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故事

學校宣布停課三天，並要求學生待在家中、鎖好門窗，好像這麼做就可以防止血魔攻擊。鎮上的槍械店子彈銷售一空，我經過時，門上掛了一個「休息中」的牌子，櫥窗裡的子彈全都沒了。

一點用都沒有，我走進槍械店隔壁的商場，拿了兩包微波義大利麵結帳。爸因為要處理小說的實體書出版問題而決定親自走一趟加州，幾天後才會回來，這段時間我得自己處理食物。

店員是個滿臉痘痘的高個子年輕男人，年紀看上去只比我大兩、三歲，對這份工作厭煩到連我都能看出他的不滿。我把微波食品放進環保袋裡走出商店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我。

「若娜？」

「雷克斯。」

雷克斯的車停在商店的後方，他正靠在車門上準備點菸，看到我後他把菸放回菸盒塞進口袋，臨時不抽了。

「你也打算去追弔會嗎？」

我一頭霧水：「什麼追弔會？」

「就是……」他不自在的聳肩：「星期日的時候奧爾娜老師不是過世了？今天有一群學生決定在體育館前面舉行一場小型的追弔會，帶一些蠟燭和花朵之類的。」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要去參加追弔會嗎？」

「不，我剛下班準備回家。」他的下巴對著商店點了點：「話說你怎麼一個人在外頭晃來晃去？一點警戒心也沒有。」

「我只是來買午餐的。」我打開袋子秀給他看：「義大利麵。」

他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午餐就吃這種東西？」

「還有晚餐。」

「你就不能吃點真正的食物嗎？」

「當你的廚藝糟糕到連吐司都能烤焦時，微波食品嘗起來就像米其林五星主廚做出來的大餐。」我也想講究啊，可是技術上辦不到。

「真是……你要不要乾脆和我回家一起吃午餐？」他提出邀約：「反正我也得回家給湯瑪士做午餐。」

「你弟弟不是該在學校裡上課嗎？」

「小學停課了，他們離案發現場距離不到兩百公尺，很多家長很擔心，所以乾停課了。」雷克斯道：「不過因為我要上班，所以讓湯瑪士待在他同學家，我得先去接他──你來不來？」

「恭敬不如從命。」有免費的午餐為什麼不吃？

和克里斯整潔的像新車的奧迪相比，雷克斯的卡車就像古董。他的車子很乾淨，車子儀表板前放著的各式小裝飾和車窗上貼著的小貼紙讓整輛車看起來有溫度了許多，不會冷冰冰的，車裡飄著淡淡的菸味，有點嗆鼻，但還能忍受。車子的後座放著玩具，顯然是湯瑪士的。

「你不該自己一個人出門，太危險了。」他說。

「我想白天、短距離應該沒關係。」我碰了碰腿上的袋子：「沒辦法，得吃飯。」

「在奧爾娜的事情發生以前，我也以為白天很安全，那兩個特別探員是這麼說的。」他苦笑：「現在哪裡都不安全了，大家人心惶惶，好像自己馬上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

「小心謹慎總比粗心大意好。」

「你就很粗心大意。」他無奈道：「難道你就沒想過不該隨便上我的車嗎？如果我是壞人怎麼辦？如果我就是殺人犯呢？」

「不是你，這點我有信心。」因為你是個人類。

「別對我這麼有信心啊，萬一我真的是的？」

「商店前面有監視器，它可是清楚的拍到我上了你的車喔。」我挑眉：「克里斯也講過一樣的話，坦白講他比你可怕多了。」

「克里斯．愛默森？」他驚訝地說：「那個傳聞是真的？」

「……什麼傳聞？」

「你不知道？」他看起來有點不自在。

「我對你說的傳聞完全毫無頭緒。」

「嗯，有傳聞說你們兩個私下在交往。」

「啊？」我茫然地問：「什麼？」

「因為他們說克里斯從來沒有對誰這麼心平氣和……」他連忙道：「我個人是完全不相信的，不過，有些人可能相信了。」

「我和克里斯？」我很震驚：「別鬧了！誰說的？」

我才不會喜歡上一個比我大三百歲的吸血鬼！他比我爺爺的爺爺還老欸！

「我不知道是誰說的，我只是偶然聽聞而已。」他連忙撇清，並且轉移話題：「你有沒有什麼不吃的東西？像是花生或海鮮之類的……」

「我的飲食沒有禁忌。」

「湯瑪士非常挑食，這個不吃那個不碰，每次我都得想辦法讓他吃下蔬菜和喝牛奶。」雷克斯轉動方向盤：「我真不懂他為什麼那麼討厭牛奶，好像喝一口就會要了他的命一樣。還有胡蘿蔔，他和胡蘿蔔之間的仇恨可以追溯到他第一天碰到蘿蔔時，他只吃了一口就吐出來了，我把蘿蔔刨成絲加在蛋裡做成煎蛋，他居然有辦法一根根把蘿蔔絲挑出來。」

