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喂，小鬼，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閒扯蛋。」青峰冷冽地說道，墨瞳霎時間因新奇的獵物閃爍的噬血光芒猶如曇花一現，只餘下那副對任何事都提不起幹勁的慵懶，毫無保留地將自身面對弱者時的失望與唾棄，表現在那張倨傲的黝黑臉龐之上。「趁我現在還懶得動手的時候快滾吧，我的目的只有那女人的性命。」

 

　　言下之意是，他對面前這名意料之外的少年已然失去任何的興致，在青峰眼中，就連揮動利爪了結對方的動作都嫌多餘。

 

　　黑子哲也的存在對他而言，便如同空氣中的浮塵一般，毫無價值，畢竟世界上沒有人會刻意動手撥開眼前透過光線的反射才能勉強現出形貌的飛灰。

 

　　後方嚴正以待的相田里子反射性地吞了口唾沫。

 

　　當「那女人」三個字緩緩地自獸耳少年口中道出時，語意裡的不屑，以及震盪空氣的聲音懾人的冷意，頓時便讓拂過四周的風凝滯。僅是寥寥數語，對方周身所透出的壓迫感便足以令實力不到一個水準的人類動彈不得。

 

　　白天日向君給黃瀨涼太那一槍的回禮……嗎。

 

　　當初建造誠凜的時候，少女的父親……相田景虎為他們這些自小便沒有「家」的概念的孤兒，打造了此生以來第一個歸宿，從那時起，誠凜的大家便有著共同的默契，無論發生什麼事，誓死也得守住他們唯一的寶物。

 

　　最重要的「家」以及「家人」。

 

　　只有誠凜，絕對不能輕易放棄。

 

　　為了抵禦外侮，守住這塊得來不易的豐沃土地，保護親如手足的夥伴們，他們不得不發展強大的武力。如果說，山林裡的野獸將是他們保衛家園的阻礙，甚至成為傷害誠凜的第二個威脅，那麼，為了在這個動盪不安的時代生存下去，人類也只能架起槍桿，捍衛自我了。

 

　　母親在戰亂中身亡，幼小的女孩跟隨父親走遍大半國土，看盡人世間的殘酷無情，以及與畢生重要的同伴相遇。

 

　　得意洋洋地對其他人誇耀小女兒將是誠凜未來繼承人，愛女成痴的笨蛋老爸，在困苦的流亡生活中教導她重要的人生意義，同時也是第一個帶給她溫暖的男人──父親倒在血泊中慘死的模樣，如今深深地烙印在相田里子的腦海中，成為永遠的夢魘，以及，驅使她擔負起這一切的原動力。

 

　　已經……不想再失去任何重要的東西了。

 

　　「日向君。」聽到身旁少女的叫喚，刺蝟頭少年反射性地應了聲，卻沒有接到任何下文，現在是非常時期，一個恍神可能就會錯過廣場中央的任何進展，無暇讓他分神扭頭，正當他想出聲詢問的同時，卻聽見了無比清晰的，子彈上膛的聲響。

 

　　禁不住地撇頭，果不其然，栗髮的少女在方才出聲喊他時便俐落地將槍枝架上肩頭，日向一愣，壓低音量開口道：「喂，里子，你在想什麼？不是說那小子還在場中央……」

 

　　「我知道，但是，這是絕無僅有的機會。顧及黑子君的安全，我不會下令石火箭隊開火，不過也因為現在有黑子君牽制住青峰君……就由我來動手。」無論是架起槍桿的動作，抑或是宣言親自動手殺死青峰大輝，纖瘦的少女沒有一絲顫抖，彷彿即將面對的猛獸的反撲根本沒帶來多少壓力，「當我射擊的那一刻，麻煩日向君，盡可能迅速地將黑子君帶離青峰君身邊。」

 

　　「你想要，獨自一個人面對青峰那傢伙的反擊？」意識到里子有些瘋狂的念頭，日向驚異地回應道。「風險太高了，何況上面還有伊月在待命……」

 

　　魔法族擁有極其強韌的生命力，山犬一族的青峰大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據聞，塗滿毒液的子彈也無法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先不說普通的偷襲是否會被對方敏銳的感官所識破，如果不是一槍擊中要害，緊接而來惹怒了對方的後續效應將會無法收拾。

 

