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大雨傾盆,來勢洶洶地打落在山崖、溪澗之上,山坡地的土石因之鬆動,隨時有崩塌而促成土石流的危險,河水暴漲,山洪的暴發危在旦夕。
此時此刻,在形勢如此凶險的局面下,土石崩毀的紅色緊戒區域──陡峭險峻的山壁上,正有一群為了生存而奮鬥的男人們,不顧大雨滂沱,以及腳下鬆軟而寸步難行的泥濘,奮力地帶領著牛隻,將方取得的糧食與木材運送回他們的家園。
奇特的是,視崖壁如無物、站在小徑邊緣發號施令與照看前後狀況的領袖人物,竟是名看上去只有十七、八歲的妙齡少女,寬大的斗篷遮掩住苗條的體態,布製帽子之下,少女有著一頭俏麗的栗色短髮。
「各位,剩下不多了,絕對不能鬆懈下來!」與外表不符的宏亮嗓門穿透大雨的嘈雜,鼓舞著精疲力竭的男人們咬牙撐過最後一刻。
這是他們通往城鎮最終的路段,卻也是危機四伏的一條路。並不僅止於布滿大石塊與樹木枝幹等障礙物的小道,以及偶發而阻礙視線與步調的大雨,在人們的感官難以察覺、甚至此刻還被雨勢模糊了視野的地方,還有更加兇猛、更加難以預料的危機,蟄伏在山林深處,隨時都會將脆弱的人們一網打盡。
「很不對勁啊,今天也太慢了吧。」站在少女身側,戴著眼鏡的黑髮刺蝟頭少年,若有所思地對著少女說道。
披著蓑衣的少年的左手握著一支大紙傘,右手則是一支前端以紅布包裹、繩子綑綁起來的巨大棒狀物,仔細一看,不僅僅是少年,隊伍之間除了負責驅趕牛隻、肩負貨物的人以外,同樣也參雜為數不少手持相同物品,樣貌相較之下顯得凶狠而警惕的人們。
「日向君指的是隊伍的行進速度呢,還是……那幾隻老是破壞我們好事的小鬼,為什麼到現在還不出來『搗蛋』?」相田里子陰測測地勾起了嘴角,身旁的日向順平感覺到隨著少女語句的落下,背後似乎竄起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風,惹得他下意識地打顫,他明白自己戳到對方的死穴了。
「…算了,別介意,『他們』不來添亂,對我們也有好處。」滑落額角的雨滴中混雜著冷汗絕非他的錯覺,少年移轉了視線,瞥向山頂被林蔭遮蔽的角落,「畢竟今天的戰力明顯不足啊,火神留守在城裡,…渾蛋木吉,則不知道跑哪去逍遙了。」
最後那句話說得十分咬牙切齒。
「別管他了,鐵平就是那種個性,沒有人能理解那傢伙到底在想些什麼。…回去之後再好好『伺候』他。」
遠處,靜謐的叢林間,悠閒地盤腿坐在河邊垂釣的高大男人不明緣由地打了一個噴嚏。
「嘿──今天的看上去很好解決的樣子呢。對吧,小青峰?」
對面的山頭,蹲在樹梢上視察牛隻與人群組成的隊伍的金髮少年,頭上有對漂亮的米白色犬耳取代了人類的耳朵,興奮地左右晃動,環繞在身軀上的獸類毛皮彰顯出少年另類的貴族氣質,此刻,精緻的臉龐上正漾著一抹孩童般惡作劇的笑容,勾人的杏眼微彎。
「你太吵了,黃瀨,小心我咬掉你那煩人的耳朵。」
較為低沉而帶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出自於另一名雙手墊在腦後,躺在枝幹上、翹著二郎腿閉眼小歇的黝黑皮膚少年之口,他的髮色接近深沉的藍,赤裸的上身展露出精實漂亮的肌肉曲線,左上臂有著一枚精緻的臂環,下半身僅僅套著一件黑色的皮製緊身短褲,簡單俐落的裝扮再再凸顯少年的豪放不羈與野性。
脫出口的冷言冷語毫不留情地擊潰對方脆弱的少男心。
「什麼嘛!明明小青峰自己最討厭的就是人類的外表了,還批評我的耳朵!小赤司你評評理──」身心受創的青春期少年轉而面向另一棵樹上,面無表情注視著人群隊伍的赤髮少年,希望對方替他討個公道。
被雨水打濕的髮絲安分地伏貼在少年的額際與臉側,水珠滑過少年身著無袖緊身衣、並露出半截腹部的身軀,漂亮的人魚線增添了一絲男人特有的性感,頸後披掛著純白毛色獸皮,以及一副造型詭異的紅色面具。
特別的是,在場三人,頸項上同時各掛著一串相似的巨大獸齒。
赤司征十郎淡淡地瞥了發難的黃瀨涼太,以及不聞不問的青峰大輝一眼,鑲在雙頰上兩個倒三角刺青,如血一般艷麗。「…兩個人都閉嘴,還有青峰,別再鬧彆扭了。」
「切。」不屑地咋嘴,一瞬間,青峰的「人耳」消失了,取而代之是頂上一對和黃瀨一模一樣的獸耳,只不過,顏色是漂亮的玄黑。
