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府內

若鸝在回來後的第三天終於步出了房門。

不曉得她甚麼時候出來，聖玄也不見她，還是由金一望跟他說：「她不在啊，她天還未亮便外出去了。」

聖玄真希望，她不是在逃避自己。

她……也不會是生氣吧？但這樣的話，即代表她也記得……？

「玄哥哥你別急啦，鸝姊姊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是也跟我說了嗎？她也沒事了。」亦羽現在反過來安慰他。

金一望在教導亦羽摺紙，前者一手俐落地動了幾下，便摺了一隻紙鳥。

「老祖……老師的手藝真巧呢。」聖玄不禁說。

「鸝姊姊的老師當然厲害啊！」亦羽一臉好像他也是其子弟一樣的自豪，又認真地說：「但是玄哥哥，你最近怎麼都這樣安靜啊？」

「啊，我沒事。」聖玄安慰他的擠了個微笑，說：「我只是累了而已。」眼見連小自己那麼多的小孩都看得出自己心情，他真有點不好意思了。

「那我送你這個，哄你開心。」亦羽遞來他剪好的作品，那是一朵蓮花，問：「它好不好看？」

「很好看，謝謝你。」聖玄揉了揉小孩的頭髮。

金一望微笑問亦羽：「你不要學畫畫嗎？」

亦羽噘著嘴說：「我不會畫畫，那個好難。」又說：「我喜歡做手工藝品。接下來我想弄個茶壺，老師也會做嗎？可以教我嗎？」

聖玄道：「將軍府的孩子們好像都很喜歡藝術呢。」

亦羽一臉自豪地說：「我們從小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我們父親可是相當了不起。」

「我當然知道。」聖玄想到若鸝連打架都會，忍不住笑說。但又想到面前這個孩子或許甚麼真相也不知道，甚至在未來一段長時間都看不到家人，聖玄不禁為亦羽感到難受。

話說回來……

「老師，你和若鸝是怎樣認識的？」聖玄問。

「未正式進大宮前，我常在大街處畫畫。有一天，裝成了男孩的若鸝突然走過來問我，可否讓她看我的畫。」金一望像回憶往事的述道：「之後，她不時都過來看我畫畫。我在想她一個女孩子，為甚麼會裝成少年外出呢？當然，我從來都沒有問，不然她為何還要故意扮裝？」

老祖宗真是機靈呢，聖玄想。

「原來老師也一眼看出來嗎？」想起了若鸝常常穿那身不合身衣裝的樣子，聖玄忍不住微微一笑。

「她有著很不一樣的氛圍，那是一種氣質，你也知道吧？」

聖玄點頭。若鸝和夜燕同是徐家的人，兩者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

「後來，她問我可否評評她的畫。我才知，她原來會畫畫。我看後真覺驚為天人，她把觀察所見的都仔細地畫下。她開始也在外寫生畫畫，我便考進了悅畫院。」金一望說：「某天，她跟我說了她的身份，我真的嚇了一大跳，她竟然是將軍府的長千金。但更讓我驚訝的是，將軍大人居然會容許她外出做這些事呢！」

「若鸝會在哪裏畫畫呢？」聖玄問。

「你沒去過嗎？她總在古都最熱鬧的廣場畫畫。在那裏，有一棵很大的樹，她總是倚在那棵樹旁，待在巨大的樹蔭下。你一定一眼便能認出大樹，它可能已有千歲了。」金一望說。

啊？很大的樹？

亦羽突然說：「不知道琥珺有沒有甚麼好玩的呢？」

「你沒有去過琥珺嗎？」聖玄問。

亦羽搖頭，說：「但是，我聽鸝姊姊說過，那是個好美的地方，有著粉紅色的山丘。」

「以後，老師也會去琥珺嗎？」聖玄小心翼翼地問。

金一望微微一笑點了頭，答道：「對，聽他們說了很多，我也想去了。」

「那你去琥珺後，有沒有甚麼計劃？」聖玄試探性地問道。

「除了畫畫，我沒有其它專長。」金一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無奈的說：「老實說，我的畫沒有讓人留下印象，在大宮中也沒有得到好的評價。我真正要離宮的原因，可能是我的自尊心受損，還有我的懦弱吧。」

