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坠海后，唐海的记忆就断断续续的。在昏迷中，他感觉自己身体很轻，又好像被人捞了起来，又隐约听到，"就是他，杀了橘子悠女神！""白绪寒小姐，我们想你！"他感觉自己被挪来挪去，最后被放在了一个柔软的地方。恍惚间，他又看到了橘子悠和白绪寒站在白光里，牵着手在嬉戏，而她们发现了他。橘子悠笑盈盈地看着他说，"怎么了皮卡丘男，你又想电我一次？"而旁边的白绪寒则伸出手，"唐教授，要不要再一起跳一支舞？"唐海正准备伸出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他一激灵，坐了起来。
那是一个昏暗的房间，不大，却大大小小放满了仪器。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插着几根管子，一摸鼻子，有一根饲管正在往自己喉咙里送着米黄色的糊糊。唐海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一会儿，门打开了，进来了一位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比自己年轻很多的女士，有着一头金褐色的长发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你醒了？"她用英语问道。唐海还是有些晕晕乎乎地说道，"我有头否？这是天堂吗？白绪寒呢，不还想和我跳舞吗？"女士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很不流利。你会说英语吗？"唐海托了下自己的前额，用英语说了句没关系，并开始观察眼前的女人，"你是？"女人笑了，"叫我瑟琳娜吧，我是一名医学科学家，主攻临床神经学。这里是新竹军区的一间战时医院，为了躲避战争，我们把它建在了地下，要委屈你住两天了。"唐海点点头，"谢谢你，瑟琳娜。多么讽刺，我和台湾人打仗，结果被一个美国人救了。"瑟琳娜笑了，"我现在是台湾人哦，也在努力学习中文。而且，被什么人救下，很重要吗？我们不都是人类吗？"听到这话，唐海打量起了眼前的女士，虽然她看起来还很年轻，但他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赵以宁的影子。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在你昏迷的这一天多时间里，我对你的身体结构做了些扫描分析。这也是我们接收俘虏的常规步骤，请你理解。"瑟琳娜转过头去，敲击着键盘，从系统中一点点调取着关于唐海的分析资料。"我注意到你的右手似乎是义肢，但不仔细看的话完全看不出来。看来你们那边有一位非常优秀的外科大夫呢！"唐海想起来季思澜人前的高冷沉着，以及在林砚面前不加掩饰的火爆脾气，忍不住笑道，"是的，她大概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医生。只不过你可能最好不要和她太熟悉。"瑟琳娜也笑了笑，接着看向了另一个屏幕，"你的大脑似乎很有趣。CT图显示，你的大脑结构和我们普通人不太一样。而进一步的脑电图表明，你的突触间的生物电强度异常活跃，脑电波强度远超我们普通人。这种现象我在我们这边的Yau和Yuu身上也看到过，你认识她们吗？"唐海知道她说的是宫知遥和橘子悠，点了点头。瑟琳娜来了兴致，"那，你也拥有读取他人思想的能力？你能读读看我的吗？"唐海犹豫了一下，对着瑟琳娜试着感应她的大脑。他看到了她在实验室里工作，以及在写着台清大学字样的讲台上教书的样子，"你是台清的教授？"瑟琳娜点点头，"是的，我是医学院的教授。这个能力太神奇了！"说着这话的瑟琳娜，注意到了唐海痛苦的表情，赶忙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唐海捂着头摆摆手："没事......使用这种能力过后就会这样......一会儿就好了。"说到这里，意识到什么的唐海，换了一种很严肃的口吻说道："刚才我和你提到的那位大夫曾和我说过，随便闯入他人的记忆是不礼貌的事情。所以你放心，我不会随便这么做的。"瑟琳娜笑了，"我相信你。我在你昏迷的时候擅自对你做检查，所以我们扯平了。而且你很幸运，被一群善良的人包围着，实话说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们又过了一下其他结果，一切指标正常。唐海正在庆幸自己命大，瑟琳娜看了下手上的手表，正值上午11点。"今天是周日呢，好不容易有个休息日，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唐海刚想说些什么，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敌方阵营。他半开玩笑地说，"话是这么说，不会我一走出这扇门，门背后就会有人出来把我突突了吧？"他一边说着，一边举起左手，做出枪的姿势，嘴里发出"突突突"的声音。瑟琳娜哈哈大笑，"你这人真有意思。走吧！我还想带你看看今晚的慈云夜市呢！"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SrBK9Wn1U0