因天生的野獸之姿而較一般人高大的青峰與黃瀨,凸顯了人類平均身高的赤司的嬌小,但是赤髮的少年反而擁有令兩人、甚至是森林中大多數的動物都無法輕易違逆的威懾力,與生俱來的,懾服眾生的強大氣場。
就算是處於不受拘束的叛逆期的青峰,也不得不聽從少年的一言一行。
並非恐怖的高壓統治,而是長時間相處以來對出生入死夥伴的感情,對赤司能力的信任,以及,動物天生避開危機的本能。野性的直覺告訴他,若真心和對方打對台,即便青峰對自己的實力有絕對的自信,也無法保證他將能全身而退。
赤司征十郎是青峰大輝唯一一個不想與之為敵的對象。
「小赤司也好過分,為甚麼我老是被欺負啊,這難道是弱肉強食世界的食物鏈規則嗎…」這裡倒是有一個敢當面違背對方意願的天兵,不過對於平時這種吵吵鬧鬧的小事,赤司也不會特別在意,任憑黃瀨自行在旁邊像怨婦一樣地發牢騷。
直到他感受那雙紅瞳平淡而意味不明的視線,終於學會看周遭的氣氛回歸正題。「那麼,我跟小青峰出動就行了吧?」
「今天『那傢伙』不在啊──打起來很無趣的。」
「小青峰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對抗人類的啊─!」
「…當然是,戰鬥的樂趣。」一個翻身俐落地跳到黃瀨旁邊的青峰,嘴角的笑意帶著噬虐,「不過,能打贏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說你啊…」
正當黃瀨為對方將重責大任撇的一乾二淨,只為滿足個人嗜好的發言無言以對的時候,赤司看著青峰的眼神卻帶著難以察覺、意味不明的意思,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要不然這樣吧,今天,小青峰和我來比賽。」此刻,那張多數時候處於被壓榨情況的哀怨臉蛋,收斂起玩笑,為一抹邪佞與狡黠所取代。
「比賽?」
「沒錯,」黃瀨的笑容染上了噬血的色彩,「…我們來比賽,看誰咬斷比較多人的脖子。」
果不其然,青峰被他的條件吸引了,躍躍欲試的樣子,「嘿─姑且陪你玩一陣,輸給我的話,這個月你就得替我做牛做馬了。」日子過得太無聊,人類雖然像螞蟻一樣,怎麼殺也殺不完,卻只是輕輕一咬,就斷送了性命,一點也不好玩。倘論戰鬥能力,人類當中能被青峰大輝認可的,至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人。
若不從殺戮中找點生活樂子的話,不久後鐵定會抑鬱而終的。
「我才不會輸咧,要也是小青峰當我的僕人!」
「你仔細想想,你什麼時候打敗過我了?」
「所以說這次絕對會贏的!」
從頭到尾觀覽著這場鬧劇的赤司,輕嘆口氣,終於在兩個玩瘋的少年失控前開口喚回他們的注意力,「要玩可以,但別忘了我們這次的目的。」
「知道啦,破壞那些糧食跟木材對吧?早就已經對這種做法很不爽了,要是他們敢把歪腦筋動到山獸神森林的話,我就單槍匹馬毀了誠凜──」
「不可能的,小青峰光是對上小火神就會打到昏天黑地了,到時候一定會懶得動手…」
「黃瀨,我殺了你哦?」
看著不知為何又開始打鬧的兩人,赤髮少年微微勾起了嘴角,「快去吧,待會『父親』就到了,他會跟你們一起。」
「「收到。」」
金髮與靛髮的少年同時躍下樹木的枝幹同時,衝入滂沱大雨中的,不再是擁有人類外貌的普通男孩。
一黑、一白,兩隻有著似乎能發亮的美麗毛色的巨大山犬,朝著對面山頭的人群方向衝鋒陷陣,兩排銳利得能咬碎人骨的牙齒,以及能瞬間將人類撕碎的前爪,正急著尋覓滿足主人噬血欲的獵物。
專屬於山犬的殺戮饗宴,即將展開。
戰事,一觸即發。
「出現了!」
後方有誰如此吶喊著,領頭的相田里子回頭尋找聲源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日向順平一直以來的隱憂──
宿命的敵人,正一步一步快速地進逼他們的隊伍。
「是山犬!」
此時,在仿若與世隔絕的山谷之下,藍髮的少年與他的羚角鹿,正緩緩地行進於濃密的樹叢中。
砲火的悶響透過層層林蔭,傳入了少年的耳中。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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