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逆行 - 決鬥（三）

太后一臉恍然大悟，說：「我明白了。你說了那麼多，原來，你想為那些孩子報仇？」

太子沒有答話。

太后抬起胸，說：「你這個人，總裝著要當甚麼聖人。你覺得自己與他們很像吧？同樣是那樣無能為力，也差點被送到火重天去。」她無視近衛們的瞪眼，又道：「你們這班孩子，個個一副死窮酸模樣，又臭又髒又醜又窮，有甚麼用？活著也只會浪費我們的錢！小時沒有用，長大也不會有用，那更早死去不是更好？」

在場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敢大口呼吸。

此時，太子站前一步，太后不自覺地退後一步。

太子微微抬起下巴，沉下聲線。

「妳果真甚麼也不明白。」他說：「而且，妳一輩子都不會明白。」

他的聲音不再像以往輕柔，好像一切都不甚在乎的半是玩意。此刻，他沉著的聲線是嚴肅，是認真，是堅定。

被他嘲笑無知，太后一怒，道：「你又胡說甚麼？」

太子顯得極為鎮靜，不慌不忙，又開口。

「我說，妳不曾想過大家十多年後會以此模樣歸來，是因為妳無視了人性。」他說：「為何現在我會在這裏以這番姿態跟妳說話？為何我們會打贏防衛隊？是因為大家活著的每一天，都為同一個目標努力奮鬥。所以，妳仍覺得大家長大後也沒有用？」

太子又站前一步，太后又往後退縮。她抖著唇，說不出話。

太子再說。

「其中一件妳做得最錯的事，便是妳從來都看不起人。不論是出自高層和最低層的人、王室中人、以文武之能護國的人、所有努力生活著的平民，以及外國人……」太子說：「近至是照顧妳的宮人，甚至是護妳的防衛隊員，所有在這個世界努力地活著、發光發亮的人，妳根本從不放在眼內。而妳還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竟貪圖在這世界上永生？」

「你……」

太子沒有理會她，再次再口。

「妳自己沒有富貴的出身，對著背景高貴或富有的人心懷憎恨，卻又不對跟妳一樣出身卑微的人抱有憐憫之心。不僅不照顧，還多番加害。妳對於社會中的不幸視而不見，任由珍賈坊騙害平民，容許軍人欺負良民，妳對一切都視若無睹！」太子激昂說著：「妳從來不曾對任何人或任何事抱過感激之心，為著不屬於妳的權力與惡同流，加害與虐待王室眾人。我問妳，妳有甚麼資格當太后？」

有些宮人聽見，抽了一口氣。

太子字字鏗鏘的再道：「妳才是在大宮中，最沒有資格留下來的人！最年幼的小宮人學徒，甚至是大宮內的一隻小鳥，都比妳更值得留在大宮之中。即使是活在古都最卑微角落的普通人，都比妳發出更耀眼的光芒。因為妳！妳只想人人內鬥、天下大亂！」

太后被他氣得呼吸困難，說：「你以為……你以為在大宮中贏得人心，便能對付我嗎？你以為說了甚麼話，其他人便會站在你的陣營？而且，他們只是宮人，隨時都能被取代。你真是天真啊，太子殿下！」

太子輕哼，說：「所以，我說了，妳甚麼也不明白。」

太后說：「人性，算是甚麼？我擁有的，是凡人沒有的力量！」

太子聽後，低笑一聲，說：「是嗎？」

太后眉頭一皺的頓著。

她低頭看著地上水波反射的臉，那是她青春的臉啊。

「你……」

太子輕聲哼笑，又說：「妳以為，我很驚訝嗎？」

太后眉頭深皺。

太子再說：「讓我告訴妳吧。這並不是終結。接下來的日子，我會讓妳感到真正的驚訝。」

「你要殺我？那是徒然！」太后激動地道：「我不會死！我絕不會死！」

太子說：「我說過了，妳必須活著，妳必須一直活著。因為我要妳親眼見證，在以後，古都所有人是如何能被團結，內亂是如何能被平息，我們是如何能對抗外敵！」

「太子，我才不會輸！」太后激動地說：「我不會輸！」

太子輕輕一笑，不再說話。

此時，有人踏進空地。

下一秒，空地上傳來片片倒抽聲，一旁的宮人們全都跪拜在地。

來人是徐夜燕。

她不是單獨一人，她正推著某人進來。有一個人，坐在她協助推進前行的木輪椅上。

是王。

他兩手輕放在大腿上，即使坐著，也看出他的四肢修長。他的臉是好看的白色，五官端正。一雙眼睛略顯疲憊，不然，那必是能看透世事的一對雙目。他的鼻子高正，下巴微微勾起，臉上看不出是甚麼表情。

