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潼阳关。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ke4dVGA7v
残冬的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呼啸着掠过满目疮痍的关城。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血战,尚未清理干净的尸骸在低洼处堆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焦糊与药石混合的刺鼻气味。一面崭新的、绣着狰狞狼头的“萧”字大旗,在残破的东门箭楼上猎猎作响,是这片废墟上唯一的亮色,却也透着一股悲壮的苍凉。
钦差仪仗浩浩荡荡,如同一条蜿蜒的巨蟒,出现在关前官道上。前导是三十六名金盔金甲、手持金瓜钺斧的御前侍卫,肃杀之气扑面而来。随后是八匹纯白骏马拉着的明黄銮舆,珠帘低垂,内侍监总管赵构端坐其中,面白无须,身着绯红蟒袍,头戴三山帽,眼神透过珠帘缝隙,锐利地扫视着这座浴血重生的雄关。他的目光掠过城头那些倚着残垛、身缠绷带、甚至拄着木棍站立的守军——他们衣衫褴褛,伤痕累累,面色蜡黄,但眼神却如淬火的刀锋,死死盯着城下这支华丽的队伍,没有欢呼,没有敬畏,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警惕和深藏的愤怒。赵构的眼底掠过一丝凝重与不易察觉的厌恶。
“钦差大人驾到——!镇国公萧凛,速速出关接旨——!”尖细高亢、拖着长音的宣喝刺破了关前的死寂。
沉重的潼阳关东门,在刺耳的“嘎吱”声中缓缓开启。萧凛的身影出现在门洞的阴影里。他没有穿钦赐的国公蟒袍,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沾染着洗不净暗红血迹的旧战袍,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大氅,只在腰间象征性地系着代表国公身份的玉带。他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肋下的伤口在寒风中隐隐作痛,每一步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但他脊背挺直如标枪,目光平静如深潭,在王贵(断臂处裹着厚厚绷带)、赫连勃勃(脸上刺青在寒风中更显狰狞)等将领的簇拥下,缓步而出。身后,是沉默如铁的潼阳关守军。
“臣,萧凛,恭迎钦差大人!”萧凛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重伤未愈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寒风,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赵构在两名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步下銮舆。他展开那卷明黄耀眼的圣旨,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宣读起来。封赏之丰厚,足以让任何一位边将热血沸腾——世袭罔替的镇国公,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亲王仪仗的殊荣,黄金万两,绢帛千匹,良田万顷……然而,当念到“着河间府总兵陈嵩,协同查核潼阳关一应军需粮秣、军械甲胄、饷银抚恤之账目,务必详实,据实禀报”时,城上城下,一片死寂!士兵们眼中刚刚因封赏而燃起的一丝光亮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喷薄的怒火和冰冷的警惕!无数道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钦差身侧那个身着崭新亮银甲胄、趾高气扬的河间府总兵——陈嵩!
陈嵩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敌意,非但不惧,反而嘴角勾起一丝挑衅的冷笑,目光倨傲地扫过萧凛苍白的面容。
萧凛面沉如水,波澜不惊,撩袍单膝跪地(因伤无法全跪),叩首领旨:“臣,萧凛,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帅帐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寒意。赵构假惺惺地慰问萧凛伤势,太医上前诊脉,一番望闻问切后,只言“国公爷伤势沉重,需静心调养”,便退到一旁。陈嵩早已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发难:“镇国公!下官奉旨核查军需,职责所在,不敢怠慢!还请国公爷即刻下令,将潼阳关近年所有粮秣出入、军械损耗、饷银发放之账册,尤其是……庞相在时,经手调拨的那部分,悉数交出!以便下官一一核对!”他特意加重了“庞相”二字,语带讥讽。
王贵独目圆睁,仅存的右手猛地按在刀柄上,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若非萧凛在场,他早已拔刀相向。赫连勃勃眼中凶光一闪,周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萧凛抬手,一个简单的动作便压下了帐内涌动的杀气。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陈嵩,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陈总兵稍安勿躁。账册自然要查,本公行事光明磊落,何惧核查?不过……”他话锋一转,看向赵构,“钦差大人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本公略备薄酒,为大人接风洗尘。军务繁杂,容后再议不迟。”
赵构皮笑肉不笑,捻着光溜溜的下巴:“国公爷盛情,本督心领了。不过,皇命在身,不敢耽搁。陈总兵亦是奉旨办事,为国分忧,不如……”
“不如就现在查。”萧凛打断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现,“王贵!”
“末将在!”王贵声如洪钟。
“去!将粮仓、军械库所有账册,还有……谢明远军师遗留的、记录庞敬时期所有军需往来之账册,全部搬来!一册不许遗漏!当着钦差大人和陈总兵的面,一笔一笔,算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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