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還是得找警視廳,或者一個私家偵探好了。」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小心地踏步在陡峭的公路內邊,公路蜿蜒曲折,不禁暗嘆,仰望穹蒼,遠處的夕陽灑臉,望了一會,我皺起眉頭⋯⋯好像那處不對勁。
吱——公車煞停了在我旁,碎石從我腳邊滾滾流到坡邊,劈里啪啪的摔進淵谷。
抬頭一望,車站的牌子豎在前方。哦!原來不知不覺已走到車站。
車門魆然打開,飄岀一陣腥臊味。我沒介意,踏上公車,竟然滿座,怎地這座山有很多戶人家嗎?
我側頭一望窗外仍然未消散的夕陽,腳下沉穩的一步落在公車的踏板,不安感漸漸蔓延開來。我步步為營地邁入公車,乘客兩眼都無神散渙,泛着一雙白眼⋯⋯
車尾空了一席,我疑惑地走到盡頭,駐足在一個中年婦女旁。
在寂靜的環境下,我不敢開口打破寧靜,等了許久,她終於回過神,猶豫地站起身,讓位給我入座。
我疑心重重地坐下來,倚着骯髒的玻璃窗,天上的餘輝和公車終於開動了;餘暉隨公車東歪西倒的慢駛冉冉暗淡,直沉至深海。
我極之困惑,如坐在通往鬼府的尾班車惴惴不安。
這個氣氛實在太詭異,好像上次坐公車也沒這樣子,或者太累沒有留意。公車繼續搖曳地行駛在山頭,車箱只有身後引擎傳來的聒耳聲,寂若死灰的空氣沉重得直打哆嗦,實在太多地方奇怪至極了,例如⋯⋯我轉頭望着婦女大腿上袋裏的菜餚,怎麼公車是下山的,婦女要帶着菜餚?當然不能排除她是要下山探親,需得帶上菜餚,但也太牽強了吧?
我望向手錶:十時十分。
天邊卻仍有一線微弱的霞光,為甚麼晚上十時,怎麼天仍有霞光,怎麼深晚也會滿座⋯⋯晚上荒山野嶺還有公車?
我的腦袋突然醒起一事。
「新樹!」三浦拉回我的視線,道:「那裏沒有公車。」
那裏沒有公車,從頭到尾都沒有公車⋯⋯
我努力思索第一次上山下山的經過,八溝山的前山登山會經一串連綿的石階;下山時行後山,那裏那裏⋯⋯有甚麼?記憶的斷裂似是公車的出現一樣不協調,啛前的景象彷彿在告訴我一個超現實的真相。
斗大的汗珠劃下太陽穴,思緒不斷沖涮腦海,海馬體竭力翻尋下山的記憶,一切卻徒勞無功。
從來就沒有下山,是嗎?
我恍如一震。
沒可能!我明明昨晚還在跟三浦和石川喝個翻天醉!明明他們跟我講了一整夜的故事!明明我有回到家就寢,我應該是有下山的——可能是迷迷糊糊下山,我忘記了?我頷子微微一點,我的猜測是理性的嗎?
——我有再上山嗎?我何時來的?
霍地,我身旁的婦人身子一震,我的臂膀被她撞得暗痛,她彷彿沒有感覺的向前看着。
我疑惑地望着她,一探頭顱,只見她雙眼無神,頭顱搖搖欲墜地架在脖子上,一晃一晃,跟着公車的頻率同步擺動。
抬起頭,座前的所有「乘客」都是同頻率晃動。他們的天靈蓋左一圈右一圈,前傾後仰,全然同步發生。
我的恐懼在胃壁蠕動着,摀住肚子,凝視着眼前詭異的公車,肚子裏的恐懼再已不能按捺住了。
「對不起,司機,請你停車!」
車依然在行駛,不過司機座位上根本沒有人。
陡然,一名男子在最前的座位站了起來,雙眼反白,一邊獰笑,一邊扭動手上的長刀。
他沒有說一句話,步步逼近。
猝然,刀刃的白光一閃——啪,婦人的蔥頭掉在地。
光影亂舞,視野繚亂錯落。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ygiZt74o4
剛好聚焦一刻,白刃光從黟黑中再度斬下,快刀斬亂麻,我避不過光影。逢逢,雙臂感到撕裂和刺痛,鮮血紛飛,乘客卻仍噤聲不語。意識疼痛時,我已沒法子岀聲了。
一儼頭顱拖連着短小的喉嚨,寂靜地躺在椅子底下,雙眼看着黑暗裏一幀幀的動漫,離我數尺之遠的身軀冉冉墜下,我隱約聽到身體摔在地上的聲音,那是一聲悶響,似是一聲吞下茶水的咕咚,朦朦朧朧地在我耳鼓化開。
在生命裏的最後數秒,人生沒有跑馬燈,只有自己殂落的影像,影像白茫茫一片,我聽到心中的噪聲。
當日跟父親回家討錢的吵罵聲、母親的哭泣聲,接着她説失蹤的父親有錢,我又聽見我的關門聲,輾轉我來到老人前,聽他的喫茶聲。
心中的恐懼彷彿耗盡了,只剩下滿滿的內疚。
我只想再回到母親懷裏,好好渡過她剩下的日子。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urDUrElvc
差不多一年不見了,不知道她現在怎樣,她還好嗎?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AfKdT6Qrx
我作兒子竟然不知道,我隱約記得她的樣子,但忘了她一直的呼喚。
眼角不禁沾淚,滴滴悔疚與鐵板的距離拉近、相觸、凝聚、流散、蒸發⋯⋯死亡是一種無法比擬的冰冷。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biz1rPHn7
霍地,白光又是一閃。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hMasVJlGo
我的視線由昏黑拉開一線光明,吵罵聲、哭泣聲,關門聲,喫茶聲逆轉播來——我的悔悟似是在我的心裏流下了一行淚痕,視線從公車的地上提起來,接駁到原來倒下的身體,那種熟悉的恐懼不安在公車上重現。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MDKb5R5fUG
只是一瞬間,不安散去,我坐在茶几前。2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YfzFe8TVq
我乍現在木屋裏,案上的宣紙攤平,畫裏是一峭挺拔的高山,車腰搭着一輪公車。
茶几上的茶飄着煙,我仰頭一望,老人凝視着我,他並沒有臉掛慈笑,卻是一臉嚴肅,我又望了望敞開的木門,外頭盡是幽黑。
我沒等得他開口,一溜煙飆岀門了。
山外沒有公車。三浦説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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