他又說了很多關於湯瑪士的事，從他的語氣聽來，雷克斯顯然對自己的弟弟滿是寵溺。能有這樣一個好哥哥，湯瑪士真幸運。

我們來到湯瑪士的同學家時，開始下雨了。湯瑪士站在一戶人家門口，身旁有個矮小的女人陪伴，他看到車子後走了過來，慢吞吞地打開車門坐進車裡。雷克斯搖下窗戶對著那女人說再見，並且感謝她對湯瑪士的照顧。

「嗨，湯瑪士。」我對著他微笑。

他愣住了，看了眼哥哥後又看了看我。

「這是若娜，你們見過面。」雷克斯把車窗關上，對著湯瑪士道：「她要和我們一起吃午餐。」

「嗨。」他的眼神依然那麼膽怯，好像我對他有什麼威脅一樣。

「今天我打算要做肉汁馬鈴薯泥配四季豆。」雷克斯愉快的說。

「我不喜歡四季豆。」湯瑪士低聲呢喃。

雷克斯道：「你不能挑食，四季豆總比蘿蔔好，對吧？」

他打開收音機，電台裡播放著某個熱門歌手的歌。我對音樂一竅不通，也不記得這個歌手的名字，不過這首歌我已經在影音平台的廣告裡聽過很多次，對它的前幾句歌詞很熟悉。

「我們睡了、我們睡了，在日暮將盡時。那是我無須擔心之處，能自在的歌頌著。我們醒了、我們醒了，在破曉時分前。在哪裡能找到我的夢？那美好的烏托邦……」女歌手略顯沙啞的嗓音惆悵的唱著：「無法卸下面具、無法大聲吶喊，走下去吧、走下去吧，還能去哪兒呢？」

雷克斯跟隨著音樂輕輕哼著，他的聲音很輕柔，硬是讓悲傷的歌有了溫柔的感覺。卡車駛入一條我從未涉足的街道，雷克斯在街道盡頭把車停下。他家和我家外表很像，位置在小鎮的邊緣，不過他家的裝潢應該比我家好看。