　　「伊月君和鐵平繼續觀察周遭動靜，專心對付『幽靈』，就跟原訂計畫一樣。」映入日向眼裡的少女的瞳孔之中有道堅定的色彩，像是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她這一次決意痛下殺手的決心，儘管即將迎來的後果或許會危及到她的生命，「我會想辦法的，絕對不能讓這些傢伙，再傷害我們任何一個同伴。……拜託了，日向君。」

　　

　　「日向，你就照里子說的去做吧。」從方才便把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底的木吉緩緩開口道，臉上的雖然不再擺出憨厚的笑容，微勾的嘴角卻隱約透露出一股自信，眉宇之間有著少見的犀利神色，「就算有什麼萬一，旁邊還有許多值得信賴的傢伙，對方畢竟只有兩個人，優勢還是在我們這裡。」

 

　　日向本來想白旁邊那個往往都過於樂觀的男人一眼，吐槽對方把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了──如果這「區區二人」真有那麼好對付，他們現在還有必要大陣仗在這裡嚴正以待嗎──但是，卻在下一秒瞥見廣場周遭其他人，個個緊握手中武器，不比他們輕鬆多少的備戰姿態。

 

　　刺蝟頭少年先是一怔，才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

 

　　……差點忘了啊，守護家園一直以來都不是孤軍奮戰的任務。

 

　　*

 

　　「請允許我，鄭重地拒絕。」

　　「……哈？」

 

　　青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墨色的獸耳轉了轉，他一臉不可思議地瞪著面無表情的藍髮少年，似乎嘗試在那張平淡卻意外頑固得緊的五官看出一些端倪。

 

　　這到底是哪裡來的有勇無謀的傢伙？

 

　　「小子我告訴你，我的耐性有限……」正常來說，青峰面對確認過實力並不配作為消磨時間的對手的獵物時，多半一爪滅口便罷，但看在黑子一開始所帶來的「驚喜」份上，本來打算放他一馬，眼不見為淨，想不到這弱不禁風的小鬼居然不領情，也不秤秤自己的斤兩，「最後一次，讓開，否則我殺了你。」

 

　　毫不理會對方話語中赤裸裸的威脅，以及逐漸往自己的方向傾斜的交錯的利刃，不斷被對方的蠻力逼的向後退的黑子沒來由地開了口，「青峰君，是為了什麼殺人？」

 

　　「啊？」青峰對黑子毫無預兆的問句愣了片刻，同時靈敏的獸耳也接收到四周人們的抽氣聲，或是疑惑的窸窣，似是和自己一樣，對於藍髮少年在這危難當頭的時刻，向隨時會取走自身性命的敵人提出莫名其妙的問題的行為，感到不解。

 

　　完全無視於靛髮少年前面幾秒鐘下達的最後通牒，湛藍色的圓眸直挺挺地盯著對方彷彿融入暗夜之中的雙眼，毫無懼色。

 

　　「……殺人是為了樂趣，人類就像螞蟻一樣礙眼。」意外地，雖然語帶不耐，青峰卻答覆了黑子的疑問，但是下一秒，凝視對方的眼神也越發狠戾，「滿意了吧小鬼，你到底要不要滾開？」

 

　　不知怎地，青峰老覺得被面前這傢伙一雙毫無波瀾的眼睛就這麼盯著瞧，莫名地湧上了一股煩躁感，說不上來的火大。

 

　　就好像，心裡的想法赤裸裸地暴露在對方眼中，一覽無疑。

 

　　這小子……

 

　　「我感覺得出來。」又是一個上文不接下文的語句，青峰總感覺自己的理智快被對方跳躍的思維消磨殆盡了，但是真正讓他的內心產生動搖的，卻是黑子接下來道出口的話語，「青峰君，你想替什麼人復仇嗎？」

 

　　揮動利爪不留情地斬殺阻擋在眼前的人類，輕易將脆弱的人命玩弄於股掌之間，噬血的笑容讓獸耳少年看似以此為樂，實際上，黑子卻在那雙暗沉的瞳孔中，看見了絲絲常人所無法解讀的色彩。

 

　　名為仇恨的情緒。

 

　　一直以來，即使是疑問句，會以如此篤定的語氣推敲他人心意的，印象中就只有某個惹人厭，自己卻絕對不會閒著沒事跑去招惹的傢伙。

 

