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的海風挾帶淡淡鹹味,吹拂克蕾絲塔的銀白長髮,在她面前賽媞亞倫的大海朝地平線無止盡延伸,這座自治海港城市與孜爾頓學院相鄰,是全大陸最繁盛的商業貿易據點之一,數以百計的船隻揚帆航向遠方或是停靠於港口,張開潔白羽翼飛旋於船隻間的海鳥充滿活力地鳴叫,與碼頭熙來攘往的喧鬧人群,構成賽媞亞倫港的日常風景。
克蕾絲塔、拜爾德及阿芙拉來到海邊的瓦那媞露天餐館,餐館數十人的座位正對遼闊大海及沙灘,左側是烹煮料理的廚房,右側是表演的露天舞台,座無虛席的餐館瀰漫的食物香氣。
「克蕾絲塔,決定好要點什麼了嗎?」坐在拜爾德旁邊的阿芙拉出聲問道,克蕾絲塔的視線從菜單移到面前的兩人,說道:「我沒特別想吃的,你們決定就好。」
「既然如此,那就每道料理各來兩份,每一道都嘗嘗看吧!」阿芙拉闔上菜單爽快地說,拜爾德馬上一臉慌張,「阿芙拉,那麼多真的吃得完嗎?」
「不用擔心,你們吃不下的話我會負責全部吃完,更何況這次要答謝克蕾絲塔,當然要用最豐盛的料理款待啊。」
克蕾絲塔訝異阿芙拉嬌小的身軀竟有這麼大的食量,拜爾德轉頭向她求助:「克蕾絲塔同學,請妳勸一下阿芙拉。」
「阿芙拉同學沒問題的話,我不會阻止。」克蕾絲塔的回應讓拜爾德舉手投降,無奈地說:「唉,那就這樣吧。」
「就這麼決定了,服務生!」正當阿芙拉跟人類服務生點菜時,克蕾絲塔環顧四周,餐館沒有特別區分獸人跟人類的座位,不少人類跟獸人同桌,這在賽媞亞倫稀鬆平常的光景,在大陸其他國家卻相當罕見。
不只是此處,克蕾絲塔今天第一次踏進賽媞亞倫,就見到在船上的魚人和人類水手一起搬運貨物,貓人女孩跟人類男孩玩耍嬉戲,市街的犬人攤販正和顧客討論商品價格。
此地聚集種族各異的獸人及人類,卻沒有明顯的階級劃分,就像懸掛於賽媞亞倫街道的長條彩旗,各自擁有鮮明獨特的色彩,在同一片天空下和諧共存,串連成繽紛絢爛的景色,正如他的美名──「多彩之城」
克蕾絲塔雖然曾聽過賽媞亞倫的傳聞,如今親眼見證宛如奇蹟般的景象,她平靜外表下的內心掀起澎湃浪潮,久久不能平息,但她也明白自己不屬於這裡,苦悶的感覺悄悄啃咬她的心。
「克蕾絲塔,妳看!」克蕾絲塔往海的方向望過去,夕陽緩緩沉沒於地平線,被陣陣海浪揉碎成燦燦金光,而與遼闊海面相連的橘紅色天空,竟浮現另一個隱沒於雲霞間的夕陽。
「幸好天氣不錯,能看見『賽媞亞的雙眸』。」拜爾德微笑說道。
傳說中的賽媞亞女神,其雙眸是宛如夕陽的金紅色,這座城市的名字「賽媞亞倫」,古語中意指賽媞亞女神的雙眼。在夏季晴朗的傍晚,滿足特定的溫度及濕度條件,賽媞亞倫的海水就會產生特殊的魔質粒子飄散到空中,經由光線折射在天空映出兩個夕陽的奇景。
「我跟拜爾德初次見面的那一天,就是一起來到這家餐館,望著這片景色。」阿芙拉含笑的淺金眼眸染上幾分暖紅夕色,懷念地說:「當時我對拜爾德說出打造飛行船的夢想,他是第一個認同我的人,我真的非常開心。」
拜爾德有些靦腆地說:「是這份夢想給了我機會,我是天生沒有翅膀的鳥人,無法在空中飛翔,如果飛行船能夠完成,所有人就都能飛翔了。」
克蕾絲塔回想他們在啟門之日一起跨越蒼焰之門的情景,活潑直率的阿芙拉,以及溫和恬靜的拜爾德,即使兩人的個性及種族截然不同,卻有朝遠大夢想前行的羈絆,對自己來說這是遙不可及的奢望。
「自古以來,魔具的發明就是自天馬行空的創意,勇於突破現狀的夢想,作為煉晶師能支持全新魔具的創造,我十分榮幸。」