夜燕把王推到太子身旁，皇后立刻跑了過來，跪在木輪椅身邊，說：「陞下。」

太后全身不能動彈。

太子轉看夜燕，淡然說：「來得及時。」

夜燕一臉平靜，對著太子微微點頭，溫聲說道：「夜燕帶來了給太后殿下的解毒劑。」

太后一愣。

「解毒劑？我沒有……」中毒啊。她還能說話、走動，怎像……

太子回轉，視線落在太后身上，面具後的眼睛想必滿是笑意。

夜燕筆直走上前，把一個木盒放在太后身前。

「妳別以為妳能當上皇后！」太后對她說：「妳比任何人都要卑賤、更沒有資格！妳只是個賤種！」

夜燕臉色不變，也沒有反駁，完成了任務，回到太子身後。

此時，王舉起了右手。

太后愕然地看著：「陞下，你……」竟然能動了？

連皇后也是一臉驚喜的看著王。

太后想走上前，一眾近衛欲上前阻止，太子卻說：「讓她過來。」

太后跪在王的身前，一臉關切地問：「陞下，你好多了嗎？陞下，這一切全是達敏的錯！他一直想要搶王位，想加害於你！」

王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他眨眼睛的頻率很慢，俯下頭看著面前的太后。

他蠕動著唇，想開口說話。太后本來連淚都下了，目擊這幕，忽地凝住表情。

王張開唇。

他開口，說：「把……太后拿下。」

太后急道：「陞下！陞下……我！」

太子對近衛說：「把她留在百石殿。」

太后大喊：「這不是完結，太子！我沒有輸！我沒有輸！」

太子淡然說：「不錯。今天，絕對不是終結。」

「你……在此時，仍要對我耍嘴皮子？」

太子輕笑，不說話了。

太后對著前來的近衛說：「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兩名近衛毫不客氣地挑起眉，兩手擺在胸前，一副碰也不想碰她的樣子，走在她身後。

皇后一臉關切，問：「太子殿下，都沒有受傷吧？」

「放心，皇后殿下，受傷的是殿下妳呢，」太子說，又跟宮人道：「快找御醫來治傷。」

坐在木輪椅上的王閉上眼睛，看來很累。太子跟夜燕說：「先把陞下送回主殿。」

夜燕朝太子輕輕點頭，把王推進殿中。

此時，某處傳來燒焦的味道。

同時，他們看到灰煙滾滾向上昇。

是百石殿的方向？

失火了？

太子與近衛一眾立刻跑過去。

百石殿果真著火了！熾熱火球燒著外圍的淡紅瓦磚屋頂與牆壁，像要把宮殿吞噬，層層濃煙向上攀升。

那兩名近衛見到太子前來，立刻說：「不關我們事！」

「她在裏面？」太子問，有些焦急。

殿內有人大喊：「救命！」

是太后的尖銳叫聲。

近衛早早解開了門鎖，也把殿門打開，但沒有人進去救她。

殿中室內之處仍未被火球波及，太后在一片煙霧之中找到出口，跌跌撞撞奔出殿外。她見到太子一眾前來，懷著極為惡狠的眼光。

「是你縱的火！我也要把太子殿燒毁！」她狠狠對太子說，朝著他急步跑去。

突然，有一個燃燒著的東西從半空跌下，擊中太后的頭冠。

幾乎是同一瞬間，她的臉居然著火了！

「我的臉！我的臉！」

她整張臉都著火，連帶頭髮也在燒。她整個人倒在殿外，身體左右翻側，想把火撲熄，頭上鈴鐺不止歇地鏗鏗敲敲。

「啊！」她很是痛苦的在叫喊。

她的兩名女宮人衝上前，把兩個水袋扔向她的臉。

太后的臉上再沒有火光了。她無力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連聲音也發不出來，太子一眼也沒有看她。

下了整夜的雨水分明覆在百石殿的一磚一瓦，火卻沒有被阻擋，輕易又狂妄地燒著殿外每一寸。終於，火勢也蔓延到乾燥的殿內，燒著內裏的一切。

太子抬頭看著，然後轉個身，聲音充滿了無奈，跟眾人道：「各位，現在大宮中沒有軍兵了，大家都要幫忙救火。」

「是的，太子殿下！」眾多宮人不管男女老少，齊刷刷地喊道，然後快速又有條理地展開了救火程序。

近衛卻全數沒有動，兩手擺在胸前。眾人的臉上皆寫著：「我們絕對不會幫忙救火。」

太子平心靜氣地跟他們說：「好了，你們都是男子漢，就當是幫一幫宮人的忙。」

沒有人理會他。

「你們也知道啊。」太子口氣有些疲憊了，說：「我們不能讓她死掉，去找御醫來。」

接著，他便從一名驚愕的宮人手中接過水袋，把它投擲到百石殿上方的瓦片去，又幫忙去挑水。

寶藍團人見狀，全都深深歎了一口氣，然後眾多強壯身軀有的去打水，有的去救火。

不知是否因為大家動作迅速，還是因為昨夜下的暴雨為大地帶來無數雨水，因此大家都能很快填滿水袋去救火，火焰很快便被救熄。

然而此時，又有人急急跑來，說：「太子殿下，先王陵失火了！」

王陵位於巧靈山東邊山脈的一座小山之中，是絕對不容任何人前進的。即使是王，也只有在特定日子才能前去拜祭。

近衛們立刻轉看東側，那邊果然有團灰煙雲朝著空中飄昇。

那宮人又急道：「太子殿下，奇怪的是，丘中沒有發生山火，先王陵好像……好像是被縱火。」

他想說的其實是，一團大火球平空出現在先王陵上，再狠狠燃燒先王陵石碑，彷彿連深藏地下的棺木也要一併燒光。但他不敢說出口，火球平空出現，誰會相信？萬一報告的人看錯了，給了錯的資訊給太子殿下，那怎麼辦？

而且，又有誰會如此膽大在王陵縱火？

近衛們全都看著太子。

太子口吻卻極為冷靜，甚至是有些冷峻，問：「就只有先王陵在燒？」

「是的，太子殿下。其他王陵，全都無恙。」宮人一臉焦急的說，跪在地上，道：「太子殿下，小人一眾正在救火，但小人無能，火雖然曾被救熄，但火總能重燃。小人罪該萬死！」

太子沒有說話。

宮人仍跪在地上，一直都等不到殿下的命令，於是悄悄抬頭。

一線溫暖的晨光投下，投在太子冰冷的銅金面具上。在金色初照之下，面具泛著金光。宮人似乎能看見，即使太子殿下的臉全在面具後，那雙修長眼睛絲毫沒有笑意，反而流露一股冷意。

而殿下一直看著那團灰煙雲飄，久久沒有開口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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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鬥（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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