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一路牵着手走到了军营。当他们身影出现的一霎那,两束探照灯就打在了他们身上,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唐海用手臂遮挡着,眼睛努力地适应着强光,发现几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其中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他们前面。"欢迎回来啊,二位!"说话的正是崔光烈。黑暗中,唐海看到,他尽力保持着和蔼的微笑,但眉宇抽动、面部不时轻颤,像是在极力压住某种即将喷薄的情绪,"我们一早过来,就发现你们一个不在房间里,另一个也不在病床上。方便问一下,今天二位去了哪里呢?"唐海正想护住苏贞花,却发现几个宪兵早就齐刷刷地跑过来,控制住了她,而他自己身后,也站着两个虎视眈眈的宪兵,手里的枪正闪着凛凛寒光。"我们今天去考察了一些平壤著名的景点,将军。"唐海喉头动了动,强压住下意识想要后退的冲动,语气尽力平稳地说,"我一直对这座伟大的城市的历史和景观充满兴趣,难得有机会,便不由自主地想去看看。苏同志不顾自己身体上的痛苦,顺从了我任性的请求。"然后,他对着被押解着的苏贞花,换上了标准的平安道腔调,大声说道,"苏同志,谢谢你今天带路!我度过了在这里最愉快的一天!"苏贞花勉强抬起头,对着唐海笑了一下,用谁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这个呆子......"。
崔光烈嘴角有些抽动,他挥了挥手,让宪兵把苏贞花带走了。唐海赶紧上前,他强装镇定,手心却全是汗,语气几乎带着哀求:"是我一个人执意要出去的,苏同志只是......只是看我可怜,才陪了我一趟。请别为难她。"崔光烈又换上了他一贯的笑脸,"啊,唐同志,你不要误会!毕竟你们今天的行程不在我们的安排之内,因此我们只是进行例行询问,请你理解。"然后,他又看着唐海的眼睛说道,"唐同志,你贵为来访嘉宾,又不顾自己的安危,拯救了我们的同志,我们完全相信你的诚意和忠诚,也非常重视和你的合作。请安心留在平壤,你的访问行程不变,技术交流不变。请早点回房休息,我就不送了。"唐海略带迟疑,但眼下,他确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他只能回到住处,心绪不宁地过了一夜。
苏贞花被宪兵押到了崔光烈的住处。门一开,她被重重地推了进去。身后的门"嘭"地一声关上,锁闩落下的声音像是铡刀落下。她站立不稳,靠着墙缓缓坐下,心跳急促,像是回到了那个她最不愿回想的夜晚。脚步声从走廊远处传来,一步步,沉重却稳如鼓点。门外响起宪兵例行的敬礼声,"崔将军,您辛苦了。"门被推开了。崔光烈站在门口,眉眼间带着一股压抑的暴怒。他没有看她,只是进来,关门,然后反锁。屋内很安静。苏贞花站起来,强撑着开口,"将军,我......"话还没说完,一记重重的耳光甩来,将她打得失去平衡。她跪倒在地,嘴角渗出血来,还未回神,第二下又袭来,将她整个人摔倒在床脚。空气变得凝重。苏贞花蜷缩着,不知该怎么反应,只是本能地护住自己。崔光烈站在她面前,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像在极力控制情绪。他猛地扯下腰间的军帽,狠狠摔在地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为你真逃出来了?你以为你们俩今天一切顺利,真的只是走运?"他的声音低沉如地雷炸响,"怎么样,高丽饭店的咖啡好喝吗?"说到这里,崔光烈一脚踹翻椅子,猛地抓住苏贞花的后领,将她扔到墙边,怒声咆哮:“今天我特地没动手,放任你们去,是因为我好奇——一个像你这样的人,脱缰后会奔向哪儿。没想到啊,苏贞花。你跑着跑着,居然还让人家跑到你心里去了!”她没有回答,只是咬紧牙关。崔光烈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羞辱的愤怒,像是被剥了皮的猛兽。“你是不是以为,今天是真的自由?你是不是以为,他真拿你当人看了?”苏贞花一言不发,捂着被打肿的脸,低着头。崔光烈却步步逼近。“你忘了你是谁了?你不过是个监视装置,是试验用的诱饵。徽章、行程、对话、数据包,全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你笑,他看;你哭,他听——我们每一帧都分析过!”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吐字如刀:“我们想看他会不会信你,结果你先信了他。你他妈以为他带你去喝杯咖啡,你就能从狗变人了?我们本来是安排你看看,他能不能最终为我们所用。这一切原本在控制之中,都他妈被你搞砸了!”