他们一起走出了那个小房间，在昏暗的楼梯间里不知道爬了几层楼后，瑟琳娜推开了眼前的一扇门。一霎那，唐海觉得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蓝天，白云，明明只昏迷一天多，唐海却觉得上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是很久前的事了。"哎呀，"瑟琳娜小小地惊呼一声，然后对着身边的唐海双手合十道，"不好意思，能请你陪我回一趟办公室换一身衣服吗？"唐海看着她身上的白大褂，觉得那确实不适合作为女生逛街穿的衣服，"当然。"瑟琳娜开心地笑了，在前面开路，而唐海跟着她，两眼瞟向周围。那是一个军营，吉普车和卡车来来往往，穿着军服的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眼神里满是紧张和疲惫，不过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俩。"看来我并没有被监视？"唐海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出了军营，又穿过几条小路，映入眼帘的是台清的校园。医学院在学校的最深处，他们穿越了一整个校区。校园里学生人来人往的，除了路过的天文台还是一片废墟，周围被拉上了警戒线外，其他的一切看起来和战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唐海忍不住问了一句，"话说，你们都不疏散民众的吗？战争还没结束诶！"瑟琳娜摇了摇头，"疏散？台湾本来就是一个岛，现在海平面上升，又不能大规模挖地下掩体，能疏散去哪里？日子还得过的嘛！"唐海一时不知说什么。来到了瑟琳娜的办公室，她进去换衣服，而唐海在门口等她。他注意到了办公室门口的名牌，"Selina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dXuTcy4k
Chiu..."他默念道。不一会儿，瑟琳娜换好衣服出来了，她穿着一套卡其色的休闲西装，看起来知性又干练，"抱歉久等了，我们走吧！"一边走，唐海一边说道，"原来你姓赵啊。"他在手上比划着赵的繁体字，"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也姓赵。因为她，我一直觉得赵是所有的中文姓氏里最美丽的那个。"瑟琳娜轻笑道，"朋友？按照你的描述，我看是女朋友吧？"唐海嘿嘿一笑，不置可否。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熙熙攘攘的花园街。"这是什么？"唐海指着街对面的LED大屏幕。屏幕上，一群西装革履的人在一个像是法庭的地方打了起来，有人拼命抓着身边的秃顶老头头上那为数不多的几根青丝，有人脱下鞋子拿在手里准备往对面的人身上抽去，还有人互相扯着对面的领带不放，显得荒谬又滑稽。瑟琳娜有些无奈，"啊，这是我们立法院的日常了。估计又是因为什么新的立法吵得不可开交吧？"唐海忍不住笑了，"在你们这里，立法就是这么儿戏的？和幼儿园的小孩为了一个玩具打架有什么区别？"瑟琳娜倒也不掩饰，"这确实看起来有些蠢，但是，"她突然正色道，"总比对岸的，'没有！没有！没有！好，通过'，要来得更加公正一些吧？"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特意切换回了中文，模仿得惟妙惟肖，唐海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走着走着，又到了新竹最大的新竹大城购物中心，两人决定下午就在这里打发时间。整个下午，他们聊了很多很多。瑟琳娜下个月就要和她相恋多年的未婚夫结婚了，请唐海帮忙参考度蜜月时穿什么衣服比较好。而唐海这个大龄光棍自然是提不出什么像样的见解的，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你说你的未婚夫是联合国的外交官？他去过的地方比我多多了，见识也比我广，还比我年轻那么多。你来问我这个，不是故意难为我吗？"看着他一副窘迫的样子，瑟琳娜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你也有不擅长的事呢！"不过唐海也根据他参加的几次朋友的婚礼，向她描述了在中国结婚的各种流程和习俗。瑟琳娜听得津津有味，尤其是当唐海说道男方可能要给女方18.8万人民币的彩礼时，不由得惊呼起来，"啊呀，作为女生，我觉得这个习俗真是太好了！"他们还说到了自己的求学经历，瑟琳娜追忆了她在密歇根州读大学时在半个人那么高积雪里挖车的经历，以及去日内瓦交流时遇上了未婚夫的趣闻，而唐海也有点骄傲地提到了他学了整整18个学科的课，以及为了不超修学分而故意不去考期末考的轶事。当然，他没有提到顾崇渊的名字，毕竟那是中工院院士以及军方顶级科学家，而他很清楚，无论瑟琳娜如何友好，这里都是敌营。
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7点，他们又来到了慈云夜市。夜市玲琅满目的小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让唐海有些恍惚，感觉之前的战斗似乎只是一场梦。正在他晃神之际，"喂，那边的小哥，来一串烤鱿鱼不？"旁边烤鱿鱼摊老板递出来一串烤鱿鱼。唐海转过头问瑟琳娜想不想试试，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他转向小摊，"好啊，怎么卖啊老板？"听到他说话，老板的眼神有一些复杂，"小哥，听口音，你是对岸来的？这个点也敢过来，胆子不小啊！"这一下子让唐海尴尬万分，不知怎么回答。"何止是对岸来的，我还是坐着MB，挥着刀开着炮来的呢。"他心里默默想着。不过老板也看出了他的困窘，又立马换了个笑脸说，"哎呀哎呀，两岸一家亲嘛。我们打归打，该吃串的时候就吃串。呐，这串送给你了，再送一串给你身边的漂亮小姐。祝你们玩得开心啊！"唐海忙不迭地接过烤串，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快步流星地离开了。整个晚上，两人吃了不少台湾特色小吃，玩了很多游园会上的小游戏。唐海还意外发掘了他夹娃娃的天赋，在一个娃娃机前夹了十把，把把命中，夹得老板直冒冷汗。不过他们带着这么多娃娃也不方便，就把大部分娃娃还给了老板，只留下一只瑟琳娜中意的绿猴子娃娃。和现实中的猴子不同，这只绿猴子娃娃胖乎乎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笑，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抱着又软噗噗的，格外舒服。瑟琳娜特别喜欢，全程抱着不肯撒手。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jXN2oZGwW
