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 異端27

「……要保持血統的純淨。」男人雙手背在背後，充滿威嚴的說：「我們的力量依靠血脈流傳，血統越純淨、力量便越強。不能讓外來的骯髒血脈汙濁了我們的血，因此近親通婚是必要的……」

年輕的爸像看著髒東西一樣地看著我，什麼話也沒說。

待男人離開後，二哥便走到爸身邊，嘴角揚起一抹幸災樂禍地笑：「大哥，你很清楚爸的意思。」

「你夠了。」爸冷酷的聲音能叫海水結凍。

「這是你的女兒，你真的不好好對待她嗎？」二哥用力的揉著我的頭：「雖然，她也可以說是你的妹妹……或未來的妻子。」

碰！我瑟縮了一下，二哥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掀翻，只一眨眼，爸的腳已踩在他背上。

「非得要我把你那張嘴縫起來，你才會懂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是不是？」爸的眼神很冷，帶著殺意，他是真的想殺了二哥。

「哈……你想否認我說的話嗎？」二哥不怕死的繼續說：「你知道那傢伙會強迫你的，在那孩子長到能夠懷孕時，他就會強迫你，就像當初他強迫母親、你還有我一樣！」

爸的腳用力，二哥哼了聲，臉色發紅。

「我會宰了他。」爸的聲音很輕，像唱著搖籃曲：「在那天之前，我會殺了他。」

「你要怎麼做？」二哥嘴上的笑勉強地掛著：「你曾勝過他任何一次嗎？他的力量強大，比你和我合起來還強。要等他衰老到你能對付要好幾十年……你還不如殺了這孩子。」

我藏在桌子底下的手開始發抖，當二哥把眼神投向我時，我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實際上嚇得快死了。

「我不會遵從，我會抵抗到死。」爸的腳離開了二哥的背：「我不會再順從他。」

「那又如何？」二哥爬起來，面色通紅、表情如常：「他仍會強迫我，就算我也不從……他自己也行，不是嗎？他才不在乎什麼該死的綱常倫理，滿腦子只有增加家族成員數量和維持他媽的血統純淨。」

爸沒有理他，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離開了。

「真是……」二哥舔了舔嘴唇，拉住我的手臂，硬把我拖下椅子：「走。」

「要去哪裡？」我的聲音顫抖。

「殺了你。」

「可是，我不想死。」我懦弱的回答：「二哥，我不想死。」

「那你就不該出生，只要你不出生，我們就自由了。」他的手使勁的抓著我的前臂，不用看也知道被緊緊抓著的那部分瘀青了：「媽的，為什麼是女的……你就不能是男孩子嗎？」

「我不想死，二哥，我不想死。」我放聲尖叫：「我不要──」

熊熊烈焰捲上我的腿，化作千萬隻滾燙的手抓住我，扯著我，想把我拉進地獄。我聽見萬鬼哭嚎，他們吶喊著、嘶吼著，詛咒全世界沒有和他們忍受相同痛苦的人，詛咒我。

我醒了，滿身大汗，夢裡烈焰焚身的痛還殘留在腿上，可很快就盡了。

我聽見手機在響，現在才凌晨四點，是哪個人在此時擾人清夢？我抓起手機，接聽。

「柔伊？」約瑟道：「你人在哪？」

「在家裡睡覺。」雖然因為噩夢的關係，身體好像更累了：「現在是凌晨四點，約瑟。」

「馬上過來。」約瑟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分一秒都不准浪費，給我馬上過來。」

「發生什麼──」我還來不及說完話，約瑟便切斷通話。

我起身，隨便換了一套外出裝，匆匆忙忙抓起背包就離開了家。我來不及化妝，也沒有化妝的心情，來到紐約分部三個月，還是第一次在值勤時間以外被緊急召回。

有什麼事會需要我一個見習生趕回去？我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分部時，發現整個分部燈火通明，門外還停了好幾輛車門上有金色十字架的黑色越野車。

這是……

我打開門，只見凌晨裡應當冷清的分部到處都是人，空氣中的聖力波動讓我確認了，這裡有許多陌生的聖職者。某個沒見過的女子匆忙經過我，手上正替槍換彈匣，我感受到緊張的氛圍，直接進入客廳，發現所有人都在，還是全員備戰的狀態。

