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堡壘其實並不準確,這座洞窟更像是地下避難所,目的為長期躲藏,粗略地一眼望去,水源、電力、農場與活動空間一應俱全,各項設施透過長長的階梯相連,加起來約有五、六層樓的落差,隔間使用的鋼鐵建材搭建在石壁上,形成另類的美學。
要不是眼下的情況尷尬,瑞恩真想馬上掏出背包裡的速寫本和筆,將眼前的景色繪製下來。
「這裡就是D區據點?」慢一步抵達洞窟的原紛呈解除了異色,眼底滑過一抹雀躍,但很快就被一絲隱晦的緊張取代。
瑞恩何嘗不是如此。
他們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就是找到楊靖銨與原允燭,帶那兩人離開密斯。
初來乍到這種情報全無的鬼地方,勢必得步步為營,稍有閃失就會完蛋,奈何途中的變數實在太多,先是莫名在A65內部登陸,再來是偶遇革命組、暴露行蹤,甚至因為太熱心被懷疑,用以自證清白的道具還在脫離地下前的最後一刻被盜走……這就算了,最糟的是自己還遭受偷襲,暫時失去戰鬥能力。
利用革命組確保他們安危的確是不錯的想法。
所以原紛呈才提出讓自己搬運首領的藉口,如此一來,便能讓革命組成員帶他們回到據點,離楊靖銨等人也能更近一步,一舉兩得。
可是,接下來呢?
在首領被送入據點的診療室後,就連最後一點單薄的藉口都沒有了,若革命組反過來想殺他們怎麼辦?即使楊靖銨早就出言要保下他們,也不代表前者願意配合,畢竟革命組已然達到營救首領的目的,一旦鞏固了力量,與外人的合作契約很可能就會化為一張廢紙。
除非這個「外人」極其重要,重要到沒有放手的可能性。
雖然他們偷渡前來的是為了帶走「反制鬼」,但到頭來,也還是賭上了「反制鬼」於這座島的影響力。
事實證明,他們賭對了。
雅各布將瑞恩交給坐在診療室內待命的肌肉大漢,帶著原紛呈退出充滿消毒水味的空間,重重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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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療室內僅有的一張床正首領安地斯被躺著,瑞恩只能坐在長椅上,望著那名渾身肌肉的男子走了過來。
留意到肌肉男是名異能者,她訝異地挑了下眉。進一步確認起對方的異能種類,果然是常見的醫療系異能「心撫」,強度還達到了八級。
瑞恩在政府軍的各個單位都看過心撫,它的效果是暫時緩解疼痛或憂鬱,既能用在自己身上,又能用在別人身上,非常便利,因此在大災難後被廣泛招募。
但她以前待的隊伍裡沒有就是了。
小小回顧了一遍從軍生涯,瑞恩回過神來,便見壯男向自己伸來了一隻大手。
「我要幫你止痛。」不曉得她是虛實的心撫者好心解釋,卻也沒經過同意,就把手按在她的頭上。
感知到異能發動的瞬間,頭痛與腳痛都消失了。
瑞恩感覺自己的腦袋終於恢復了片刻清晰,像是壟罩思緒那層迷霧終於散去一般,清爽不已。
但也只是暫時而已。
心撫本身也是精神系異能,得益於自己優秀的體質,在心撫者抽身去找他家首領的數分鐘後,熟悉的暈眩疼痛又回歸體內,痛得她齜牙咧嘴。
為了轉移對痛覺的注意力,她強迫自己將專注力投往病床那方。
本以為接下來會看見問診橋段,事實上也確實如此,然而仔細聽了下兩人的交談,她忽然意識到雙方身分應該反過來──安地斯對解決自身虛弱症狀的方法瞭若指掌,而心撫頻頻點頭的動作,不過是在核對必要藥品的有無。
等等,醫生……?
