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吧。」最後,約瑟走進了一間麥當勞。
這是個惡作劇嗎?我抬頭看著醒目而熟悉的黃色標誌,有種被耍了的感覺。
「我們過來這裡做什麼?」
「吃早餐啊!」他講得理所當然:「今天這麼早起,你一定來不及吃早餐。想點什麼就點吧,我請客。」
不是,我已經做好了戰鬥和逃跑的準備,結果卻被帶來麥當勞?這是什麼惡作劇嗎?
「請問今天要點什麼呢?」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店員無力的問。
「我要一杯大杯的咖啡和加大的薯條,還有雞腿堡。」
店員看著我:「你呢?」
「咖啡就好。」點完後,我忽然想起自己不喝咖啡。
我在搞什麼啊。
「兩杯咖啡、一個雞腿堡還有薯條。」店員打了收據,約瑟掏錢付款。
這一幕看起來好日常,就像我腦海閃過的畫面一樣,如果不是約瑟早上和我說了那番話,現在的畫面就像長官在徹夜的任務後請通宵加班的下屬吃早餐慰勞辛勞。
「我們上樓吧。」約瑟指著餐點:「你來拿。」
他轉身上樓,我則起了抓著餐點逃跑的想法。
問題是那太蠢了,而且餐點是約瑟付的錢,帶著這些逃跑感覺就是不對勁。
我乖乖跟著約瑟上樓。
座位區很空,只坐了一對情侶和一個流浪漢,約瑟找了離他們最遠的位置坐下。我放下餐點,坐在約瑟對面的位置,等著他開口。結果他什麼也沒說,拿起漢堡就咬,看來在吃完漢堡薯條之前,他是不會說話了。
不知道該做什麼的我,只好拿著咖啡,聞著咖啡的香氣發呆。
那對情侶走了,而流浪漢還在,看起來酩酊大醉。他的身旁放著一個大型的登山包,桌上擺著啤酒罐,也許登山包裡裝著他的全部家當,只要他喜歡,隨時可以從這個地方離開永遠不再回來。
奇怪的是,我居然開始放鬆了,也許是因為麥當勞的裝潢、也許是因為咖啡的香氣、也許是因為座位區的溫暖……
我興起了放棄的想法,幹嘛逃跑呢?受夠了整天帶著滿身傷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我不想再掙扎,就讓命運的列車輾過我吧,該發生的事遲早會發生,為什麼不乾脆接受就好?
在我恍神時,約瑟已解決了早餐,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咖啡。
「你想做什麼?」我提問:「你把我帶過來不會只是為了吃早餐吧。」
「當然不是,而且你連咖啡都沒喝。」
「我又不喝咖啡。」
「那你點咖啡做什麼?」
「……我不知道。」
「起碼這是一句實話。」約瑟往後癱,翹著腳:「你早上才告訴我只要解決了造成海爾鎮慘案的兇手就要離開,結果很巧的,剛才尼克.達格就被王啓恩處決了。你會照你說的話做,離開審判所嗎?」
我幾乎要忘了我說過的話,畢竟是為了塘塞他當場捏造出來的假話。
不過如果他想說的就是這件事,那我順著他的話往下接就好。
「我馬上就可以離開。」我說:「我的行李都還沒拆,給我一天的時間,我保證消失到你找不到的地方。」
「不行,那樣我可會很困擾的。」他喝完了剩下的咖啡:「要是讓上頭那些老人知道我就這麼讓王啓恩的妹妹離開,我會被處罰的。」
「我不是──」
「得了吧,別再裝了,你的演技破洞百出。」他拿走了我的咖啡,啜飲一口:「你以為我沒發現異樣嗎?對付尼克.達格時我使用了高強度的聖力,你處在其中看起來不怎麼舒服。」
「你是故意的?」
「當然不是。」
「就算我真的對聖力感到厭惡,也不代表我和王家有關係。」我不再試著說服他我是個人類,反正我們倆都心知肚明我在鬼扯:「對聖力反感的除了巫師還有狼人、吸血鬼,就算我真的是巫師,也不一定是森林巫師,巫師的種類多著呢。你不能因為我是亞裔女性、年紀又比王啓恩小,就擅自認為我是他妹妹。」
我說的話連我自己都感到可笑。
「喔,你和王啓恩長得很像,你們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也說了可笑的理由:「不過你的五官柔和一些,看起來比較親切。」
要再掙扎一下嗎?