最后，他们漫步到了台清校园对面的沙滩上。一个多星期前正是这里，唐海被援星打得满地乱窜，被林砚的直升机救走。身边的瑟琳娜面对着海面上徐徐的海风，捋了捋头发，问道，"今天和我也逛了一天了。现在你觉得，你喜欢你所看到的台湾吗？打台湾是一个错误吗？"唐海无奈笑道，"实话说，我根本就不喜欢战争。我是对各种奇奇怪怪的工程技术感兴趣，也曾经一心想把我能源方面的研究推广到全世界，让人们不再因为缺电而困苦。但不知何时起，我被卷入越陷越深的战争中，而在那样的体制下，我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他回过头，对着瑟琳娜说道，"我那位姓赵的朋友曾经说过，我有信念，我有枪，我可以反抗自己的命运。但事实是，我就这样被命运推动着，驾驶着我的MB，手里沾满了鲜血。这甚至都不是无力反抗，是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再退一步，即使不是我，战争依然会在，那些人，依旧会死。"瑟琳娜认真地听着，唐海继续说，"十五年前她就说过，技术不是中立的，人也不是。体制引导人性的走向，技术只是随波逐流。我那时只觉得震撼，但其实并不懂，觉得哪有这么复杂。可现在......我终于明白，那不是理想主义的夸张，而是对现实最赤裸的注解。"唐海转过头去，像是在刻意避开瑟琳娜的目光，对着大海，喃喃自语，语气满是愧疚和不安："台湾很美丽，我可以说，我非常喜欢这里。而讽刺的是，保卫着这么美丽的土地的人们被我杀了，而我这个杀人犯，却能站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吹着惬意的海风，和一位漂亮的女士说着话。"瑟琳娜也有些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唐海又对着瑟琳娜开口道，"十五年前，她问我，技术的发展，究竟是服务于人，还是替人决定命运？我无法回答。而不久前，我和她见面，她又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似乎还是无法给出满意的答案。瑟琳娜，你有什么看法吗？"瑟琳娜看着唐海认真的眼神，虽然他没有明说这个"她"是谁，但她也猜到了，应该是他口里那位"姓赵的朋友"。于是她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让我想起我们医学院常说的一句话：'每一项新疗法诞生的背后，都埋着一个过去无法治愈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技术的诞生是为了服务更多的人。但是毫无疑问，让一种技术真正服务于多数人，需要的不只是实验室的研究，还要制度、教育，还有你我这样的人去一点点把它拉上正轨。但讽刺的是，想用一项技术，尤其是强大的技术，用来做恶却非常容易。所以，我不敢说技术的发展一定是为了服务于人。甚至，如果没有人愿意付出持之以恒的努力，它一定不会是为了更多人。这些，我相信你早就已经感受到了。"然后，她挺起了身子，用一种坚定而又有力的口吻说道，"但是，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从一万七千年前，第一批人类出现在地球上开始，我们经历了一轮又一轮的技术更迭，也经历了数不胜数的战争。到今天为止，我们的文明可能算不上高度发达，但和之前的人类比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我们普通人能享受到的物质和精神条件，可能比古代的皇帝能享受到的还要好。这说明，历史上总是会出现你我这样的人，在默默地为全人类努力。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虽然我们的进步不是线性的，它会变慢，会停滞，甚至会倒退，但无可否认的是，技术总的来说都是服务于我们，带领我们越变越好的。这是一场慢得几乎看不到终点的赛跑。但正因为如此，它需要你，也需要我。"
唐海静静地看着她，思考着她说的话，心里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过了许久，他带着些复杂的感情说道，"瑟琳娜——啊不，赵教授。说说吧，你们这边要我帮什么忙？"瑟琳娜被他突如其来的一问搞得有些不知所措，惊讶地看着他。唐海笑了，"是的，我还是忍不住读取了你的脑电波，看到了你们的军部司令在你接触我之前和你的密谈，似乎有什么忙是我非帮不可，要你适时地来劝降我？"他顿了顿，眼神微收，语气变得缓而真诚。"对不起赵教授，我确实食言了。但是，谢谢你给我解开了我困惑了十五年的问题，而现在，我觉得我是时候报答你了。"他低下头，声音轻了些，"以及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擅自闯入你的记忆。"瑟琳娜也被他的实诚给逗笑了："果然呀，瞒不过你。"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一直在运行的袖珍录音机，"行啊。那就明天吧，麻烦你跟我去个地方。"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3j6iSPcI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