「怎麼可能呢？我都看過了！」聖玄真摯又有些著急地說：「老祖……，老師，你一定要有自信！」

金一望聽後，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微笑道：「聖玄公子，你在鼓勵我嗎？」

聽到他喚自己的名字，聖玄莫名心中一熱，說：「啊，我……雖然只看過一些，就在那次來你家的時候，但都是很出色的作品。」

望著金一望那雙溫和的淺褐色笑眼微呈半月，聖玄彷彿看見鏡中的自己，頓覺自己為何此刻才發現，又說：「這個世界很大，大宮內的評價並不是一切。要是內心有著一股聲音要你去嘗試新的路，或許只需要鼓起勇氣，你便會找到出口。」

金一望揚起微笑，說：「有了鼓勵，我好像也尋回信心了。聽說琥珺是一個美麗的地方，我也希望可以用雙手把所見記錄下來。」

「所以，請老師繼續畫畫吧。」聖玄真誠地說，微微俯頭像是致禮的意思。

「你也想學畫畫嗎？」金一望笑容滿面地問。

聖玄差點維持不了自己的表情，他或許是全家千年以來最不會畫畫的後代。

「我不會畫畫。」他難得有些羞臊地答道，摸了摸後腦，說：「我真的對此不在行。」

金一望還是高興地說：「不用擔心，你想學的話隨時都可以。」

難得可以親口跟老祖宗談話，聖玄又開口，想了解他多一點：「老師，你的故鄉是古都嗎？」

「是的，雙親在我小時便離開了，我是在金家長大的。」金一望說：「是的，就是那個金家。」

「啊？」聖玄驚訝得下巴都掉了，忽然才想起，金一望的姓也是「金」！

他們竟然跟金家有關係？

「金家那時會收留很多在外流浪的孤兒，甚至賜姓。那時候，我大約十歲吧，也被收留進金家，幫他們打理花園，種種花、種種瓜。後來我成人了，他們也不想再留我，我便離開了金家。」

聖玄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至少他們跟金家是沒有血緣關係的。

金一望又說：「後來，他們留了太多小孩子，府中再大，也容不下。於是他們建了育孩院，很多小孩都被送到那裏去。」

金家竟然會做那樣慈善之舉？聖玄真感到驚訝，問：「現在，他們也做這樣的好事嗎？」

金一望搖頭，說：「自從金家上一代都過身了以後，他們便不再做這些事了，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

「那麼，那位金留應該也不是甚麼很大方的人吧？」

金一望微微笑說：「有關他的事，你可以問一問若鸝。」

聖玄驀地抬頭，問：「為甚麼？」

「她清楚留大人很多事啊，他們又不是不認識，所以你問她的話，她會解答到你的。」

那到底是甚麼意思？聖玄的腦海急速運轉。

她認識金留？那若鸝為甚麼從來不跟他說？

聖玄又問，語氣竟是不自覺地冷淡了些：「金家現在是由那位第一軍團團長作當家嗎？」

出奇地，金一望搖了頭，說：「留大人是金家長子不錯，但金家的一切商業事務都不是由他來管理，我想他本人的心思全在軍團身上了。事實上，金家的事業版圖全由另一位兒子來控制。而他的名字，叫金連。」

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呢。即使在電視劇內，他們也只是輕輕帶過這個家族而已。聖玄又不禁想，作家和編劇似乎對於這個朝代認識真的很多，甚至連那位紅門紙也知道，卻又不怎在電視劇中提及這些事蹟。

「他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金一望說：「我沒有見過金連，以我在府中的地位，又怎會親眼見過金家二少一面呢。不過我聽說，就真的只是聽說，他是一個長得極為俊美的孩子。」