但我沒力氣了,我累了。
所以我不再否認。
「你想怎麼做?把我送到異端裁判法庭讓他們把我丟進聖水裡嗎?還是現在就用你的槍在我身上開幾個洞?」
「你覺得呢?」
「我怎麼會知道,我們現在人在麥當勞欸。」
「在我決定該怎麼做之前,你有機會為自己辯解。」他說:「告訴我你為什麼要進入審判所,以及你接下來想怎麼做。記住,這次我要聽到實話,否則我會用聖力在你身上燙出一個十字架。你不會喜歡那樣的,據我所知,女巫直接接觸到聖力會十分痛苦。」
「那種事情我早就知道了。」我脫下手套,緩緩拆下已經染血的繃帶,邊把我的人生故事濃縮提煉說出來:「我的父親在我五歲的時候帶我離開的王家,因為他無法忍受王家亂倫的傳統,接下來我們在全世界躲藏了十年,直到幾個月前搬到海爾鎮。就在我以為終於可以停下來留在海爾鎮生活時,死靈巫師摧毀了那個小鎮,父親試圖阻止死靈巫師但是失敗了,結果被殺死。我則躲藏起來,因為我怕到無法對抗死靈巫師。」
「這和你加入審判所有什麼關係?」
「我還沒說完呢。」我拆完了左手的繃帶,換拆右手:「父親在對抗死靈巫師時使用了大規模的森林魔法,王家一定能夠察覺,他們會馬上找過來。現在的科技比以前發達太多,就算我馬上搬家離開也一定會被他們追蹤到,我需要躲在一個他們絕對無法找到的地方、或說他們不會懷疑也不敢探查的地方。」
「你選擇了審判所。」
「沒錯,在海爾鎮慘案發生後,審判所便馬上派人處理後續問題。我發現雷克斯看到了血魔──儘管只看了一眼──因此便決定引導他進入審判所探求真相,我也可以找到和審判所聯繫的藉口、並藉此透漏想加入的念頭。我沒想到雷克斯會直接說他想加入審判所當獵人,不過如此一來我就不用那麼麻煩,可以和雷克斯一起加入審判所。」
右手的繃帶也拆完了,重度傷殘的雙手直接暴露在公共場合讓我有些不適應,但看到約瑟凝視我雙手的表情,讓我覺得十分有趣。
「你瘋了。」他盯著我的雙手:「我從來沒看過這麼嚴重的聖力灼傷,連淨化儀式造成的傷口都沒有這麼嚴重。」
「沒辦法,我可是一而再、再而三的使用聖力,托你的福,我這幾個月使用聖力的幅度大幅上升,傷口一直被重複傷害、好不起來。」我的雙手皮膚慘烈的像泡過鹽酸、像枯乾的樹皮,佈滿了六角形的紋路,每次動手指都像看到樹枝揮動,令人噁心。
「你的手還能動簡直是奇蹟。」
「女巫能使用聖力不也是奇蹟嗎?」
「不,在歷史上的確有巫師使用聖力的記載,只是數量十分稀少、少到可以不記。聖力和巫術在性質上相似卻能對巫師造成極大損害,有巫師能夠驅動聖力並不奇怪。不過我從沒聽說過有巫師會願意使用聖力,聖力存在的目的就是傷害超自然生物,沒有巫師會用這種痛苦的手段傷害自己。」他頓了頓:「至少我之前沒想過會有女巫會這麼笨。」
「還不是你害的!說什麼要訓練我,你只是想偷懶把事情丟給我!」
「你可以拒絕啊。」
「你讓我怎麼拒絕?要是我無法使用聖力,依我本來在聖保羅的成績,我早該收拾東西滾蛋了!」
他嘖了聲:「這樣值得嗎?為了遠離王家,加入審判所折磨自己。」
「值得,你不曉得王家有多麼扭曲。」我問他:「我有告訴你我哥哥同時也是我父親、而我是他和他的母親生出來的嗎?對了,我哥哥的父母同時也是對兄妹喔。」
「……不,我不想知道這些。」他說:「準確來說,你不願意回家是因為會被強制和族內的血親結婚?」
「沒錯。」
「那你為什麼不尋求其他超自然生物幫助?你可以找其他家族請求庇護。對沒有勢力依靠的超自然生物來說,主動找上審判所和找死沒兩樣。說句實話,你待在王家可能會很痛苦,但至少沒有生命危險。」
尋求其他超自然生物相助?