這倒是提醒了我，我和爸還沒搞定一樓的油漆，那刺目的紅看久了讓人眼睛發痛，我想這就是爸一直都沒邀請丹尼爾到家裡來的原因。

「噢。」雷克斯忽然沉下臉：「該死。」

「怎麼了？」

「不，只是我媽在家。」他的頭對著車庫撇了撇：「我還以為她去工作了。」

「我可以進去嗎？」我確認。

他點頭：「當然沒問題，我媽應該在樓上而且不會下樓，她不吃午餐。」

我們下車，他打開家裡大門，帶我走進他家。他家收拾的很簡潔乾淨，牆壁和天花板都是正常的白色，格局和我家很像，要是我家的油漆全都刷好，那看起來可能會很像他家。

「我去準備一下，請隨意。」雷克斯道。

只剩我和湯瑪士了。

「你要和我玩嗎？」湯瑪士小聲地問：「西洋棋？」

「沒問題。」我知道西洋棋的規則。

湯瑪士帶著我走進客廳，從放電視的櫃子上拿下一套塑膠棋盤，我們擺好了棋子，我讓他走白棋。

五分鐘之後，我的國王被他的城堡、皇后和騎士圍困在角落裡，我甚至不明白我是怎麼輸得這麼慘的。

「再來一局！」我不甘心的說。

……三分鐘後，我再次被將死。

第三局、第四局……我沒贏過任何一次，輸得很慘，我的自尊心被他打碎，如同玻璃。

「你在和我哥哥交往嗎？」湯瑪士忽然問。

「什麼？不，沒有啦……」我乾笑著看著他的小兵吃掉了我的皇后。

「雷克斯第一次帶女孩子回家。」在下棋時，他看起來比較有自信。

「真的嗎？」要怎麼樣才能不要輸的那麼慘？

「真的。」他補上一句：「他是個溫柔的人。」

「……我覺得雷克斯沒有那個意思。」我的小兵前進了一步：「怎麼說呢？我覺得他會帶我回家只是覺得我的午餐菜單太糟糕而已。」

他的騎士吃掉了我的小兵：「將軍。」

「咦？」吃掉我的兵後，他的騎士剛好把我的國王堵在角落裡：「……你的確很厲害。」

「你贏不了他的，湯瑪士在西洋棋方面是個天才。」雷克斯從廚房裡走出來，身上穿著一件和他強壯身材極為不搭的白色圍裙：「我認識的人裡沒人比他更厲害。」

「我親身體會了。」

他微微一哂：「玩好了就快來吃飯。」

說罷，又走回廚房。

我幫著湯瑪士把西洋棋收好時，護符從口袋裡掉了出來，我把它撿起，隨手擱在桌上。

「那是什麼？娃娃嗎？」湯瑪士問。

「不，是平安符。」我正要把護符塞回口袋時，忽然想到了薩伊家的位置。雷克斯和湯瑪士兩個人住在鎮的最西側，四周最近的人家有一百公尺遠，是很容易被血魔襲擊的位置。

湯瑪士把西洋棋和棋盤都收回盒子裡，他的側臉讓我聯想到易被摧折的花朵，如此脆弱而易毀，卻又活在這個充滿危險的世界裡。

「嘿，湯瑪士，這個送給你。」我把護符遞給他。

他愣了愣：「為什麼？」

「你知道最近鎮上出現的那個連續殺人犯吧？戴著這個，他就不會找上你了。」我把護符塞進他的手裡：「記得要好好戴著，不要拿下來，隨身攜帶。」

他露出不相信的表情，但還是收起來了：「謝謝。」

他把護符塞進口袋裡，希望他會把我的話當真，而不是晚上就把它給搞丟了。

我來到飯桌，雷克斯做的料理很簡單，只不過是肉汁馬鈴薯和水煮的四季豆，但他就是有辦法保留四季豆的翠綠和自己做肉汁，我和爸在家的時候偶爾也會自己做肉汁馬鈴薯，不過肉汁是從大賣場買來的，吃起來總是太鹹。

雷克斯的廚藝和丹尼爾一樣好，這個事實在我吃下第一口肉汁馬鈴薯後就確定了。我快速的把食物舀進嘴裡，邊看著湯瑪士拒絕哥哥把四季豆放進他的碗裡。

「不，我不想吃豆子。」他堅持的說：「它們吃起來像爛泥巴。」

「說得好像你真的吃過爛泥巴一樣。」雷克斯咕噥著，過了大概五分鐘後，他終於放棄湯瑪士，轉而把目標移到我身上：「若娜，你不會挑食吧？」

「我沒有特別討厭的食物。」

他把玻璃碗裡的四季豆全都堆進我的碗中，說著：「湯瑪士，看看若娜，人家可不會對食物挑三揀四。」

「我怎麼覺得你把我當成小孩了？我只比你小兩歲而已。」

「那是因為你看起來就需要別人照顧的樣子……等等，你比我小兩歲？」他把玻璃碗放下：「我怎麼記得你和我是同年級的？」

「我跳級過。」事實上我不確定自己的真實年紀，和爸一起開始逃跑時我還太小，之後我們靠著假身分過活，那些假身分的年紀個個不相同，目前我用的這個是十五歲，但我覺得我已經十六歲了，天曉得。

「天才啊。」雷克斯道：「看到沒？湯瑪士，只要你不挑食，也能變成天才喔。」

湯瑪士看著我，很認真的說：「若娜，等一下你要不要再和我下一盤棋？」

「不，我才不要。」

我們結束午餐，吃完後我和雷克斯把桌子清理乾淨，洗好碗，他表示要送我回家，我欣然答應。

「再見，若娜。」湯瑪士對我揮手，和一開始相比，現在的他對我似乎沒有那麼重的懼意了，我很好奇，他一開始為什麼表現得那麼害怕。

雷克斯發動他黑色卡車的引擎，送我回家。路上他特意繞路經過學校，我看見許多學生聚集在校門口，每個人手臂上都綁著白色緞帶，弔念我們的數學老師。他們聚集在這裡很危險，要是血魔出現，那他們沒有一個人能逃掉。現在唯一保護他們的是頭頂上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陽光，血魔可能可以頂著這種弱光現身，但我不認為它會選在白天攻擊這麼多人。

我看見蘿絲、芮妮以及威廉，他們三個站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像帶領眾人集體禱告的牧師。兩個獵人的車停在這群學生身邊，蜜莉安．賈西亞和路克．瓊斯兩人站在車外靠著車、盯著學生們，眼裡很是厭煩。

他們大概是過來保護這些學生的吧，天知道為什麼，血魔明明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攻擊。

雷克斯沒有在這裡多做停留，他把車開進另一條路，通往我家。他把我送到家門口，叮囑我要小心，門窗要鎖好，他真的把我當成孩子了。

「我會的，雷克斯，你別擔心。」我下車，對他揮揮手：「整個小鎮再沒有比我家安全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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