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箱之魚》 - 三軍組日常（三）CH.１　回歸到朋友的身份

－－並不是所有人都視自己的家為避風港。

　　「反正就算真的給你考上什麼好學校，出來也只是個會死讀書的廢物而已，隨便混個學歷也行。」

　　剛回到家，宇文鷹才向母親回報過這次學測的結果可能很不理想時，被父親這麼冷冷地說了。

　　「有空就來工廠幫忙、學一些眉角。」父親只瞥了他一眼，帶上一本帳簿，離開家門：「現在的小孩，真是好命。」

　　對，真是好命……

　　有個自己當老闆的爸爸，雖然只是一間沒多大的模具廠，但就確認了宇文鷹以後就是接手那工廠的人了吧？只要沒經營不善被收購的話。

　　他其實對於父親怎麼搶訂單、維持物料來源和管理人員這些事學不來，可能真的是他太好命了吧？他沒辦法像父親那樣汲汲營營地撐住一間工廠、時而疾聲厲色時而哈腰鞠躬，雖然不到有聲有色的程度，但發展卻相當穩定－－他的父親是很成功的領導者，但他不是。

　　不過就算是對自己身段收放自如、無論是誰都無法從他身上佔得絲毫便宜的父親，也有過相當不堪的回憶……據母親說，父親年輕時因為輕信朋友，替人作保揹了幾百萬債務，曾有過好幾次自殺的紀錄，連家人親戚都與他斷絕關係不敢往來。

　　但那些都是過去事了。

　　現在，一到過年，親朋好友全冒了出來，大年初一家裡走春的人絡繹不絕，東一句宇文大哥西一句宇文老闆，對他的父親可諂媚了，只是他的父親一律都是笑臉迎人，在他們離開後，以著嘲諷的冷笑，鄙視著這群曾經對他落井下石的『親友』。

　　他的父親嚴厲，並且對這世界充滿怨懟，鄙視著身旁所有人。也許曾經對他有過期待吧？畢竟是男丁，所以為他取了個『鷹』的名字，可惜他的性格並不像『鷹』。

　　感覺活著就是對父親的一種背叛。

　　至於母親，總是安安靜靜地做著家務活，把家裡打掃得乾乾淨淨，讓家人有溫熱的飯菜可吃，她活得很靜默。

　　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父親不愛他的母親，但對母親來說那似乎不是什麼難以忍受的事，她說：「他有負起責任把這個家撐得好好的，這樣就夠了。」

　　家人只是父親的陪襯品，父親愛的人，可能只有他自己。

　　「哥，我要跟朋友出去玩喔！借我兩千，拜託啦！」

　　就讀國三的妹妹宇文玥打扮得漂漂亮亮，揹起可愛的皮革小包，打開鷹的房門探頭嬌聲問。

　　寒假的每一天包括春節期間幾乎都會出門，問她她也不會老實交待，花錢如流水的速度在初五之前就已經把壓歲錢花光了。

　　「不要，妳根本不會還。」鷹拒絕了。他很少在記妹妹向他借了多少錢，但她從來沒還過是事實。

　　「小氣！」玥對他生氣地吐了舌頭。

　　「我也有想買的東西啊。」鷹並沒被妹妹刺激到。

　　「同學的哥哥對她們超級好！想要什麼就給她們什麼！還開車接送她們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怎麼有你這麼冷血殘酷的哥哥！你根本不在乎我！哼！我不理你了！我去找媽借錢！像你這種哥哥我不要了！哼！」

　　飆完一堆後甩門離去，鷹也就不管她了。四口之家，他們的生活就是這麼樸實無華且枯燥。

　　視線回到手上把玩著的一對鋼筆，墨黑的筆管以一層薄薄透明壓克力封住一對普藍眼灰蝶，一支筆是雄蝶，一支筆是雌蝶，蝶之外散封著白花與綠葉，筆上以金字鐫刻『學業順利』、『鵬程萬里』的字樣……這種蝴蝶夢的式樣選了這樣的祝福詞，他也不曉得該說那個學弟什麼，無法當作訂情信物看待，但卻不用擔心拿出來用被看到會害臊。

