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苏贞花应该是在养病,所以没有出现。唐海一个人在军营里到处逛逛,基本摸清了这里能去的每一个角落。他试图找到昨天格纳库的路,但似乎一旦靠近那个方向,就有宪兵把守,没有特别的通行证,谁都过不去。唐海只能作罢。不过比起格纳库里的秘密,他的思绪还是不由得飘到了苏贞花那里。他当然知道她还在养病,但他原以为今天会再见到苏贞花,哪怕只是例行来训他两句也好。但直到晌午,也不见她的踪影——就像昨天那场混乱,从一开始就只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他试图翻开书打发时间,却总觉得眼前浮着昨晚苏贞花蜷在担架上的样子。她今天没来,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伤还没好,还是因为......不想见他。
又过了一天,唐海吃过早饭,正靠在床上看书。房间里的钟指向早上八点,他轻轻合上书页,心里冒出一句:"不知道苏贞花还好不好?"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哪怕只是出于关心,或许也该去探探病?"他的手指刚碰到布料,却忽然停住了。他突然想起,前天苏贞花昏迷时,就是躺在这件外套上。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那天江水的气味,他甚至不确定,那一块潮湿,是不是依然浸润着她当时的体温。"但是......如果她根本不想见我,我这副样子也太犯蠢了。"他其实明白——她是体制里的人,而他只是个短暂被容许靠近的外人。他们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走到最后。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夕阳西下的海滩上,赵以宁和他诀别时的背影。
唐海苦笑了一下,有些自嘲般地自言自语道:"真是的,我到底在搞什么......"正当他低头轻轻摩挲着那件外套、犹豫不决时,房门被敲响了。他开门,看到苏贞花站在门口,虽然脸色算不上是特别好,但看得出,恢复得还不错。她今天没有穿平时的军服,而是特意换上了一件橘红色套头衫和蓝黑色的麻布裤,看起来青春又爽朗了不少。她的脸上带着得意又不怀好意的笑容——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那种公事公办的克制微笑,这次,她像是专门来捉弄他的。唐海一时又好笑又心疼:"你来干什么?你现在应该躺在病床上!"苏贞花扬了扬下巴,"我从医院溜出来了。你是我的监管对象,我怎么能不来?"说完,她又像是补上一句借口似的,声音放轻了一点:"我昨天在病床上怎么躺都不踏实,生怕你趁我不在偷偷干点坏事——还是亲自盯着你比较放心。"唐海一脸服气地笑了:"好好好,我的小长官。那你就躺在床上监督我,我哪儿都不去,行不行?"
他回头正准备去铺床,身后却传来一句轻轻的声音,语气里带着点促狭,又有一丝兴奋:"要不要,和姐姐一起去逛逛平壤?"唐海一愣,转过头:"什么?!你认真的?"苏贞花挺起胸膛,语气半真半假地调侃:"当然!唐海同志,你可不要误会了。和自己的长官一起逛平壤,欣赏这座伟大的城市,也是你的任务之一。请你配合!"唐海一边穿外套一边嘟囔着,"听说你们街上到处都是警察,我们外国人根本不能自由走动吧。要是被抓了你可得出面。""哼,"苏贞花也有些苦恼,环顾了一下房间,突然她看到了桌上的那枚徽章,眼睛一亮,像发现了秘密通行证似的,"徽章!你居然拥有我们的领袖徽章!"她拿起来打量了一下,然后回头冲唐海笑得像个得意的小女孩:"那就没问题了!戴着这个,你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拦你!说不定还有人向你敬礼呢!"唐海狐疑地看着她:"真的假的?不会走着走着就进局子吧?""你放心。"她把徽章一板一眼地别在他胸口,语气突然认真了一点,"能拿到这个徽章的外国人,不是普通人。你现在可是被体制接纳的人了。"唐海低头看了一眼胸口,徽章冰凉地贴在衬衫上。