「大家應該是很給金家面子，才如此稱讚道嗎？」聖玄說。金家應該是不能被得罪的人物，何況是尊貴的金家二少爺？

金一望似是在回憶中回想，又道：「他們的形容是，他是很不像凡人的那般俊美。他也是長大了，跟你差不多大。」

聖玄聽後，更是很不以為然地半挑了眉。這樣的形容，簡直誇張至極吧。

金一望好像看出他想法，微微笑道：「事實上，大家都只聽其聞，卻不見其人。金連是金家背後的管理人，卻從不曾在甚麼大場合出現，他就只是背後那隻操控金家的手而已。」

「他有我那樣好看嗎？」亦羽忽然問。

「你最好看了。」金一望笑著對他說。

「玄哥哥，你也會跟我們去琥珺吧？」

啊？

他嗎？

聖玄不知如何回答。

金一望淡淡一笑，跟亦羽說：「你不是說要學做茶壺嗎？那便要買些材料回來。」

「哇，太好了！」亦羽高興地說，從金一望手中接過零錢，便外出了。

金一望突然又開口對聖玄說：「若鸝不懂得生氣的，如果你是在為這件事擔心。」

老祖宗對著自己微笑，聖玄突然覺得面前一切全沒有實感。老祖宗畫下很多畫，但從來沒有為自己畫過人像畫，所以他們後世不知道他的相貌。

而他的一笑，也讓聖玄想起了遠方的爺爺。

過去的他輾轉會去到琥珺，竟然是因為他們的事？要是老祖宗會留在古都，他的發展會怎樣呢？他會在之後的一千年間一直留下名聲嗎？

聖玄說：「我想為若鸝做一件事，可以請老師幫忙嗎？」

「好啊。」

********

城主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也足夠讓他們每人有自己的房間休息。

「孩子！」一把女聲在身後輕喊。

聖玄轉頭，見到香薊的嬌小身軀站在柱子後，只伸出那張心形臉。

快到中年的香薊不是絕色美人，卻總是一副樂天活力的樣子，舉手投足爽快，性子也平易近人，極易相處。

「香薊姨。」他也打了招呼，欲走上前，她卻伸出手，一副要他不能接近的姿勢。

聖玄心感莫名其妙。她四周望了望，確保真的無人在看，才說：「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聖玄問：「甚麼事呢？」而她為甚麼不走過來，還站得遠遠的？

她一臉苦惱道：「你也知道城主的脾氣了，我實在沒有辦法，才來找你。」

「他看來脾氣也不差啊。」聖玄說，那是真話。

「你有所不知了，他不想我們跟你說話，那不莫名其妙嗎？」香薊說：「我也知你在忙，並不想麻煩你。只是，我的腰帶破了，但我又不想去舊城區那邊改衣，因我常在那處迷路。我亦不想去上妍坊，那是金家的地方。」

聖玄問：「改衣服跟金家，都有關連嗎？」

她說明道：「在古都，凡是跟衣衫鞋襪有關的，大至成衣布料，小至針針線線，由製布、染布、設計、剪裁，到縫紉、送貨、賣貨，以至修補和破衣回收，全都由金家控制呀。」

「金家跟妳有甚麼關係嗎？」

「我不想付錢給他們呀。而我們一向都是自己縫衣服的，但我們的裁縫又病了……」

「妳的意思是，妳希望我幫妳縫腰帶嗎？那是小事啊。」

香薊開心地說：「孩子，你真是最好的！」

「但妳怎麼知道我會縫紉呢？」

她的眼光朝向他手中拿著的小布塊。

聖玄說：「哦，香薊姨妳真是好眼力。妳把腰帶給我吧，我幫妳看看。」

此時，香薊終於輕步朝他而來，看來竟有些苦澀說：「孩子，不用擔心，別看城主那副少哥子模樣，又一臉玩世不恭的樣子，他是懂很多東西的。」

香薊好像摸小狗的摸摸他的頭，聖玄並不討厭這種觸碰，他從小都大都很討長輩歡喜。不過他真心覺得，她的性格似乎也是相當飄忽。

她又說：「我會在園圃那邊修修草，你有甚麼東西想吃，過來跟我說便是，我晚上弄給你吃。」

「謝謝。對了，金老師也在那邊，他在看花。」

「好呀，我去跟他說說話吧，他看來有些落寞。」香薊說：「他會畫畫吧？要是我找他為我畫畫，他會畫嗎？」

她說完，把腰帶給了他，滿臉笑容跟他揮了手道別。聖玄看著她輕步離開，臉上也止不住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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