克蕾絲塔話語剛落,阿芙拉就激動地握住她的手:「謝謝妳,身為魔具工匠能得到煉晶師的肯定太幸福了,剛好魔具的黃金三角在此刻聚集了。」
魔具的結構分為機體、魔法術式及魔晶,鍛造機體的工匠、編寫術式的術者、煉製魔晶的煉晶師,一同被稱為魔具的黃金三角。
阿芙拉真摯的話語及火焰般暖熱的體溫,喚起克蕾絲塔對於魔具的熱情,還有流淌於血脈的鼓動,但長年籠罩她的陰影讓她一時膽怯地收回手。
「阿芙拉同學,妳為什麼想打造飛行船?」克蕾絲塔用提問轉移話題,阿芙拉沒察覺到克蕾絲塔的異狀,答道:「飛行船最初是我奶奶的夢想,我的奶奶受到迫害逃離故鄉,逃亡過程中她遇到一名好心的鳥人抱起她飛向天空,才逃離後方敵兵的追殺。」
「奶奶曾跟我說,她這一生都不會忘記,天空的風拂過肌膚的感覺,在地平線浮沉的太陽與雲海,還有地面被縮得小小的建築物,青翠山林與草原覆蓋大地。真正的世界,其實如此的遼闊。」阿芙拉激昂的話語,就像飛鳥拍動翅膀,在克蕾絲塔心底翱翔。
「奶奶想讓世人看到那片景色,開始研究打造飛行船,如果大家能在天空看見這世界的廣大,就會發現彼此的紛爭是如此渺小,進而消弭世上的爭鬥。」
「雖然我不確定飛行船是不是能做到這麼偉大的事,但一定能對世界有所貢獻,加速世界各地的人員及物資流通,即使奶奶逝世,我也不會讓這份夢想斷絕在我手裡。」
阿芙拉追求遠大夢想的熱情,以及對奶奶的驕傲與眷戀,讓克蕾絲塔不禁心生羨慕,相較之下,她卻只能將奶奶的回憶與自己的夢想埋藏於謊言中。
「克蕾絲塔,妳是黃金級煉晶師,達到大多數煉晶師夢寐以求的境界,為什麼還會來到茲爾頓學院?」阿芙拉好奇地提問。
克蕾絲塔再度望向海面,女神溫柔的雙眸凝視這廣闊的世界,但她面對的世界充滿荊棘,她只能用虛假的外殼保護自己。
「我所追求的夢想在煉晶工房不可能實現,我才來到學院尋找新的可能性。」
「那妳的夢想是什麼?」阿芙拉興致勃勃地問,克蕾絲塔面有難色的沉默,若是這兩人得知她面具下的真實以及夢想,他們的笑顏可能會消逝無蹤。
查覺到克蕾絲塔的異樣,拜爾德說:「克蕾絲塔同學不想說的話,不用勉強。」
「說得沒錯,不論妳的夢想是什麼,我們都會支持妳。」阿芙拉信誓旦旦地說,兩人的溫柔卻讓克蕾絲塔感到苦澀。
「其實我們邀克蕾絲塔同學吃飯,除了答謝妳之外,也是因為朵娜小姐的請託。」拜爾德突然提到朵娜,克蕾絲塔訝異地說:「朵娜小姐?」
「朵娜小姐說妳最近到圖書館埋頭研究,卻總是愁眉苦臉,就拜託我們帶妳出來散散心。」阿芙拉的回答讓克蕾絲塔感到愧疚,跟吉恩的約定令她無法跟朵娜坦白,但朵娜依然關心自己。
「我只是在研究方面遇到困難,請朵娜小姐不用擔心。」
「有我們能幫上忙的地方嗎?」拜爾德關切地問,克蕾絲塔搖頭說道:「謝謝你們,但這是我必須自己面對的問題。」
「來來來,妳們點的料理要上桌囉!」一道渾厚嘹亮的聲音打斷他們的對話,年約四十幾歲,體型豐腴的人類男子朝他們走來,身旁跟著用魔法驅動的餐車,他穿著潔白的廚師裝,脖頸繫上醒目的鮮紅色領巾,明顯不是餐廳的服務生。
「奇普露塔。」男子揮手說了聲咒語,大型餐車上的菜肴就自動飛到克蕾絲塔面前的餐桌上。
「前菜是當季盛產捲心菜的沙拉捲餅、主菜是卡洛爾奶油燉飯、冬茄粥、塔塔普包餅、湯品是雪菜甜湯,甜點是新鮮現撈的紅陽魚鬆糕——」男子用輕快語調介紹每道餐點,當所有餐點上桌後,拜爾德有些驚訝地問:「特瑞西德老闆,你怎麼親自來上菜?」
「餐館的常客特地來這裡招待這位小姐,我當然要親自上陣服務!」
「是因為我們點特別多料理,讓你賺了不少的緣故吧。」阿芙拉打趣地說,特瑞西德笑道:「哈哈,這也是原因之一啦。」,