"啊对了!"苏贞花从房间角落的一个旧军用储物箱里翻出一顶灰色军帽,帽檐有些旧,但徽章还亮着。"戴上。"她说得很自然。唐海一脸惊慌:"你疯啦?我要是被当成冒充军人——""别说话。你今天是科学院外籍顾问,配合检查就好。万一有人盘问,我来应付。"她顿了顿,给他帽子压得正一点,低声说:"你不知道,穿得像体制的人,才不会被体制管。"唐海还在发愣,苏贞花已经站在门口,朝他挥挥手:"走吧,唐同志!今天你由我带路。"唐海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吸了口气,然后跟上了苏贞花雀跃的脚步。他意识到,似乎他和苏贞花之间,正在产生一些莫名的相互信任,一种正悄悄地超出了任务允许的范畴的信任,而唐海,并不想辜负这种信任。
而此时,在苏贞花养病的医院里,病房护士发现她不见了,赶忙慌张地跑向值班台报告:"苏贞花不见了!"对讲器里静了几秒,传来一句低沉却清晰的回复:“不用管。”信号切断,走廊再次恢复寂静。
两人走出军营的时候,门口的士兵正准备阻拦。但当他们看到唐海左胸上那枚熠熠生辉的领袖徽章时,突然正色道,"长官好!"然后给唐海敬了个礼。唐海一边像模像样地回礼,一边冲苏贞花眨眨眼,苏贞花也悄悄地对着他吐了吐舌头。在距离军营不远处,苏贞花甚至特地指着一处隐蔽的角落,冲着唐海神秘地说,"在那里有一辆摩托,不知道是哪个军官停在这里的,钥匙一直插在车上没拔。我和这个军营里的士兵们,没事就会偷偷骑着玩儿!"唐海有些惊讶地问,"你这么小一个女孩子也会骑摩托?"苏贞花则有些不高兴地嘟着嘴,"你小看姐姐!唐同志,对长官不敬,你知道在这里是犯了大忌吗?"然后她自己也咧开嘴一笑,"不过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搭地铁吧!"唐海有些不满地抗议:"你老是姐姐姐姐的,怎么看都比我还小吧!你几岁呀?"苏贞花则是回过头,莞尔一笑,"我听说,问女士的年纪是不礼貌的。"然后又加了一句,"呆子!"唐海挠挠头,也嘿嘿一笑。
他们从革新线的三兴站上车。地铁上,唐海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真正的朝鲜老百姓。乘客们的表情或疲惫,或麻木,和车站里如宫殿般的装饰,以及壁画上人民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坐了一站路后,苏贞花带着唐海从革新线熟练地转乘到了千里马线,一路向南。车上的乘客一如之前的紧张,甚至在唐海和乘客们对视时,他们警惕地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但在到达荣光站时,突然车厢里进来了很多面带微笑、穿着得体的乘客。他们衣服干净无尘,远不像是在三兴站上看到的乘客。他们每个人都拿着当天的《劳动报》,或阅读,或相互讨论,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唐海正觉得奇怪,苏贞花悄悄地告诉他:“荣光站嘛......外国人被允许坐车的两站之一。”她顿了顿,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这帮人啊,全是安排上来的。演员。”
他们俩从荣光站下了车。马路虽然不像国内车水马龙,但时不时会有汽车驶过。唐海注意到,其中不乏老款奔驰、宝马和法拉利等豪车。他们走着走着,苏贞花却突然慢下了脚步,和唐海刻意拉开了一小段距离。唐海不解地问,"你干嘛?"苏贞花眼睛在四周扫来扫去,小声说:"你没觉得大家都在看我们吗?""......所以呢?这有啥奇怪的吗?""当然奇怪!我一直听说外国人很容易在我们国家引起别人关注,我不喜欢被关注,所以我得离你远点!"唐海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你觉得大家看我们,是因为我是外国人?"苏贞花也觉得有些不解,"不然呢?不过我也不理解,你和普通的平壤男人看着没啥区别,也没多帅啊?"唐海忍不住笑着说:"我的好姐姐,你真的觉得你这样金发褐眼的美女,在平壤街头很常见是吧?"苏贞花一愣,下意识左右看了看。确实,好几个路人正偷偷打量着她。她立刻有点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小声说:"哎呀......人家也是第一次离开军营这么到处跑嘛!"
