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及銀白色的雙輪滿月高掛於晴朗夜空,互相交融的輕柔月光,撫照孤身一人的克蕾絲塔。庭院的月蘭花已結成一朵朵潔白花苞,縈繞在她鼻尖的淡雅花香,勾起她對月蘭花花語的記憶——「追憶思慕之人」。
克蕾絲塔抬頭望向一藍一白的雙輪滿月,不論身在何處,這對滿月依舊跟那時一樣——
當時克蕾絲塔只有十歲,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緊抱著濕冷的小熊玩偶,遙望窗外成對高掛於天際的滿月,淡藍及銀白色的月光撫照他臉頰殘留未乾的淚痕。
「克蕾絲塔,妳還在哭嗎。」她的父親在外面敲著房門,克蕾絲塔依然沉默不語。
「克蕾絲塔,發生什麼事了?」父親不停在房門外呼喚她,克蕾絲塔再也壓抑不住,眼淚再度奪眶而出:「伊妮絲跟辛蒂說我是穢種,不想跟我一起玩,也不想當我的朋友了!」
克蕾絲塔繼續哭喊:「為什麼我是穢種呢?我既不是人類也不是獸人,大家都不會跟我當朋友!為什麼爸爸跟媽媽要把我生下來呢?」
「對不起,克蕾絲塔。」父親低啞的聲音挾帶些許哽咽,克蕾絲塔抱著小熊娃娃痛哭,哭聲迴盪於陰暗的房間。
「爸爸明天要去伽諾教國,我會帶禮物回來,乖乖等著我。」笨拙的父親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女兒,年幼的女兒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父親,這對父女隔著薄薄的門板,連道別也做不到。
隔天,父親就離家遠行經商,他是行遍大陸各地的寶石商,克蕾絲塔以為父親會像往常一樣幾個禮拜後就會回家,卻沒想到收到的是父親的死訊——他死於火車的爆炸意外,連屍體都沒留下。
年僅十歲的克蕾絲塔,就明白她再也無法見到父親,也不可能對父親道歉。她與父親最後的記憶,停駐於那不斷哭泣的滿月之夜。
九年後的現在,成年的克蕾絲塔在異地仰望同樣的雙輪滿月,她摘下胸前的紅鑽晶胸針,銀製底座托起碩大圓潤的紅鑽晶,透射出的燦亮光輝宛如火焰,但送給她這枚胸針的父親已經離開人世,就連再見一面的盼望也無法實現。
當年收到父親死訊的兩個禮拜後,這枚紅鑽晶胸針就寄到克蕾絲塔家,雖然不知道是誰替死去的父親寄送胸針,但隨附的卡片有著父親的親筆簽名。
克蕾絲塔年幼時的任性發洩,跟父親最後的對話盡是刺傷他的尖銳哭喊,這是伴隨克蕾絲塔一生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她只能在胸前配戴紅鑽晶胸針,銘記最重要的親人。
阿芙拉及拜爾德的笑臉接著在克蕾絲塔心裡浮現,在餐館共度的時光宛如一場幻夢,但披上謊言外皮的她,若是坦露真實自我,他們或許就會像當年的伊妮絲跟辛蒂離她而去。
克蕾絲塔長嘆一口氣,眼前的漫漫長路變得更加昏暗,就算精通魔晶煉製,成為年輕的黃金級煉晶師,面對複雜難解的人際關係,她仍是未成熟的稚子,甚至不敢以真正樣貌示人。
沐浴於幽冷月光的克蕾絲塔,為了紓解胸口的鬱悶,輕啟雙唇歌唱。
滿盈月光的寧靜之海
潛藏深藍色的夢
你存在的遠方是在何處?
你望向的滿月是在何方?