身為獸人的阿芙拉跟拜爾德跟人類相處融洽,克蕾絲塔感到一絲欣慰,另一頭的怒罵聲卻敲碎這和諧的氛圍。
「居然讓骯髒的獸人端菜給我,開什麼玩笑!」一名金髮男子憤怒地將白酒潑向犬人服務生,當他準備將另一盤醬燒烤魚砸向服務生時,特瑞西德唸了聲咒語,那盤烤魚就瞬間飛到他手上。
特瑞西德走向男子,將烤魚放回餐桌,遞給服務生一條手帕,畢恭畢敬地對男子說:「這位客人,請問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你們這家餐館居然讓獸人碰客人的食物,讓獸人跟人類同桌吃飯,真不敢相信這是名聞遐邇的餐館會有的水準!」克蕾絲塔觀察金髮男子配戴的戒指及耳飾皆是要價不斐的寶石,服裝還是特別高級的名牌貨,明顯有一定經濟地位。
「客人,看來您是第一次造訪賽媞亞倫,此地沒有獸人的隔離區。本店的開創者是一名伯萊雅族羊人,所有料理還有其他獸人廚師經手烹調,您要在本店吃到沒有任何獸人碰過的料理是不可能的,本店並不適合您。」特瑞西德語氣恭敬,卻毫不留情地下逐客令,其他客人的尖銳視線也紛紛落在男子身上。
「哼!你們這家爛餐館的料理我也吃不下去,放任骯髒的獸人跟人類廝混,這城市應該改名叫『汙穢之城』才對!」
男子憤而離去,但他留下的「汙穢」這個詞在克蕾絲塔的心裡扎入一根棘刺,但她以平靜表情掩蓋內心動搖,阿芙拉則是拍手叫好:「老闆做得好,這種人就該好好教訓一頓。」
「我不會教訓客人,只是陳述事實。」特瑞西德遙望金光燦燦的海面,說道:「這座賽媞亞倫城,是百年前其他國家被壓迫的獸人及人類難民,從一座小海港共同建造的城市,身為賽媞亞倫人的驕傲將居民緊緊聯繫在一起,才得以支持這座城市存續至今,帶有歧視偏見的外地人本來就不適合這裡。」
特瑞西德堅毅的話語,展現獸人與人類關係的可能性,悄悄拔掉了扎在克蕾絲塔心裡的刺。
「這麼說老闆提到餐館創始者跟我一樣是伯萊雅族羊人,我很感興趣呢。」阿芙拉眼神閃閃發亮地說。
「喔,說到大姐啊,她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了。」特瑞西德看向餐桌上擺滿的料理,懷念地說:「大姐是伯萊雅族人,曾被人類抓到異地成為奴隸,還因此失去一隻眼睛,但之後她得到自由,跟家人一起來到賽媞亞倫。」
「大姐廚藝精湛,白手起家開創餐館,活用當地食材研發各種料理,這裡很快就晉升成賽媞亞倫的知名餐廳。大姐去世前收留我這個人類孤兒當徒弟,把廚藝及配方盡數傳授給我,守住她留下的餐館,就是我對大姐的報恩了。」
「原來這家餐館背後有這樣的故事。」拜爾德聽得有些感動。
「謝謝老闆,能聽到其他族人的故事真的太好了,即使我們的族人四散各地,還是能堅強的生存下去。」阿芙拉蘊含明亮火光的淺金眼瞳眺望著大海,臉龐浮現欣慰的笑容。
「我還有很多大姐的事可以說給妳聽,但你們還是趕快吃,不然料理涼掉就可惜了。」
「好,我們會盡情享用!」阿芙拉充滿活力的回答令特瑞西德莞爾,他轉身走回廚房,克蕾絲塔三人開始享用滿桌料理。
凝視世界的溫柔夕陽、輕撫臉龐的微涼海風、美食的溫度與香氣、獸人與人類的歡談笑語,還有在自己身旁笑著的阿芙拉及拜爾德,被美好的一切包圍的克蕾絲塔,只能祈禱這場美夢永遠不會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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