不一会儿,苏贞花指着眼前一幢高楼说道,"我们去里面坐坐吧!"唐海定睛一看,正是著名的高丽饭店。这时,苏贞花忽然凑过来,趁周围没人注意,迅速帮唐海解下胸前的徽章,又摘下他的军帽。自己的徽章也早就取了下来。她压低声音,眉眼透着一丝狡黠:"本地人不能进这里。现在我们看起来,就像一对外国人啦!"他们往饭店门口走去。果然,不仅没有人拦住他们,甚至还有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用英语对他们说,"请你们回饭店!外国人没有陪同是不能随便出去走动的。"他们径直坐电梯到达41楼的咖啡厅,而苏贞花显然很紧张,不敢坐下。唐海有些嘲笑她似的说:"你怎么比我还紧张?"苏贞花又羞又恼,嘟囔着,"我也是第一次来嘛!我常常路过这里,从没想过自己能走进去。"唐海试图拉着她坐下,苏贞花没有拒绝。唐海熟练地点了一杯自己最爱的耶加雪菲,给苏贞花则要了一杯卡布基诺,同时点了一些吃的当午饭。她皱着眉端起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下一秒,“噗”地一声喷了出来,直接洒了唐海一脸。她连忙抽了张纸,嘴里一边嫌弃地嘟囔:"呸,怎么像汽油一样,难喝死了!"唐海则绅士地用餐巾纸擦了擦脸,笑道,"这玩意喝了精神可好了!我本科的时候全靠这个提神!"苏贞花恍然大悟似的说道,"明白了!你们也是军训完很累,所以喝这个,为了学习不犯困?"唐海有些错愕,"啊,我们上大学就是上大学,不用军训。"苏贞花轻声说,"我一直以为,大学和军校是一个意思。"唐海便和她讲起了他的大学生活,提到了他的朋友们,林砚,季思澜,也提到了赵以宁。在唐海聊起赵以宁的时候,苏贞花低下了头,棕色的眸子轻轻一转,突然问道:"你说的这个赵老师,她漂亮吗?"唐海的心突然有些堵得慌,他看到苏贞花杯子里的咖啡几乎一点没动,便转换话题说,"比起这个,怎么样,我的长官姐姐,你敢喝完这杯咖啡吗?"苏贞花显然有些被激到了,眼神一挑,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给自己鼓劲似的拿起杯子,眼睛一闭,咕嘟咕嘟地把整杯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她放下杯子,唐海注意到隔壁桌有几个人在看,连忙小声提醒:"低调点,你刚刚太高调了。"她怔了一下,像被突然按下了什么遥控器,坐得笔直,一言不发。正好吃得也差不多了,唐海一边付了钱,一边悄悄地拉着她出了咖啡馆说,"好姐姐,咖啡是要一点点喝的!"苏贞花不屑地撇撇嘴,"你们外国人可真麻烦。不过,这个味道似乎也没那么讨厌哦。"
两人出饭店时,悄悄地又别回了自己的徽章,唐海也戴上了军帽,趁着门口的保安不注意溜了出来。另一边的保安注意到了,刚想阻拦,唐海指了指身上的徽章,对面立正,敬了个礼后就不说话了。唐海轻轻摩挲着胸口的徽章,半开玩笑地低声道:"这玩意......还真是通行证。",而苏贞花则是十分自豪地笑道,"那当然。在朝鲜,只要我们认定你是自己人,那就是真心的,不会背叛你。不像外面的世界这么复杂。"两人沿着大同江慢慢走着,一边走一边聊。"Звёздочка。"苏贞花突然蹦出一个俄语单词,"我妈妈小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Звёздочка?我记得是小星星的意思,很亲昵的称呼。你的妈妈一定很爱你吧,所以你再忙,也要经常回去看看妈妈呀!"唐海说着,心里庆幸他在Guolindo上俄语学得还算认真。没曾想,苏贞花眼神暗了下去:"你知道,我们这样的,在这里连笑都要小心。人家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不是'纯的'。我记得我5岁的一天晚上,我妈妈突然被抓去做劳动改造,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然后她抬起头,很认真地对唐海说,"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可以叫我Звезда吗?"唐海愣了一下,仿佛看见了那个在黑夜里独自抱紧自己的小女孩。他感到有些心酸,忙不迭地点头,"好的,Звезда。请你也不要叫我同志,叫我唐海吧!"他轻轻地握起苏贞花的右手,用食指在她的手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中文名。苏贞花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几乎想收回,但最后还是让他写完了。那几个字她看不懂,却能感受到他写得很慢,很轻,像是生怕弄疼了她,又像是在她掌心刻下一点什么。她的心跳忽然变得紊乱起来。明明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却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那个总想拉住谁的手,却没人愿意停下来等她的小女孩。她怕一开口声音会抖,只好低头一笑,把手轻轻按在心口,像是在郑重收藏什么:"我记住了,唐海。"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了平壤最著名的景点——万寿台。高耸的铜像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芒,两位领袖并肩而立,表情庄严。巨大的广场游人如织,但却格外得安静。只有几个清洁工扫地的声音,连说话声都仿佛会被铜像压低了音量。苏贞花站在铜像前,神色忽然严肃起来,轻轻理了理自己上衣的褶皱。她走上前一步,微微鞠躬,然后转过头对唐海低声说:"来这里,不管你信不信,都必须要行礼。"