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程結束後的下午,克蕾絲塔埋首於圖書館的書堆,溫暖陽光透過鏤空花窗照亮她苦惱的表情。
「克蕾絲塔。」聽到這聲呼喚,克蕾絲塔從書頁間抬起頭,諾伊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軀在陽光撫照顯得柔和明亮。
「諾伊……」克蕾絲塔的聲音不再帶著拒斥的冷漠,直呼他的名字,諾伊笑得更加開懷,他再度問道:「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美麗的小姐。」
古書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將她困在思緒的迷宮裡,找不到破解的出口,但基於跟吉恩的約定,她必須獨自面對這項考驗。
「抱歉,這件事我必須自己處理。」
「但是妳沒什麼進展吧,我觀察妳一段時間,看妳的表情就知道了。」諾伊戳中克蕾絲塔的痛處,她眉頭深鎖,說道:「可是——」
「我已經取得吉恩老師許可,不用擔心。」諾伊打斷克蕾絲塔的猶豫,她默默收起驚訝的心緒,擺出冷靜的表情問:「你知道多少了?」
「謬拉告訴我妳承接朵娜小姐的委託,我就找上朵娜小姐,還查出妳曾跟吉恩老師談話過,之後我帶著朵娜小姐找吉恩老師,她就請吉恩老師不要為難妳,吉恩老師就鬆口答應讓我從旁協助。」諾伊笑得爽朗,他的行動力跟交際手腕超乎克蕾絲塔想像,她還在一個人鑽牛角尖時,諾伊就在背後迅速處理好一切,她心生感激的同時,也記住以後不能小看諾伊。
「這本文字是五百年前滅亡的北方國家——伽雷夫納的古文,雖然我不能直接幫妳解讀古書,但我能教妳解讀方法,這是吉恩老師答應我的條件。」
「謝謝,麻煩你了。」長期迷失於幽深複雜的文字迷宮,如今看到一絲通往出口的光芒,克蕾絲塔掩藏不住喜悅,諾伊被克蕾絲塔的情緒所感染,興奮地說:「事不宜遲,先來找補助解讀的資料。」
克蕾絲塔跟著諾伊穿梭於書架間尋找書籍,她看著諾伊挺拔的背影,過去她習慣獨立解決所有問題,從沒想過依靠他人,也絕不會想到諾伊會成為自己信賴的人,她對現在的轉變感到不可思議。
找完資料後,兩人並肩坐在大書桌旁,堆疊成小山的厚重書籍幾乎淹沒他們的身影。
「伽雷夫納在五百年前被伽諾教國併吞,目前還保有古文記錄的地方是伽諾教國的辛薩地區,也就是過去伽雷夫納的所在地。」諾伊在書桌攤開賽媞亞大陸地圖,佔地遼闊的伽諾教國位於賽媞亞大陸最北方,辛薩地區就在伽諾教國的西側。
「我有解讀過伽雷夫納的古文詩歌及傳說,而這本書的內容更為複雜,但照我以前的方法,即使要花上不少時間,也能解讀出大概內容。」
諾伊細心地指導克蕾絲塔伽雷夫納古文的解讀方式,必須查出字符對應的字音,再找出字音結合的字義,解讀流程繁複冗長,但克蕾絲塔很快就掌握訣竅,將全副心神投入解讀作業。
等到閉館時分的優美音樂迴響於圖書館大廳,克蕾絲塔的思緒才從繁複的文字迷宮回到現實,窗外的晴朗日光已被深沉夜色取代,她和諾伊趕緊收拾桌上書籍。
克蕾絲塔和諾伊走出圖書館大門,她就鄭重躬身道謝:「諾伊,我已經記熟解讀步驟,之後我一個人就能進行解讀作業,非常感謝你。」
「不客氣,很高興能幫上忙。接下來請讓我送妳到宿舍門口,讓女士獨自走夜路回去,有違我的原則。」克蕾絲塔覺得自己走回去完全沒問題,但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發現諾伊在某些地方特別講究禮儀,可能是出身自貴族的習慣,當下不便拒絕:「好,麻煩你了。」
諾伊露出欣喜微笑,兩人一起走在被路燈點亮的石磚路上,清涼微風輕撫臉龐,寧靜如水的夜晚讓兩人漸漸放鬆。
「諾伊,你為什麼接觸過伽雷夫納古文?」看起來跟語言文字學毫無關係的諾伊,竟知曉如此複雜的古文解讀,令克蕾絲塔感到好奇。
「想猜猜看原因嗎?」諾伊說道。
「是貴族的必修知識?還是國家的相關研究?」
