河间府的夜,与潼阳关的肃杀截然不同。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弥漫的血腥,只有一种黏稠的、带着脂粉香和酒气的暖意,混杂着市井的喧嚣和暗巷的潮湿霉味。周晓阳(此刻是樵夫“老周”)佝偻着背,混在晚归的人流中,粗布短褐沾满了尘土,脸上易容蛊带来的刺痛感已渐渐麻木,只剩下一种陌生的粗糙感。
怀中的龙骨钥匙如同一个冰冷的心脏,随着他靠近河间府城中心,跳动得越发清晰、急促。那不再是昨夜感应到的、纯粹的邪恶波动,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扭曲的悸动——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丝线,从四面八方延伸而来,试图缠绕、渗透他的意志。噬魂蛊!周晓阳心头警铃大作,强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窥视感,努力维持着樵夫该有的麻木神情。
赫连勃勃的“影鸦”并未出现,但骨哨的指引却清晰无比。周晓阳循着哨音若有若无的感应,穿过灯火通明、丝竹盈耳的主街,拐入一条狭窄幽暗的后巷。巷子深处,一家挂着“醉仙楼”牌匾的妓馆后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和隐约的调笑声。
骨哨的感应指向这里。周晓阳心头一凛。醉仙楼?巫族的暗线竟在妓馆?他定了定神,如同一个寻欢作乐未遂的穷酸汉子,骂骂咧咧地推开了后门。
门内是一条更窄的通道,弥漫着劣质脂粉和隔夜酒菜的混合气味。一个打着哈欠的龟公瞥了他一眼,见他衣着寒酸,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后厨重地,闲人免进!”
周晓阳赔着笑,佝偻着腰,用带着潼阳关口音的土话含糊道:“老……老周……找……找翠姑……送……送柴火钱……”他胡乱编了个名字。
龟公狐疑地打量他几眼,或许是见他实在不像有油水的样子,也懒得纠缠,朝里面努努嘴:“最里面那间柴房!送了钱赶紧滚!别碍事!”
周晓阳连连点头,缩着脖子往里走。通道两侧是紧闭的房门,隐约传出男女的调笑和呻吟。他强忍着不适,走到通道尽头,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这是一间堆满杂物和柴火的昏暗房间,角落里点着一盏油灯。一个穿着粗布衣裙、背影佝偻的老妇人正背对着他,在药碾里费力地捣着什么。
“翠姑?”周晓阳试探着开口。
老妇人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眼神浑浊的脸,但周晓阳却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精光!她上下打量了周晓阳一番,声音沙哑:“送柴火钱?哪个老周?老婆子不认识。”
周晓阳没有回答,而是从怀中缓缓掏出那只骨哨。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如鹰!她猛地放下药碾,快步上前,一把夺过骨哨,凑到油灯下仔细查看。片刻后,她抬起头,浑浊尽去,眼神变得清明而锐利,声音也低沉有力起来:“将军?”
周晓阳心中一定,点了点头。
“老身‘药婆婆’,奉圣女之命在此等候。”老妇人(药婆婆)语速极快,“此地不宜久留!庞敬老贼疑心极重,醉仙楼内外皆有暗哨!将军请随我来!”她迅速走到墙角,挪开一堆柴火,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地道入口!
“地道通往隔壁废弃的染坊,那里暂时安全。”药婆婆递过一个油纸包,“里面有干净衣物、一点碎银和路引。将军需尽快更换身份!庞煜那狗贼,今晚就在醉仙楼三楼‘天香阁’宴客!宴请的……是北狄密使!”
北狄密使?!周晓阳瞳孔骤缩!庞煜竟敢在此时此地与北狄密会?!
“圣女有言,”药婆婆压低声音,语速更快,“月神之泪就在庞府‘听雨轩’!但听雨轩机关重重,且有庞敬心腹死士日夜把守!噬魂大阵的阵眼也在其中!圣女已设法牵制庞敬,但将军需在三日之内,趁庞敬被引开之时,潜入听雨轩,毁阵夺宝!否则……蛊种一旦爆发,万事皆休!”
三日!周晓阳心头一紧。时间紧迫!
“如何牵制庞敬?圣女何在?”周晓阳急问。
“圣女自有安排!将军不必多问!”药婆婆语气不容置疑,“将军切记!河间府已是龙潭虎穴!庞敬耳目遍布!将军身份一旦暴露,圣女也难救!速从地道离开!染坊后院有狗洞可通城外乱葬岗,那里有人接应!”