　　春節也過完了，該像陸駒說過的，找一天去找他們玩嗎？

　　要去什麼樣的地方玩呢？

　　鷹打開電腦，連上網路，開始查起適合情侶、頗有浪漫氣息的景點，這才發現，到處是情人節促銷：『對！情人節要到了！』

　　幸好沒借錢給那個小妮子，他的確有要花錢的地方吶。

　　要送什麼禮物給小于？要約他去哪裡玩？

　　要不要……告訴爸媽這件事？

　　『如果我真的喜歡他，為了他，我應該要勇於向家人坦承這件事……』

　　『但我做不到。』

　　父親總對他表現出嚴厲與鄙視的態度，也許……他會覺得這個兒子已經爛到不能再爛了吧？

　　但是他很怕說出口，他還活著已經是背叛父親的期望了，再讓他知道，他兒子其實是個同性戀？？？

　　他想都不敢想那個後果……

　　『好幾次、好幾次……看到爸爸的時候，想跟他說，對不起，我可能是個同性戀……每次話到嘴邊，就沒辦法說了。』

　　『如果我喜歡的人不是跟我同性別的人，該有多好？』

　　『如果我自己做不到向家人坦白、把他介紹給家人這件事，我又怎能要他愛我？而且小于也是他家的獨生子吧？』

　　『我是不是……根本不該跟他告白的？』

　　不由得萌生而起的後悔與自責，只要看到學弟這些疑問和困擾根本被拋到腦後，但他一不在身邊，所有負面情緒就如浪潮般捲來，他難以負荷。

　　『我一定是被陸給影響了，才會覺得先幹了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絕對沒有問題的吧？』

　　『但根本不是這樣……』

　　收起了那對筆，伏在桌上，空虛與絕望感充斥著全身各處，他不想動彈半分。

　　『是我對小于的愛不夠深嗎？』

　　『沒辦法像別人說的，為自己愛的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其實我沒我想的那麼喜歡他嗎？』

　　『如果我沒那麼喜歡他，那我還想讓他喜歡我？』

　　『啊……我不值得被小于喜歡……對，一定是這樣了。』

　　『我是個爛人。』

　　他討厭面對這樣的自己，所以他才不想回家。

　　『還好……還好他好像還只是當我是親友看待……』

　　說是慶幸，但卻莫名想哭。

　　『這樣持續下去就好了吧？別想著和他真的變情侶……好好的維持朋友關係……』

　　「叮咚！」門外響起了門鈴聲。

　　但鷹不怎麼在乎，因為他家一向不缺來找他爸爸的客人，不管是拉業務還是想借錢的。

　　『媽媽在家吧？』

　　正這麼想而閉上雙眼時，聽到媽媽來敲了敲門，以不太有精神的聲音：「阿鷹，你朋友來找你玩了。」

　　朋友？

　　猛然睜眼起身，開門往樓下客廳衝去，開著的大門前，正站著熟悉的身影……

　　「嘿！我說過找一天來你家拜訪的吧？」陸駒舉了一手向他打招呼，講得很理所當然。

　　「好久不見，鷹學長，新年快樂。」于熙則是很有禮貌地朝這方鞠躬敬禮。

　　「哥！這是你朋友？」正要出門的妹妹像是剛好碰上客人來訪的這一刻，直接堵在門口指著兩名高中生瞪著哥哥，一副『快給我介紹喔』的兇巴巴樣。

　　「真的是阿鷹的朋友啊？進來坐坐……」母親正捧著茶水出來要招待客人時，就見到自家兒子衝到門口緊緊抱住其中一個金髮男孩，而停了還沒說完的話，愣在當場。

　　「哥你幹嘛？」玥相當傻眼，她知道哥哥朋友不少，但主動這樣撲一個人她真的頭一次見到。

　　「……鷹學長？」于熙回抱並安撫似地輕拍他的背，雖然很多天沒見，但總覺得鷹學長哪裡不同？啊，對了，學長的頭髮沒有用過定型，不是常見的那個飛翹髮型，這才發現，原來學長的頭髮有點長、很柔順，貼著臉頰的感覺很舒服。

　　「學長偏心喔！我咧？我也要抱抱！」陸駒在一旁瞎起鬨。

　　「唔……嗯……」發現自己失態的宇文鷹這才放開于熙，轉向陸駒給他一個很敷衍的抱抱。

　　「什麼？這位真的是高中生嗎？好像還比我矮哎……」宇文玥在看著哥哥隨便抱了一下那個身高只到他胸口的矮子……沒抱沒注意，一抱才注意到這是多讓人絕望的身高差啊？高中生不是大多不會再長高的嗎？悲劇，真是太悲劇了。

