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英的墓掘在屋子旁。蔡修治掘了一整夜,一邊哭,一邊掘。遠處天際蓋上灰藍,秀英的屍首終於下葬了。坑旁沒有一位見證人。灰藍的大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早已被欺騙和猜疑充滿了,蔡修治慢慢地鋪上散泥,那位代表文明的她。
蔡修治揹着兒子出入。思勞鎮本來人少,自從徵召後已經人數甚乎杳無人煙,蔡修治徒步走去佛山市,走了三多天,遠遠的路程裏他苦悶時就自説自話。
「建平,你猜爺爺做甚麼的?」嬰孩在步伐的搖曳裏沉睡了,安靜地躺在他的背。
「爺爺當時很厲害,不用工作,單是收土地租都夠吃了!可惜啊,地多就是仇人多。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有次爺爺從外面回來,他一拐一拐,口腫臉腫的樣子。原來那個甚麼説土地金太貴,要下個月才交!哪有這樣的道理!爺爺就跟他打起來。打到那羊羔子沒話説,死死地氣奉金來。」蔡修治説得眉飛色舞,甚是自豪,兒子由他説,睡得香甜。
「地多仇人多⋯⋯之後的仇人就不是拳頭交那麼簡單嘍⋯⋯」他踢起地上的泥沙,翻起一陣塵霧,又説:「爹我也讀過些少書,但人生不是一兩句金句就可以理解,惟一真的,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們拆騰了一番又一番,就是信錯太多人。他們總是利用你,然後抛棄你。爹少時識一個公子,老相好,他以前總是跟我聚,教我畫畫。我認識他可久了,這種知己一定不會抛棄你,明不明白?」
不久,蔡修治已走進了佛山。市廛裏人潮熙來攘往,地上的濕泥也踏得熨斗。一腳踏進硬地,腳底頓時刺痛,原來馬不停蹄走了多天,腳都生冷瘡了。
「希望他還在吧!」浩歎一口長氣,痛步續行,混進群中。蔡修治先在合作社裏休息,吃頓便飯,孩子也餓壞了。市內人人都各有各忙,懶理這次衣衫襤褸的男子。蔡在城內左右穿插,人潮如䱶,肩頭撞歪肩頭,吵雜聲嚇壞了嬰孩 ,哇哇大哭起來。
「建平,安靜點。」這兒子就是愛哭,蔡修治只得説上一句,在人群中不敢多言。
「一元兩個大包唄!」攤販大聲呼嚎着,但路人無不直行而過。大路上的兩側零散着買吃的攤販,一架木車,放着些素包,在寒天雪地裏素包也發抖了,大路中間是寬闊的泥車路。
隆隆,隆隆,一塵黑煙飄過,原來是一輛鐵皮公車。蔡修治聽了呂華日很多遍公車的描述,聞名不如見面,它好像比想像大,但比想像低檔次,可能是輛二手從北面運來的。
「建平,這是你第一次看到公車,可惜啊,如果你見過火車,你才知道科技進步得很快。」嬰孩咿呀學語,明眸皓齒的樣子向道路每一寸都投去好奇的目光,蔡治修見兒子開心,淺淺一笑,續步而行。
兩人在頭顱群裏左穿右插,兒子的咿呀被市集低低沉沉的鬧雜聲壓下去,天上灰濛濛一大片罩起了市集的低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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