周晓阳不再犹豫,接过油纸包,躬身钻入地道。地道狭窄潮湿,弥漫着泥土和朽木的气味。他屏住呼吸,快速前行。怀中的龙骨钥匙跳动得越发剧烈,冰冷邪恶的波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头痛欲裂。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约莫一炷香后,前方出现微光。周晓阳推开一块活动的木板,钻了出来。这是一间布满蛛网、堆满废弃染缸的破败房间,正是废弃染坊。他迅速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套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一顶瓜皮帽、几两碎银和一张写着“河间府行商李三”的路引。
他迅速脱下樵夫短褐,换上长衫,戴上瓜皮帽。易容蛊的效果尚未消失,加上这身行头,活脱脱一个落魄行商的模样。他将龙骨钥匙和骨哨贴身藏好,深吸一口气,推开染坊的后门。
门外是一条更僻静的小巷,夜风带着露水的凉意。周晓阳正欲按照药婆婆指示寻找狗洞,怀中的龙骨钥匙猛地一跳!一股强烈到极点的、冰冷邪恶的波动,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
“呃!”周晓阳闷哼一声,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墙壁。这波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强烈!源头就在……醉仙楼方向!
他猛地抬头!只见醉仙楼三楼临街的一扇雕花窗户大开!窗内灯火通明,人影晃动!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着酒杯,侧身对着窗外,脸上带着得意而阴鸷的笑容——正是庞煜!他身边,坐着两个穿着北狄服饰、面色倨傲的汉子!北狄密使!
更让周晓阳心脏骤停的是——庞煜手中,正把玩着一颗鸽卵大小、泪滴状的宝石!那宝石通体幽蓝,散发着柔和却诡异的光芒,光芒流转间,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内部凝结、碎裂!正是龙骨钥匙感应到的冰冷邪恶之源——月神之泪!
庞煜竟然随身带着圣物?!就在这醉仙楼?!
周晓阳的呼吸瞬间急促!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在此夺回圣物……
然而,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异变陡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醉仙楼对面的屋顶滑落,轻盈地落在小巷深处!那人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手中反握着一柄淬毒的短匕,目标直指周晓阳的后心!杀气凛冽!
周晓阳背脊瞬间绷紧!易容蛊带来的迟钝感让他反应慢了半拍!他猛地侧身,短匕擦着他的肋下划过,带起一道血线!剧痛传来!
“找死!”周晓阳低吼一声,霜明剑虽未带在身边,但萧凛的搏杀本能瞬间爆发!他反手一记肘击,狠狠撞向刺客肋部!同时脚下发力,试图拉开距离!
刺客身手矫健,如同泥鳅般滑开,短匕再次毒蛇般刺来!招招致命!
周晓阳赤手空拳,又受内伤和蛊毒影响,动作滞涩,瞬间落入下风!几次险象环生!他心中焦急万分,此地打斗,必然惊动醉仙楼的庞煜和北狄密使!
就在他即将被逼入绝境之时!
“嗖——!”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jYeBb00k7
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iIxgOFhM7
一枚细如牛毛、泛着幽蓝光泽的银针,精准地射入刺客的后颈!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QKhBzYp3Z
刺客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口鼻溢出黑血,瞬间毙命!
周晓阳惊魂未定,猛地抬头!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1vXwzzide
只见小巷另一端的阴影里,一个身影缓缓走出。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cFP6cxYss
月光如水,洒在她月白色的斗篷上,暗金色的火焰纹路在夜色中流淌着神秘的光泽。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她手中,把玩着一枚同样的幽蓝银针。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ivUKA5tmi
赤鸢!
她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如同月下幽灵。目光透过兜帽的阴影,落在周晓阳身上,冰冷、锐利,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审视。
“你……”周晓阳喉咙发干,刚吐出一个字。
赤鸢却猛地抬手,指向醉仙楼三楼那扇打开的窗户!周晓阳下意识望去,只见窗内,庞煜似乎被楼下的动静惊动,正皱眉向窗外张望!
“走!”赤鸢的声音清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身影一晃,已消失在阴影之中。
周晓阳心头剧震!来不及多想,他强忍伤痛,转身扑向染坊后院的狗洞!身后,醉仙楼方向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他狼狈地钻出狗洞,滚入城外冰冷的乱葬岗。月光下,赤鸢的身影在不远处一棵枯树下静静伫立,仿佛从未离开。
周晓阳挣扎着爬起,肋下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着那个神秘的身影,心中翻江倒海。她救了他?为什么?她一直在暗中跟着他?还是……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赤鸢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噬魂蛊种已深。三日之内,听雨轩。否则,你我都将万劫不复。”
话音未落,她身影如烟,再次融入夜色,消失无踪。只留下周晓阳站在荒凉的乱葬岗上,怀中的龙骨钥匙冰冷刺骨,月神之泪的幽光仿佛还在眼前闪烁,而赤鸢那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般烙印在心头。
三日!听雨轩!生死时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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