海風輕拂烏黑的髮
別上那朵純白月蘭花
遙望滿月
於夢中追尋著你
直至浪潮的盡頭
月夜小曲流露淡淡哀傷的優美曲調烙印在她心裡,她還記得奶奶經常哼唱這首歌謠哄她入睡,但安穩幸福的歲月已成追憶,只有她的聲音飄盪於冷寂深夜。
「克蕾絲塔?」身後傳來一聲呼喚,克蕾絲塔驚得收起歌聲。
「諾伊同學……」克蕾絲塔望向站在月蘭花叢間的諾伊,她的聲音及表情看似鎮定,心跳卻因慌亂而加快,夜晚的寒意漸漸滲進體內。
尷尬的沉默持續數十秒,克蕾絲塔馬上轉身,拔腿奔跑。
「等一下!」克蕾絲塔不顧諾伊在身後的呼喊,披上寒冷月色的她大口喘著氣,逃離了花園。
※※※
克蕾絲塔在床鋪蜷曲起小小的身體,銀髮凌亂地披散開來,昏暗陰冷的房間像是封閉的深海,她感覺不到外界的事物,就連自己的存在也彷彿要消融於黑暗。
她的小手緊抓著一枚紅鑽晶胸針,這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也是她唯一能感覺到的東西。
每次父親遠行時,她知道父親一定會回家,從不覺得父親離她而去,直到死亡這道無法跨越的巨牆橫亙在她與父親之間,她再也無法碰觸父親,無法跟父親道歉,父親已經永遠離開,父親的記憶卻隱隱刺痛她的內心。
於是她努力停止思考與感受,不再流淚,也不回應母親在房門外的關心與慰問,將所有情緒連同自己都封閉於幽暗的深海。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明亮光線切開房內的黑暗,熟悉的腳步聲緩緩靠近她床邊。
「克蕾絲塔,妳醒著嗎?」克蕾絲塔睜開雙眼,看見奶奶長滿皺紋的臉龐浮現擔憂與關愛。
克蕾絲塔沉默不語,接著她柔軟的小手被粗糙的溫熱手掌給包住。
「奶奶教妳一種魔法,讓妳可以聽見爸爸的話。」克蕾絲塔訝異地抬起小小的臉蛋,奶奶面露慈愛笑容,將克蕾絲塔與自己的手指交疊在紅鑽晶胸針。
「巴克萊耶‧巴頓斯塔諾‧法克萊。」奶奶略微沙啞的嗓音編織咒語,兩人的手臂浮現焰紅色紋路,連帶紅鑽晶散發如火焰般鼓動的熱度,在克蕾絲塔的手心擴散。
奶奶的魔力化為一股熱流,引領克蕾絲塔的魔力滲透進紅鑽晶,克蕾絲塔的雙眼從銀灰轉變為燦亮鮮紅,她的意識融入紅鑽晶中,感觸到另一股與自己不同的魔力。
「妳的靈魂如火焰般純淨無瑕,送與最親愛的女兒——克蕾絲塔。」父親的意念伴隨紅鑽晶的溫熱滲入克蕾絲塔胸口,點亮她心中的火焰。
「這枚紅鑽晶,古語中的稱呼就是『克蕾絲塔』,意指如火焰般純淨無瑕的靈魂。妳就跟妳的名字一樣,是純淨又善良的好孩子,絕對不是汙穢的穢種。我活到這把歲數,見識許多人秉持自己的心,為了所愛付出一切,不論是人類、獸人,還是其他種族,只有妳的心能決定自己的本質。」奶奶輕撫克蕾絲塔柔軟的臉頰,她的深紅眼瞳猶如溫暖的冬日爐火,凝視著孫女。
「妳都沒睡好吧,奶奶唱妳最喜歡的〈月夜小曲〉好不好?」
克蕾絲塔點點頭,她從幽暗深海回到奶奶溫柔的懷抱,奶奶的歌聲宛如在深夜海面輕盈搖曳的月光,撫慰她幼小的心靈,安穩地進入夢鄉。
克蕾絲塔再度睜開雙眼,學院宿舍的米黃色天花板映入她眼中,從孩提時代的夢境回到現實,清晨陽光透過窗戶灑落進房內。
昨晚離開花園後,她就一路跑回宿舍房間,連衣服都沒脫就躺在床上,然後進入夢鄉。
克蕾絲塔明白自己在逃避,她不知道如何面對諾伊,她仍如年幼的自己一樣稚嫩笨拙,然而奶奶在十年前去世,她早已無法在奶奶懷裡尋求安慰。
克蕾絲塔下意識地撫摸胸口,赫然發現別在胸前的紅鑽晶胸針不見了。
克蕾絲塔驚得從床上跳下來,翻遍房間每個角落都找不到胸針,昨夜與諾伊相遇的情景驟然撞進腦海,她當下奪門而出。
她循著昨晚的路線跑回花園,氣喘吁吁的她顧不得平常冷靜的形象,那枚胸針是她與已逝的奶奶及父親僅存的連繫,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
當她跑到花園入口拱門,月蘭花淡雅清香撲鼻而來,諾伊就坐在長椅上,似乎未曾離開。
諾伊的淺金眼瞳凝視克蕾絲塔,起身緩緩走向她,這次克蕾絲塔不再逃跑,因為諾伊雙手輕捧的東西完全吸引住她的目光。
他手中的銀色紙盒繫上深紅蕾絲緞帶,乍看常見的禮盒包裝,卻喚起克蕾絲塔最深處的記憶。
諾伊慎重將禮盒遞給克蕾絲塔,她拆開禮盒一看,她遺失的紅鑽晶胸針,在朝陽下閃耀如火焰般的熾亮光輝。
「對不起,昨晚我路過花園不小心嚇到妳,讓妳把這枚胸針落在地上,這是法維爾先生的遺物,別再弄丟了。」
「你怎麼知道這是我父親遺物?還有這包裝跟九年前送到我家的禮盒一模一樣。」克蕾絲塔抬起頭,她時隔許久正視諾伊,諾伊俊秀的臉龐浮現一抹鬱色,還摻雜其他她讀不懂的複雜心緒。
「妳想知道真相,今晚十一時來這座花園找我,我會向妳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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