　　但是現在卻被一個素昧平生，有勇無謀，大言不慚又固執得要死的小鬼，雲淡風輕地道出了那個惹人厭的傢伙不久前半開玩笑地調侃他的類似的話。

 

　　那雙彷彿能穿透人心的眼睛，果然，非常讓人不爽啊。

 

　　「你這傢伙，是想試探我嗎？」青峰不怒反笑，雌牙咧嘴的模樣看上去有幾分愉悅，更多的卻是憤怒，銳利的獠牙反射出冷冽的光芒，打從一開始和對方搭話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他決定不想再和眼前的少年耗下去了，準備一抬手了結這名被他當作礙事的螞蟻的人類。

 

　　──預備發動攻擊的一瞬間，他卻發現自己的右手動彈不得。

 

　　「你……！」

 

　　垂首，映入眼簾的，是不知何時穿過深藍色的袖套，自藍髮少年的右上臂竄動而出，具現化的黑色觸手緊緊纏繞正和對方對峙的右手的畫面。正當青峰反射性地試圖以垂放一側的左手利爪切斷觸手之際，立刻就有幾條觸手迅雷不及掩耳地竄過去限制另一手的行動。

 

　　憤怒的情緒，再一次地與右臂之中的詛咒同步，這一次，黑子心中強烈的想要阻止青峰的想法，成功駕馭了象徵詛咒的觸手，在對方即將動手之前率先伴隨少年的心念阻止了突襲。

 

　　但是與此同時，右臂所傳來的幾乎直擊心臟的劇痛，也再再提醒黑子，不斷惡化的傷勢遲早會危及他的性命。

 

　　耳邊傳來四周群眾的譁然，誠凜的居民們瞪大了眼注視著這意外的發展，對藍髮少年異常的變化議論紛紛，甚至傳出了對方真實身分是魔法族的流言。

 

　　比起懷疑對方人類的身分，擁有超乎常人敏銳感官的青峰，注意到了另外一件更令他感興趣的異樣，不知如何從少年纖瘦的臂膀竄出來的制伏他的雙手的觸手，上頭散發出了一股十分強烈，既熟悉又讓他作噁的氣息。

 

　　是某個曾經在森林中打過交道，雙方卻都沒有留下什麼好印象的惹人厭的傢伙的味道。

 

　　「原來灰崎那傢伙變成邪魔的傳言是真的啊……」自言自語著，青峰對眼下蠕動著的條狀物嗤之以鼻，卻也沒忘記當下面臨的無法用常理解釋狀況，他再度轉回了視線怒瞪黑子，「臭小子，雖然我不曉得你身上為什麼會寄宿這種東西，但你以為依靠那渾蛋的力量就能打倒我嗎？」

 

　　*

 

　　「哈哈，黑子果然是個有趣的傢伙呢。」面對前方少年突如其來的變異，不似其他人震驚的反應，搔了搔後腦的木吉反倒笑出了聲，讓旁邊的日向差點沒忍住一掌拍上他的腦袋。

 

　　「現在不是該高興的時候吧，重點是那小子究竟想做什麼……」蹙起眉宇，日向滿臉凝重地望向從頭到尾眼神不曾有分毫動搖的黑子，他似乎還想對兇相畢露的青峰說些什麼，就算目前似乎暫時束縛住對方，暫且不用擔心遭受突襲，他還是十分佩服藍髮少年敢於直接面對那頭猛獸的勇氣。

 

　　另一方面，其他人的反應也漸趨兩極化，畢竟只有他們幾個少數人，稍微了解黑子那隻受詛咒的臂膀的緣由，不知情的居民，有的已經開始懷疑對方是魔法族派來的打手。

 

　　情況變得有些難以收拾了。

 

　　「就是現在。」出聲的是栗髮的少女，她的視線一直以來不曾自青峰與黑子身上離開，早已上膛的槍枝穩穩架在纖細的肩膀上，細長的食指緩緩地覆上扳機，「黑子君已經徹底限制青峰君的行動了。」

 

　　無論是當時出征討伐灰崎，隻身衝上最前線的時候，抑或是方才宣示親自擊潰青峰的時候，無論情況多麼危急，少女的姿態還是一如既往地堅定而毫不猶豫。

 

　　為了守護重要之物。

 

　　「準備射擊了，日向君。」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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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久的更新就是黑子對青峰的綑綁普類真是不好意思(大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