「都不是,伽諾教國的王室及貴族根本不會注重這種滅亡國家的文化歷史,他們所在意的只有伽諾教教義,以及如何維繫權力。」諾伊吐出帶刺的話,抬頭仰望夜空中互相依偎的幽藍及銀白月亮。
「我的母親是辛薩地區的平民,小時候我跟母親在家中的地位非常低,幾乎不受人待見,為了安慰寂寞難過的我,母親就會唱歌或說故事給我聽,其中就有不少伽雷夫納的詩歌及傳說。」諾伊的話語在克蕾絲塔心裡描繪出在母親身邊聆聽故事的小男孩,和過去在奶奶身旁安穩入眠的她竟是如此相像,勾起她的懷念之情。
「然而,母親在我八歲時病逝,她曾希望我能成為法多利家的一份子榮耀家族,我遵照母親的教誨,努力想成為讓家族引以為傲的騎士。諷刺的是,我卻在六年後被逐出家門。但我還是無法捨棄這枚襟章,因為這是母親唯一留給我的遺物。」諾伊將刻有蕾花十字劍的襟章握在手心,過去克蕾絲塔曾因為這枚象徵法多利家的襟章疏遠諾伊,此刻她才知曉襟章蘊含的深厚情感。
「之後我前往母親的故鄉,辛薩地區的修道院保有伽雷夫納的古籍及歌本,我就在那裡向修士學習古文解讀,因為如果能看懂伽雷夫納留下的歌曲及傳說,就能更接近去世的母親。」
諾伊的聲音彷彿被湖水洗滌般溫和清亮,喚起克蕾絲塔的深刻回憶,她聆聽月夜小曲以緬懷奶奶,諾伊解讀古文以懷想母親,即使兩人的種族不同,但在同一片天空下,對親人的思念仍如出一轍。
「即使你不是騎士,有個如此想念自己的兒子,你的母親一定很高興。」克蕾絲塔脫口而出的肺腑之言,同時是她對已逝親人深切的願望。
「謝謝妳,真是這樣就好了,可惜我這一事無成的兒子,終究無法達成她的期望。」諾伊面露哀傷,克蕾絲塔發現諾伊談及家族時,總是會露出這般苦澀的表情,宛如被血脈束縛的她。
「你是銀級的冒險者,還能來到孜爾頓學院,絕不是一事無成。」克蕾絲塔凝視諾伊,她真摯的話語融化諾伊臉上的苦澀。
「妳說得對,雖然我的解讀能力遠不及修士,但至少我還能幫助恩人的女兒。」諾伊的心意讓克蕾絲塔心生感激,他接著說:「話說回來,我剛好想到一則伽雷夫納的傳說,應該能成為線索。」
諾伊的話勾起克蕾絲塔的興趣,說道:「我洗耳恭聽。」
「傳說有一名少女獨自住在伽雷夫納北方深山的豪宅,山下的村民聽聞少女可以數十年不吃不喝,擁有青春永駐的美麗容貌,雖然曾有人想一探究竟,但棲息於深山的魔物十分強大,踏入山裡的人都會被魔物殺死,從沒有人能夠靠近豪宅。」
「某一年,伽雷夫納流行致死率極高的寒病,再加上數十日的大雪,居民頓時陷入飢寒交迫。就在這時,傳說的少女第一次離開豪宅來到山下村莊,不但用豐厚錢財替村民添購糧食藥物,還以魔法治癒眾多得病的村民,挽救許多人的性命,但少女最後耗盡魔力倒下。這時村民才驚訝地發現她不是人類,而是會自動運作的人偶。」
「村民感念少女的恩情,便將她的身體供奉在祭廟膜拜,稱呼少女為賽拉——在伽雷夫納古文的涵義為『高貴的犧牲者』。現今辛薩地區還流傳著賽拉傳說以及讚頌塞拉的歌謠,現在看來,朵娜小姐跟賽拉十分相似。」
「謝謝你,這是很有用的情報。」諾伊所說的人偶傳說與古文書皆與伽雷夫納有密切關聯,克蕾絲塔更加確信古書能夠揭曉吉恩所隱藏的答案。
「不客氣,我們已經走到宿舍門口了。」諾伊望向在宿舍後方矗立的孜爾頓之塔,塔頂的銀白光輝在深沉夜色依舊閃耀如明星。
「克蕾絲塔,祝妳今夜有個好夢,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跟我說。」
「那我有件事想拜託你。」克蕾絲塔注視諾伊,說道:「請你告訴我更多父親的事情。」
克蕾絲塔傾訴深藏已久的的心願,多年來父親是她無法公諸於世的秘密,如今她終於能更靠近生前的父親,與人一同追憶他。
「當然可以,我有很多法維爾先生的事可以跟妳說。」看著諾伊爽朗的微笑,克蕾絲塔心頭一熱,柔聲說道:「諾伊,謝謝你,明天見。」
此時互相道別的兩人,還未知曉古書中的答案,是超乎他們想像的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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