克里斯.愛默森那雙冷淡卻彷彿看透世事的眼出現在我的腦海中。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王家會搜索每個角落,獨獨不會打審判所的主意。且自從十一年前爸帶我離開王家後,我們就幾乎沒有接觸過其他巫師,我對巫師界的勢力分布一點也不清楚。」我舉起雙手晃了晃:「就算真的去找其他巫師,也無法保證他們不會把我送回王家。王家可以宣稱我走丟了,他們很希望找到我的人能把我送回家,於情於理,其他家族都沒有讓我留下的理由。」
「你就這麼篤定審判所不會在知道事實後送你回去?拿你做個人情和王家打好關係也不錯。」
「我對自己的偽裝蠻有信心的──雖然現在的情況證明了我大錯特錯。」我拿起繃帶纏我的手指:「審判所不可能把我送回去,王家內婚制的事眾所皆知,同樣名聞遐邇的還有王家快要絕後了,因為直系沒有女性的關係。現在把我送回去,等於是把我送回虎口還壯大王家勢力,審判所不會想搞壞自己的名聲。相反的,你們直接把我淨化了的可能還比較高。」
「淨化儀式?」
「我在聖保羅曾經看過,你們把一個女巫丟進了高濃度的聖水中。」想到那時的景象就讓我腸胃翻騰:「諷刺的是,我第一次使用聖力就是在那時候,可能是因為當時的聖力濃度太高,念了句禱詞就能調動聖力了。」
「那之後你想怎麼辦?你現在已經暴露身分,王啓恩也會想辦法把你帶回王家,你總得有個打算吧。」
我直視他的眼睛:「當然要跑,我最擅長消失了。」
「你可是坐在我面前。」他散漫的坐著,從容不迫,就算我直接告訴他我要跑。
很明顯,他在挑釁我,用身體語言告訴我,就算他毫無準備,我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我被激起了反抗之心:「我能跑,外面的人變多了,你不會在這裡和我打起來的。我對紐約很熟,早就規畫過該怎麼跑了,你追不上我的,就像去年你也只能眼睜睜看著我跑掉一樣。」
他臉上自信的笑容僵住:「等一下,誣告我性騷擾的那個女孩是你嗎?」
啊,我忘記我幹過這件事了。
我的氣勢減弱:「我很抱歉,當時我別無選擇。」
「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他看起來很想用聖力制裁我,最好能把我轟得連渣都不剩。
我決定轉移話題:「你想怎麼做?如果你可以放我走就好了。我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活下去,我走了以後會安安靜靜、會隱姓埋名,絕對不會再和審判所扯上關係。」
「你太天真了,王啓恩既然已經知道你在哪裡,你之後就別想再逃離他的視線。」他說:「你可以留下來,柔伊,我們不會淨化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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