　　「那是什麼同情的眼光？宇文學長這真的你妹？跟你差真多哎！」陸駒最討厭被提到身高的事了。

　　「那什麼意思？」少女瞪著他，陸駒也還以顏色：「字面上意思啊。」

　　怎麼一沒注意就要吵起來了？宇文鷹連忙賠笑試圖化解：「陸，她沒那個意思，小玥妳不是說要出去跟朋友玩嗎？快去啊？」

　　「好好好，嫌我吵是吧？我這就走！哼！」宇文玥氣呼呼地走出家門，離開現場。

　　呆了許久的母親這才終於有開口的機會：「阿鷹，帶你朋友進來坐坐呀？一直站在門口成何體統？」

　　下意識地看向母親，宇文鷹臉上難掩尷尬，最後是推著兩名學弟出去：「我帶你們去附近轉轉，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穿件衣服拿個手機馬上下來。」

　　「為什麼要出門？在家裡不好嗎？」母親不解地問，但鷹沒有回答，只是向她點了點頭，往樓上自己的房裡去，穿上件外套，帶好錢包手機鑰匙等物品。

　　理由當然很簡單，就是不想讓他們見到父親。

　　不想讓他們看到父親是如何冷他的，也不想讓父親看到自己對學弟會有脫序的行為……要給他丟臉丟到什麼程度呢？他真的很不想當學弟的面被爸爸訓斥。

　　「難得坐車坐那麼久過來，讓學長帶我們到附近玩玩也不錯？」

　　下樓時，聽到陸駒這麼跟于熙說，宇文鷹這才稍微放下心。

　　雖然剛見到那兩人一同出現在他家門口時，他很不高興……正確的說，他是發怒了，無論其理由是『我沒歡迎你們來過』或是『為什麼你們一起來？』，但陸駒的確幫了他不少，如果他沒討抱，他還真難和媽媽與妹妹解釋他為什麼要那樣抱自己的學弟。

　　「嗯……」于熙注意到宇文鷹下樓、從隔間另一側走了出來，視線對上時，微微一笑：「那就麻煩學長了。」

　　「嗯。」鷹回以淺笑。

　　兩個學弟都挺善解人意的。

　　　　　＊　　　　　＊　　　　　＊　　　　　＊　　　　　＊

　　「誇獎我吧！我可是一大早衝到學弟家把他拉出來搭車來找你的喔！」

　　在行人不怎麼多的人行道上漫步而行，陸駒率先邀功：「學長一個人在家有沒有好寂寞？你看我對你多好？外送學弟到你家喔！」

　　「喔……真是謝謝你啊。」宇文鷹也只得賠笑道謝。

　　沈默了許久，于熙這才開口：「……很抱歉打擾到你，那一天就覺得你好像不太希望我們去你家裡，剛剛那狀況，果然有不方便的地方吧？」

　　「呃……嗯……」宇文鷹只得苦笑。

　　「我沒有要過問原因的意思，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了而且感到很抱歉，這樣隨便跑到學長家果然是太冒失了，至少該先打個電話問的。」

　　聽著聽著，陸駒不太高興了：「你們這樣還算情侶嗎？」

　　沒等于熙回答，宇文鷹率先脫口而出：「不算。」

　　感覺到于熙投來的視線相當困惑，但此時，宇文鷹無法看向他：「對，我們不算情侶，因為小于並不是那種喜歡……喜歡著我的吧？」

　　沒錯，這是事實，不如趁現在，把話說開了吧？

　　「我想我們還是維持普通朋友的關係就好。」

　　「你認真的？」陸駒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剛剛他還看到一個重相思病患撲抱戀人的現場吧？怎麼沒過幾分鐘就變了？

　　宇文鷹抿緊嘴唇，點了點頭。

　　然而這其實也在陸駒的預想中，他本來就不覺得這兩人能順利走下去，只是他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看向于熙，陸駒試探地問：「學弟呢？你怎麼想？」

　　「……學長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無所謂。」

　　于熙的聲音聽來很平淡，宇文鷹忍不住衝動朝他望去，那只看著前方的視線，似乎真的沒把他映進那對藍眸裡……

　　『你真的不在乎嗎？』

　　但自己又有質問的資格嗎？

　　已經後悔了……

　　感覺心好痛……

　　陸駒將宇文鷹眉間的痛苦看在眼裡，然後無視了：「那從現在開始就是普通朋友了，好，去大吃一頓吧！我看看這附近有啥好吃的……」

　　「咦？」

　　這世界上誰說要吃都不是問題，除了一個人之外。

　　宇文鷹愣在當場，現在他是主人他必須請客對吧？但是……陸駒的胃可是無底洞啊！

　　錢包在哀嚎……

　　感覺胃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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