崔光烈一边骂着,一边把手伸向了皮带。突然,苏贞花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低低地、断断续续地说:"将军......就今晚......不要,好吗......"。他俯身靠近,语气里不再是将领的权威,而是一种变调的占有欲和妒火:"你以为你可以对别人好?你这样的东西,也配选择自己想对谁好?"屋内再无人言语,只有崔光烈压抑不住的喘息声,像野兽临近猎物前的粗重鼻息。苏贞花的哭泣早已微弱,声音被压在喉咙深处,只剩下身体的微颤和一丝微不可闻的哀求。许久之后,崔光烈冷冷地起身,整了整衣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你不会死。但你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他说完这句话,摸了摸苏贞花的上衣口袋,摸出了她和唐海的合影。他利落地撕掉了照片,打开门,消失在走廊尽头。门"咔哒"一声被重新锁上,房间再次陷入沉默。苏贞花跪在床边,久久没有起身,眼泪无声地落在冰冷的地板上,落在了那张被撕碎的照片上。她试图捡起地上的碎片,一片片拼着,却怎么也拼不回来。指尖轻轻一松,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唐海几乎一晚上没有合眼。第二天,唐海如常被安排参观其他工厂、演示操作台、与其他工程人员交流,只是带领他的人换成了平壤综合大学的另一个青年大学生。他试图在流程空隙间问起苏贞花,被以各种理由搪塞:"她今天调去别的部门了。""听说她身体不适。""她不在名单里,应该不是你要见的人。"甚至午饭过后,他又问起了带他的这个小青年,"苏贞花到底去哪儿了??"小青年带着一种冷漠和戏谑的神情,只回了他一句,"我们这里,似乎没有一位叫做苏贞花的同志。"唐海越想越不对劲,他找遍了办公楼、演示大厅、甚至隔壁的医务室,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她的名字。像她从未走过这栋楼的走廊,从未坐在军营食堂吃过饭,从未牵起过他的手。仿佛他越是试图寻找,越是发现,无论是从每个人的嘴里,还是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预示着苏贞花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晚上,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假装在床上侧过去躺下。在尽可能避开监控以后,他悄悄摘下自己衣服上的徽章,把它向自己的手表靠近。很快,他就听到了手表的扩音器里,传来了轻微的"吱吱"的电流声。那一刻,他全明白了。"册那!这个老畜生!"他心里暗暗地骂道,同时又痛心自己为什么没能早点注意到,这个徽章里装着窃听装置。唐海这才意识到,自己和苏贞花的平壤一日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别人的监控之下。他也猛地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他定了定神,悄悄地把徽章放在了床上,走下床披上大衣,大大咧咧地自言自语道,"啊,尿急了尿急了!"然后走出房门。轻轻带上门后,他迅速躲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拿起手表,对着那个红色按钮按了一下,停了一拍,再按了三下,然后急促而轻声地呼叫着,"老林,你在吗?"
