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昨晚還雹霧交加的天空今天施捨了憐憫,薄薄的素雲透岀絲絲和䁔的陽光,射在黑壓壓的廣場。廣場的中央築了個臺,中央放了一張長桌,頭上數盞大射燈把它照得耀眼發白。桌子的兩端站着兩人,他們傲霜鬥雪地挺直身子,兩對眸目滲岀如血海深仇的恨,把雪層染上赤色。
臺下的觀眾聲嘶力竭地呼嚎着,緊張的氣氛堪比西方的鬥牛。
長桌的左邊為蔡修治,個子短扁,臉骨方方,鼻高而眸目炯明,樣子帶半點穩重。這些日子他在洪家的護陰下他站在了人民的最前方,早已將生死看得淡然,一拳一腳就是一命,妻兒雙失後他更醉心於紙墨,這次大賽也是洪家舉辦的。雖然蔡修治志在必得,他卻不敢輕敵,屏氣凝神地凝視着桌上的架步,食指與公指攥著笨重的象牙毛筆,把水潤飽滿的毫毛蘸上深黛墨汁,輕點、搓磨在草紙上,揉岀一層一層的圈影,儼如平實的心臟在眾人中衍生。
經過連番揉印後,他好肯定毫毛柔軟順滑才抬起了頭,眼神篤定地望向前方。
蔡修治的桌子擱着一樽綠茶和各色各樣的筆,他極是重視器具,毫管材質為紫檀、花梨、玳瑁,是次主要用上的筆桿為先哲留下的雕花象牙,蔡修治最愛毫管的繡花,俏麗而雅緻;毫毛卻通用紫毫,純免毛的上乘毛筆,免毛自北方山免黑針毛,挺拔而剛勁。
莫羲善神情泰然地站在臺面另一側。桌上只擺着一匹夾紙的畫布和一疊草紙,紙旁只有一枝平平無奇的竹管毛筆,毛毫亦不過是價錢廉美的羊毛。他沒意洗筆,只是氣定神閒地俯視臺下的觀眾,揮一揮手,微笑抹在嘴角,彷如也是穩操勝券的樣子。
觀眾十分受落,一邊舉臂,一邊吶喊助威。
「大哥,你買誰?」「還用説!當然全副身家賭落那蔡甚麼的身上!」「哇,不怕嗎?」「怕甚麼!阿彩説贏定的!你不知道嗎?那個蔡甚麼的背後是洪領導!」「不是⋯⋯你賭那麼多,不怕被查嗎?」「怕甚麼!」大哥沒有理會,只管向臺上呼喊。
其實大家心底裏都知道賭博是不符合社會主義的道路,這種不勞而獲的行為最是不得要領,隨時被黨員緝拿。但這回是有黨人撐腰,所謂人無橫財不富,若能一夜橫財,誰還會多想呢?
兩道強光映射在莫羲善的臉上,年輕有才的他在天津學藝短短五個月就青出於藍,後赴北京大學深造,卒以大學名義參加「全國水墨畫大賽」,有人説他曾受「東方之筆」國畫大師張大千真傳,實力不容小覷。
話雖如此,莫羲善勝數跟他的賠率卻是大幅度地錯開。
外圍開了不少賭盤,蔡修治賠率動輒低貼近一對一,窮有窮賭,富有富博,甚至有黨員做了外圍莊主,在別家破了限額的下注,殺紅了眼,自己亦當了窮人的莊,想在窮人身上圖個小錢,畢竟有不少人異想天開地下注在莫羲善,博個冷門。
連黨員開賭盤也大有人在,誰也沒有怕,整個廣州省是瘋狂了,其他省人亦慕「賭」而來。
「大哥,如果有人查怎麼辦⋯⋯」「百花齊放!百花齊放!我們在支持藝術啊!」「對對對!支持藝術支持藝術!」
雖然賭博跟雙百毫無關係,但他們還是自欺欺人地曚過去了。
突然,臺上的中間走岀個仙風道骨的猥瑣男,他的雙腳在雪地上瑟瑟發抖,聲也震着道:「歡迎來到⋯⋯大賽,我們很慶幸⋯⋯」之後的語沒有幾人聽到,只知道這個猥瑣男是主持人,他指手劃腳地介紹了一番,蔡修治和莫羲善在旁點了頭,一直被人忽視的三個評判也在臺前站起來躹躬,又坐了下來。
司儀細聲慢語,莫羲善從容不迫地拿起竹管毛筆,在草紙上比劃,毛毫尖順洽宜,才擱下筆。
過了半晌,猥瑣男説完介紹的廢話,靜默下來。
廣場的吵鬧聲亦隨然減弱,陷入一陣寂靜。
「媽的,開始了沒⋯⋯」
「第一屆水墨畫大賽正式開始!」猥瑣男戛然擎起麥克風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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