一個猜想躍於腦海,瑞恩微瞇起眼。
「有話不妨直說。」
將心撫遞過來的營養劑一飲而盡後,稍稍恢復體力的安地斯將視線瞟向一直盯著自己的傢伙。
「你確定?」瑞恩朝藥櫃那頭的肌肉壯漢看了一眼,為是否要顧慮他人隱私猶豫了半秒,又在半秒後將猶豫拋諸腦後。「我注意到這裡的人都將A65稱作『地下』,除了你。」
如果她沒有聽錯,眼前的這位首領雖然在大部分時候也使用一樣的詞彙,卻僅有一次的,把地下稱為實驗所。
安地斯沉默地偏著頭,似是在回憶自己何時在言行上出了差錯,半晌後瞭然於色,應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正坐起身,眼神掃視自己的部下。「熊,你出去吧。」
「首領?」心撫半是驚訝,半是不同意的開口。
「沒事,他同伴在我們手上,無法輕舉妄動的。」安地斯閉了閉眼,不再多加解釋。「回答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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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撫退出了診間。
「這下子只剩我們二人了。」
門重新關上後,安地斯轉身迎向灰髮青年的凝視。「誠實招來,你是哪間實驗所派來的?」
「我不是實驗所的人。」既然對方要求自己誠實,瑞恩便據實以告。
為表誠意,雖然不曉得革命組首領是否了解外界勢力劃分,她還是出示了自己的軍證。
「希達斯?嗯……」注意到證件上登載的姓氏,安地斯若有所思地支起下頷。「怎麼說才好呢,你看起來不太像美國人……」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FPafXrhn4
「確實不是,但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已經很久沒被人從這個角度上質疑,瑞恩本以為自己會對曾經慣用的謊言生疏,道出口時卻意外地順暢。「大災難後,希達斯家族以救濟方便為由,吸收了不少人,我也在其中之一。」
這種藉口於自己而言是純粹的假話,對當今世上許多姓希達斯的人卻是事實。
而擁有真正血統的希達斯家族,似乎以一區人為多數,作為其中一員的南茜也不例外,擁有一半的美國血統,奈何南茜死得過於突然,她至今仍未與希達斯家族產生任何聯繫。
說起來,青色盜團總團長也和她擁有一樣的姓氏呢。
以希達斯家族的親軍立場,里維的存在無疑非常敏感,除非希達斯家有拿磚頭砸自己腳的愛好,否則不太可能邀請對方加入家族。
但里維的通用語口音聽起來也不像英文母語者……
「外頭的世界真是變了許多。」
從病床傳來的感慨令瑞恩收回發散的思緒。
「安地斯先生,你果然是在密斯建設初期就移民過來了嗎?」
除非在大災難中期就與世隔絕,否則不可能只知道希達斯這個姓氏,卻不清楚希達斯家族在難後的救濟措施。
密斯自治區完工得早,正式開放移民的時間段,是聯合政府宣布大災難結束的半個月後。
「倒也不必再試探,這裡只有你我二人,讓我們開誠布公吧。」安地斯勾起唇,稍微沖淡了自帶的嚴肅氣場。「你猜得沒有錯,我本來是在這座島立案之初就被邀請來的一名醫生,為密斯的醫療體系提供了一定的建議,也是那時候得知了地下實驗所。」
「不僅如此吧。」瑞恩回憶起自己被革命組成員拿著槍指的當下,當時看不清發號施令者的表情,從對方的語氣裡卻能確認一件事。「你知道『日美』是誰,不是嗎?」
「我原封不動將這話奉還給你。」安地斯像尊石像似地,對她的挑釁不為所動,僅僅是平靜地陳述合理事實。「你與那位叫日美的研究員應該的確有幾分相像,否則,那位瀕死的守衛不會將你誤認為她。」
「……」
瑞恩沉默地瞪著革命組首領。後者表現出的態度就像是已經做出退讓,她再不坦承就不禮貌了。
就這麼僵持了好一陣子,然而最後,她終究是帶著不確定的口吻開了口:「我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你信嗎。」
安地斯的眉稍輕挑。
「頭痛暈眩、精神渙散、幻覺幻聽……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他喃喃自語著,又好似在回想什麼,再度抬起頭時,已然換上一副醫師的專業面孔。「是記憶修改後遺症,換言之,你的記憶很可能遭人為修改過。」
若之前沒有聽所長提過一嘴,瑞恩或許能更驚訝,但現在她只在乎更實際的事:「所以我怎麼把記憶找回來?」
「一般來說非常困難。」安地斯解釋。「不過你很幸運,雖然我們常將你身上的情況稱為後遺症,但不適的症狀一旦出現,就意味著患者原來的記憶具備了復甦的可能性。」
「可是我偶爾會想起一些往事,不會感覺到不舒服。」對方端起了專業的架子,瑞恩忍不住配合問診。略去拼圖與楊靖銨等人的名字,她簡短說明自己遺忘兩名友人的情況。
安地斯再度陷入思考。
「我認為,你該將自己的失憶段落劃分成兩部分。兩者成因不同,不可混為一談。」半晌,他得出結論。「但我至少可以保證,你遭人改過的那部分記憶,一定取得回來。」
──因為當今世上,不存在任何將人記憶徹底抹消的技術。
哪怕是最高級的記憶修改器,也只能做到把人的部分記憶塞進腦海的角落,再施以強力的精神暗示,使被修改者認知不到有那份記憶的存在,達到形式意義上的失憶效果。
也就是說,記憶從來沒有不見,只是想不起來罷了。
「為了管理上方便,記憶修改器被設立了一種限制,即是操作者必須留下一句特定的話語,作為更改認知的密碼。若失憶者本人能找到,並意識到那句話的存在,遭封存的記憶就會隨之浮現。」在患者吃驚又震撼的目光下,密斯的前醫生以一般人也能聽懂的簡單說法,深入淺出地說明了記憶修改器的原理。「聽起來很容易,對吧?但在實際療程裡,患者往往就是倒在了這一關。」
解說到此為止。
瑞恩後知後覺地閉上嘴巴──她甚至沒注意到自己是何時張口的。
「為什麼要告訴我?」有鑑於對方之前表現出來的警戒態度,她實在無法理解他自爆機密的行為。
「若你能想起一切,或許就能解釋自己可疑的舉止,不論是好的方面,或者壞的方面。」
診療時間甫結束,安地斯便收起唇邊的弧度,又回到原來那副肅穆的首領面容。
「如此一來,我們也能更從容地對你做出處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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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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