唐海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在她身边站定。他看着眼前的铜像,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滋味。最后只是低头点了一下头,算是交差。他一转头,看到苏贞花正在对着铜像,默默流下两行热泪,看起来真情实意,像是想到了什么过世的亲人。唐海看着她的侧脸,眼神柔和了几分:"所以,现在的你,还相信这些吗?为了保护领袖,什么牺牲都值得?"她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望着那两尊铜像出神。许久,她才低声说:"我不知道......也许吧。我信我得活下去,我信我不能出错。我信,只有把这些做得足够标准,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了。"说完,她转头看着唐海,脸上没有笑,"小时候学校每个月都要组织我们来一次。天气再冷也不能戴手套,风再大也不能低头。谁的弯腰角度不标准,谁哭不出来,回去就要挨训。有时候,我实在流不出眼泪,就会想想妈妈,眼泪就止不住了。"唐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惊了一下,本能地想缩回去,但最终还是没有动,只是手指轻轻回握了一下。他们站在铜像下,彼此之间没有再说话。阳光照在他们脚下的地砖上,把两个微弱的影子,投在了领袖像的脚边。从广场离开时,她悄悄地问唐海,"你们也要对领袖敬礼吗?"唐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说,"很久以前似乎是需要的。"这时候,一队游客走过,而其中一个男子看到了他们。"嘿!你是中国人吗?"他热情地用中文和唐海打着招呼,一看到旁边的苏贞花,又切换成了英语,"你旁边的是你女朋友吗?真漂亮!今天天气这么好,要不要我给二位合个影?"又是拍照!唐海又想起了和赵以宁合照的海边的那个傍晚,心里又泛起了一阵酸涩。而这时,身边的苏贞花却主动挽起了唐海的胳膊,微笑着用英语回答道,"是的,我是他女朋友!就麻烦你啦~"唐海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苏贞花拉到了一边。"茄子!"男子用拍立得给他们一张合照,然后把照片递给苏贞花,"送给你们啦!"照片上,一个一脸惊讶的男孩和一个害羞地笑着的女孩。苏贞花一边看着,一边笑道,"哈哈哈你拍得好丑!"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收进了上衣口袋里。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6UzK1LRJjz
唐海挠挠头不做声,心里暗暗说道:"她大概是为了不引起秘密警察的怀疑吧?装情侣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嗯,一定是这样!"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苏贞花像下定决心似的,对唐海眨眨眼:"怎么样,要不要看看真正的平壤?"唐海则一脸茫然,"难道,这里不是平壤吗?"苏贞花摇摇头,"这里的平壤属于外国人和高官们,我想带你看看我小时候住的地方。走吧!"唐海心里一紧,加快脚步跟了上去。他们从千里马线的凯旋站上车,坐了一站后又从战友站换乘革新线,一路坐到了最东边的乐园站。两人一路往东,绕过了动物园的后门,走过了河岸边的运输通道,又趁人不注意,从旧铁轨上穿过。苏贞花还从地上抹了点土,涂在了唐海的衣服上,"这样,你看起来就像是来这里考察的科学家了!一路上万一遇到检查,你不许说话!"路边时不时有老农打量他们,而偶尔遇到士兵盘查,苏贞花拿着自己的军官证,很凶地对着士兵叫着,"这可是住在未来科学家大街的科学家!来我们这里考察田地的质量!"吓得士兵立马放行。
穿过又一段废弃的铁轨后,唐海终于明白,所谓"平壤的另一面",不只是地图上的方向。他们走进了一片破败的住宅区。街道是泥土路,两边的房屋低矮,砖墙斑驳,有些屋顶干脆盖着防水油毡。孩子们在巷子里追着一只没毛的猫跑,几个老人坐在门口,眼神呆滞地看着他们。"我小时候就在这儿。"苏贞花低声说,"那边第三排,水泥预制板小平房门口种了棵槐树的那家,是我外婆家。"唐海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他看到不远处一扇破窗户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画像——那是领袖的肖像,但已经模糊得几乎认不出轮廓。"你们也挂画像吗?"他轻声问。苏贞花点点头,淡淡地说:"不挂,怕挨罚;挂了,也怕风把它吹坏。怎么都错。"他们继续走着。唐海隐隐感觉,这个女孩正一步步带他走进她生命中那个被彻底埋藏的角落。又过了一会儿,苏贞花带着唐海熟练地爬上一座山头。苏贞花指着远处,说得很轻,也许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那边有山,你知道吗?他们试爆的时候你们那边的窗玻璃都碎了。不过官方不会告诉你这些。"唐海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苏贞花轻笑说:"你以为我们不看地图?"他低声问:"那边真的是?"苏贞花不回答,只说:"你们中国人总是笑话我们的先军政治,说我们是战备前线,其实你们应该更担心。"最后,她指向另一座山头,"那片山你看到没?自从我和我妈分开后,就被带到了那里。说是劳动营,其实就是关起来,教你怎么做个听话的兵器。有一年我逃出来两小时,从那里跑到这儿......最后还是被抓回去了。"唐海没多想,只低声问: "你怎么记得路线?" 苏贞花轻轻地说:"晚上走的。地上有道大水管,一直往东流。"