「雷克斯，怎麼了？」雷克斯的表情比平常難看，顯然正極力控制自己的心情。

「你記得我們之前海爾高中裡一個叫克里斯．愛默森的嗎？」

「記得啊，全校女生都喜歡他，他怎麼了？」

雷克斯的聲音加重：「那傢伙是個吸血鬼！」

「啊？」他的話說得太突然，我除了報以疑問外什麼反應都做不出來。

「一定是那傢伙……一定是他沒錯！」雷克斯咬牙道：「血魔一定是他製造的！」

「……為什麼這裡這麼多人？和克里斯有關嗎？」我冷靜地問：「確定他是吸血鬼？血魔也是他製造的？這麼多人都要去抓他？」

「不。」雷克斯的表情更沉了：「我剛才去問過奈特，他竟然說我們什麼都不做！」

雷克斯說的話前言不對後語，我完全無法理解他在說什麼，顯然他也沒心情和我解釋。我四下張望，看到了似乎閒閒沒事做的安格，於是上前問了情況。

「噢，有個吸血鬼好像和巫師家族對上了，我們得去現場看情況，以免發生大規模衝突。」

「雷克斯說是克里斯．愛默森。」

「嗯，是他沒錯。」安格道。

「就算他真的和巫師家族對上了，為什麼我們要出動？這件事和審判所無關吧？」何況克里斯不是衝動的人，我不相信他會在紐約這種大城市裡引發血戰。

「問題不是克里斯．愛默森，他雖然有點力量，但還不足以讓上頭如此重視。」巴爾薩斯此時過來解釋道：「問題在於今天忽然過來找他的那個家族。」

「哪個？」

安格道：「王家，森林巫師王家。」

「……哪一家？」

「森林巫師王家，你耳聾了嗎？」安格皺眉道。

「王家以激進和家族成員精悍聞名，雖說在巫師界五大家族中成員是最少的，但論單體的戰鬥力，誰也比不上他們。」巴爾薩斯補充道：「他們這次沒有任何預兆就派了一整支家族分支過來，領頭的是現任家主的兒子，王啓恩。在十一年前他的大哥神秘失蹤後，王啓恩便被視為現任家主的接班人，他的力量很強，作風剽悍、喜怒無常，可以說是極難捉摸的一號人物。」

「王啓恩……」依稀記得，是二哥的名字：「他和克里斯．愛默森怎麼會發生衝突？」

「誰知道？」安格打哈欠道：「王家鬼鬼祟祟的，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想做什麼……」

我的手藏在口袋裡，緊緊地握著：「巴爾薩斯，你能跟我說更多關於王家的事嗎？」

「我知道的不多，應該說王家的資料本來就很少。」巴爾薩斯想了想道：「除了戰力強大和作風神秘，他們還有一個知名的地方，就是他們近親通婚。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血緣近到什麼程度，但據說他們的子嗣不會和四等親以外的人通婚，就算偶爾有人在外生下孩子，孩子也只會被丟到分支扶養。」

「真噁心。」安格啐道：「他們這一任的家主據說結婚的對象是自己的親妹妹，還生了兩個兒子……不過也就這樣了。」

「為什麼說就這樣了？」

「因為沒有女兒，兩個男人總不可能生孩子吧。」安格惱怒的說：「都是即將沒落的家族了，還給我搞這些……讓人無法好好睡覺。」

巴爾薩斯道：「不一定，不是說當初兒子離開的時候帶走了一個女孩？」

「誰知道？反正我不在乎。」安格不滿的說：「趕快把這件事解決了，我還想睡呢！」

我沒再聽下去，默默地離開，心跳的速度比任何時候都快。我在發抖，喘不過氣，混亂和本能的恐懼麻痺了我的思考，我無法去想王家的人來到紐約的意義。

克里斯和他們之間理應毫無交集，他和王家唯一能產生連結的地方在於──我。

王家的人一定知道爸曾經在海爾待過，爸與丹尼爾爭鬥時使用的法術太強，他們不可能無知無覺。如果他們敢在到處都是聖職者和獵人的鎮上打聽──噢，他們一定敢──那就會打聽到我，唯一一個華裔女孩，父親在海爾鎮的災難日死去，沒過多久便離開。

他們有可能不順著這條線往下查嗎？不可能。

他們會仔細的調查這女孩身邊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同學、老師和接觸過的每個人，雖然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可最後他們查到了克里斯．愛默森。