手表那头经过短暂的沉默,便传来了林砚的声音:"卧槽,哥们儿,你真遇上麻烦了?"唐海迅速地说道,"没时间解释了。一个小时内,我会赶到平壤的柳京饭店。你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把盘古送到那里?""什么?盘古??你到底要干嘛?"林砚表情一变,沉默数秒,然后立刻接话道,"唯一的办法可能就是尝试从外太空抛射机体到你那里了。你知道,你需要的不只是盘古,而是一条星轨!"唐海笑了,"怎么样,林大公子,你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能调得动一条星轨的。"林砚又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着牙说,"行,老子帮你想办法,一个小时后,我会试着让盘古从天而降,降落到柳京饭店旁边。你小子他妈的,可别死了啊!"说完,两人默契地掐断了联系。"那么现在......"唐海眯起眼睛,估算了一下从这里跑到军营门口最短的路径,然后爆发式地从一个监控看不见的位置,跳到了楼下的灌木丛中。他一个前滚翻站了起来,拼命地猫着腰,向军营门口冲去。军营门口,两个看守正在巡逻,但由于天黑,他们显然无法注意到每一个角落。唐海趁他们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了出去,然后定了定神,摸黑找到了苏贞花昨天早上提过的,藏着摩托车的地方。黑暗中,油箱上哈雷摩托的标志闪着寒光。他不敢怠慢,一脚跨上摩托车,拧开插在上面的钥匙,摩托车引擎"轰"地一声响了。这响声惊动了守卫,他们举着枪冲了出来,"什么人!不许动!"但唐海已经听不到了。他驾驶着摩托车,拼命回想着昨天在地铁站里看到的,革新线的路线图。他现在在三兴站附近,而柳京饭店则在同一条线路上的革新站。唐海沿着昏黄的街灯一路狂奔,夜色逐渐拉开,远处的三角形轮廓渐渐跃入视野:柳京饭店,像一把插在黑夜中的利剑,直指苍穹。
柳京饭店,是平壤著名的一座高达105层的金字塔形摩天大楼。它始建于1987年,因多次停工被称为"世界上最著名的烂尾楼"之一。尽管外观已完成,但至今尚未正式对公众全面开放。除了外表辉煌的LED屏幕,里面没有任何投入运营的设备。这也是为什么他把这里设为投射坐标,虽然他不懂星轨,但作为平壤最宏大的建筑,应该是最容易被准确定位的。但此刻,唐海绝望地发现,这里空空荡荡,根本没地方躲,很快他就会被追兵们赶上。不过幸运的是,唐海发现了大楼中心轴这里有一部施工用的电梯。在读本科做认识实习的时候,唐海曾参与过某大楼的废水管的安装调试,那时候他见过工人师傅操作过这种电梯。他试图回忆着当时的操作,关闭电梯层门。他打开操作面板,发现最高能到80层。唐海咬着牙,按下了确认键。电梯缓缓上升,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下面有士兵闯了进来,说了句"在这里!"然后两梭子弹射了过来,但好在已经拉开了足够距离,枪已经打不中了。唐海心惊胆战,还好是有惊无险地到了80层。从这里开始的楼层施工还未完成,裸露的混凝土结构,缺乏基本的电力、管道和装饰设施,整体呈现出"混凝土鬼楼"的景象。而且墙体漏风现象严重,80层的高度,外面的巨风可不是开玩笑的,呼呼地从墙体缝隙里钻进来,像是塞壬的笑声回荡在这里。突然,他听到电梯缓缓下去的声音,"靠,忘记切掉电源了,来不及了!"他懊恼地想着,但动作没有半分犹豫,赶紧想办法找逃生通道。
等他摸黑一圈,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门后面找到了楼梯,他已经听到电梯在缓缓上升的声音了。唐海看了看时间,和林砚预约的时间大概还有20分钟左右。这时候,他脑子里形成了一个疯狂的计划。他一咬牙,打开了通话频道,对林砚说了一句:"老林!你们在投掷盘古的时候,让它以平躺的方式进入大气层......"话没说完,他就听到了电梯"咔"的一声停住了的声音,就赶紧往楼梯上冲去。刚跑了三层,他就听见楼下有士兵追上来的声音,以及手电筒的光在四处乱照。他知道,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因此也无暇特地掩藏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只是拼命往上跑。"他在这里!"下面的士兵听到了声音,手电筒齐刷刷地照了过来,子弹也随之而来。唐海一个躲闪不及,一颗子弹擦坏了他的手表型通话器,另一颗穿过了他的右手臂。灼热的疼痛像红铁划破皮肤,瞬间烧开了衣袖,鲜血灌满手肘。唐海几乎是跪着爬到下一阶梯的。他刚想从大衣口袋里摸出季思澜给他的药盒,才想起来已经全部送给苏贞花了。"册那!"他暗暗骂了一句,只能用左手捂着伤口,双腿一刻不停地向上移动。每上一级,他都感觉自己腿骨要裂开,心跳撞得像快烧坏的引擎,但他除了绝望地往上移动外,没有其他选择。过了15分钟左右,唐海终于爬到了塔顶天台。他累的单膝跪地,一边粗口喘气,任由狂风吹在自己脸上,一边看着天上。天上什么都没有,只有夜空中闪烁的星星,以及那一轮皎洁的上弦月挂在天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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