黄昏时分,唐海和苏贞花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两边是陈旧的水泥墙壁,偶尔有一两只猫从垃圾桶边跃出。他低头想着刚才苏贞花提到的核试验,正觉得心烦意乱。下一秒,他的肩膀就被人猛地一按。"啪"地一声,他被苏贞花按在了墙上。"你——"唐海刚想说话,她却毫无预兆地吻了上来。那吻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只是机械地贴上来、推动,仿佛一项受训后的动作。唐海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心跳得像是要炸开,感觉她的嘴唇冰凉得像个陌生人。霎时,他反应过来了,迅速偏头挣脱,"你在干什么!"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是突如其来的慌乱。苏贞花站在他面前,脸颊微红,眼睛却异常清澈地望着他,"我......有点想和你那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像个犯错的小女孩。"哪个?"唐海的心开始往下沉。"就是那个。"她认真地答,像在背诵一段早就熟记的答案,"晚上在床上可以脱衣服。白天在办公室的话,只要脱裤子就可以了......很快。崔将军说,这样是他奖励我......"唐海的呼吸猛然一滞。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女孩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而她的表情——居然是温柔与认真掺杂着几分羞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声音发颤地问。苏贞花点头,理所当然地说:"知道啊。虽然有时候疼,但后来偶尔也觉得,也挺好......如果是你,我感觉应该会更好。"唐海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惊惧,而女孩继续说,"崔将军似乎很喜欢这样,说是这样就代表他对我好。我......我也想对你好。"那一刻,唐海几乎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扯着,一颗心支离破碎。他终于明白,这个从见面起就带着戒备、控制一言一行、永远挺直背脊的女孩,为了"活下去""被信任""向上爬",学会了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一件可以使用的工具。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是自愿,什么是羞辱,什么是爱。他想骂人,想发火,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该把怒气发泄在谁身上。他想一拳砸在墙上,又怕吓到眼前的女孩。他也想安慰她,却又知道,她不需要"可怜",她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是"可怜"的。唐海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他贴在她耳边,低声道:"Звезда......哪怕就今晚,别再跟他'那个'了,好吗?"苏贞花没有说话,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脑子里并不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只是心里某个地方很安静很安静,好像有什么地方松动了。像是......温暖,十分温暖的感觉,像在妈妈的怀抱里,又有点想哭。唐海没有再问,也没有再说。他只是抱了她一会儿,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走向下一条街。但她追了上来,牵住了他的手。唐海怔了怔,没有松开,就这样紧紧地握着。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kfM6H6Mm3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牵着手,慢慢地往军营走。他们很默契地没有去坐公交,看着身边的景色慢慢地从昏暗破败,到有了一些灯火,再到能隐约看见高楼大厦。街道空旷,风有些凉,却不刺骨,像是替他们藏起了彼此的体温。他们距离大同江很远,看不到歌里唱的那样,静静的江面上灯光潺潺流动的样子,但唐海和苏贞花似乎就想这样,在平壤的夜晚,悄悄地牵着手,一直一直地信步走下去,守着独属于两人的秘密时光。有那么一瞬,唐海甚至产生了错觉:好像这座城市从未兵荒马乱,好像他们不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国家的公民,也不是各自制度里的齿轮和兵器。好像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年轻男女,在考试季结束后的深夜散步,谁都不好意思先开口说些什么。但就在那样的沉默里,苏贞花轻轻收紧了他的手指,像是在确认他还在。唐海低头看着她,想说点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嗯。"就像是回答了她从未说出口的问题。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Ux3nW7sg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