海爾鎮的吸血鬼？他們不會放過這條線索。

當然，他們無論如何追查都不會查到我，審判所為了避免成員遭到超自然生物追殺，會替加入自己的成員抹除蹤跡，也就是說，我和雷克斯加入審判所的事理論上無法被王家追查到，更何況我還用上了柔伊．張而非若娜．王的身分。

問題是克里斯，身為吸血鬼的克里斯很可能知道什麼，他們會來確認，所以才派一整支家族分支和下任家主親自來到紐約，連審判所都驚動了。

我有那個價值，值得王家耗費這些心力嗎？

有，誰叫我有個子宮還正好是他們家直系的成員？

克里斯會保我嗎？

我不曉得，我只不過是個他偶然遇見的女巫，儘管他之前才告訴我他願意轉化我、哪怕會被王家找麻煩，但現在我不是吸血鬼，他沒有理由保我。就算他願意保我，歐文．愛默森也不一定願意，我和歐文之間的交情比白紙還薄，他願意幫我就見鬼了。

心一動，我驀然想起自己曾在克里斯身上下的保密咒，專屬於森林女巫的保密咒。

身為專業巫師家族，王家不可能感覺不到，甚至能輕易地解開我的咒語。那個咒語證明了我曾見過克里斯，和他接觸過；只要解除咒語，還能透過反噬確定我的位置……

除非我現在親自去解除咒語，並祈求克里斯不要透漏我的位置，否則王家就能找到我。

「哈……」我聽見自己的絕望，如夢中著火的手，一隻隻拉著我向下沉淪。

我現在能去找克里斯嗎？不行，先不說王家的人和他接觸了沒，單是我身邊這些獵人和聖職者便讓我無法輕舉妄動。在審判所要出發去監視吸血鬼和巫師家族時，有個見習生私下跑去見那吸血鬼，這不是明擺著有問題嗎？

運氣這次不是站在我這邊的。

兩張臉交替在我腦海裡出現，一張是安潔莉亞．安德堂五官模糊的臉、另一張臉是某個女人嘴角被刀子劃開的模樣，我站在分岔點，一條路通往淨化儀式、另一條則是從此瘋癲，我竟分不出哪個下場更為悲慘。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我只不過是想好好生活罷了……

手上的疤痕此時痛了起來，提醒我，我曾如此努力的撐過該死的訓練，可現在所有心血都將付之一炬，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情是從哪兒出錯的？我往上追尋，卻不知道該從哪兒開始。錯的地方太多了，多到無法一一清算，也許填志願時我不該說想來美國、也許我不該加入審判所、也許我不該多管閒事該讓克里斯和歐文死在森林裡、也許我該在克里斯發現我的身份時就把他騙進森林在那裡殺死他一勞永逸……

也許我應該和爸死在一起。

這個念頭如冰冷的手攫住了我的心臟。

我看到了第三條路，通往審判所的聖水和玻璃構成的囚籠以外的第三條路。

我可以──去死，在被審判所折磨和被王家逼瘋之前先一步結束自己的性命。

要殺死一個人是那麼困難又簡單，難的是克服自己心裡的那道坎、簡單的是人的身體出乎意料的脆弱。那道坎已經由安潔莉亞．安德堂和我母親聯手踏平了，接下來的就只有迅速自殺這件事要解決。

在審判所，要找到一把槍很簡單，甚至不需要使用帶聖力的子彈，只要把槍塞進嘴裡──

「柔伊，你還在那裡站著做什麼？」約瑟出現，無奈道：「大家都在忙，就只有你在這裡偷懶？」

「不，我沒有。」我反射性地反駁。

約瑟搖頭：「幸好是被我看到，其他人絕對會把你罵個狗血淋頭。」

「……我很抱歉。」

「也沒什麼好抱歉的，做好你的事就好。」約瑟從肩上的槍套中抽出一把槍塞給我：「聖保羅教過你用槍對吧？我們還沒有分派槍給你，但今天情況特殊，就借你我的槍好了。小心，你知道該怎麼善用這把槍嗎？」

「我知道。」我接過槍，冰冷的金屬沉甸甸的：「我會好好使用的。」

「那就好……你真的是個讓人信任的孩子。」約瑟拍拍我的肩膀：「平時妝化成那樣真不適合你，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

「化妝是為了遮掩。」

「你還是個孩子，有什麼需要遮掩的呢？」約瑟看了一眼手表道：「你去外面找傑瑪，她會分派任務給你。」

「好。」我握緊了槍，聲音比想像中的冷靜：「我知道了。」

我會善用這把槍的，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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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故事二異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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