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碧波蕩漾的大海並行馳驅，永翎踩著自行車在寬闊的道路上如入無人之境。抬眼一看是湛藍的天空，撲面花香是讓人心情愉悅的天氣。打從妹妹出事以來，這是很久沒有過的感覺。
公寓有母親探望妹妹，永翎才放心跑出那裡。不過他不是為了散步而出門的。原來筆直的柏油路稍微往右彎，當再一次變直的時候，白色建築群就從遠方映入眼簾，這是他的目的地。
在學校外的停車場放好自行車後，永翎踏入白陵高中那大剌剌打開的鐵柵。
這是他休學以來第一次回到白陵高中，感覺記憶猶新。步道兩側的花旗木都開了花，這時正好碰上放學的人群，所幸沒有撞見熟悉的面孔。
放學後的喧鬧在步入圖書館的一刻給隔絕。
「永翎。」
一把充滿朝氣的女聲從出納處發出，循著聲音找去，淼手掌朝下的招手喚他過去。
（閱讀社的成員也兼顧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嗎？）
永翎入學以來第一次來到圖書館，如此說服自己後，他放輕腳步走向櫃台。
「嗨～」他想不到開啟對話的方式。
「好久沒見呢。」淼回道，長了青春痘的臉頰旋出小酒窩。
「對呢。」上次這樣面對面談話已經是懷特山丘那次，淼似乎也想起那件事，篤定地點頭。
剛好有學生到櫃檯辦借書手續，淼的搭檔二話不說已經接下工作。畢竟這裡是圖書館，一直談下去大概會惹人側目，淼打了眼色，兩人遂移動到裡面的書櫃中間。
這裡擺滿等重新上櫃的書籍，推車都是剛剛歸還而沒有分類的書，本來不寬裕的空間變得更狹窄，距離可以隱約感覺到對方的氣息。
「班上的人都很擔心你。」淼嘴上這樣說，卻露出欣慰的表情。一天，老師突然公布永翎休學的事，眾人就開始作大膽的推測，永翎會不會是突然得了怪病，如今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面前，反而令她安心。
「我沒事，但無可奉告。」永翎在對方追問之前率先終結話題。
「明白的。」本以為淼會窮追不捨，也許是讀出永翎的話語裡滲透的強硬態度，這件事很可能不是過往的那麼簡單。
適當的時候要尊重對方的私隱──淼如此心想，旋即改變話題：「永翎是來看書的嗎？」
永翎點頭，淼拍一下手，興高采烈地說：「你有什麼想找的書都可以叫我幫你喔！」
「我想我可以自己找，謝謝妳。」永翎撓耳抓腮，稍微移離少女。
「給我一個服務讀者的機會吧。」淼嬌聲地說。
（她似乎很熱愛圖書館管理員的工作呢……）
對方熱情難卻，永翎只好讓她「幫忙」。
「永翎想找什麼類型的書？」穿過中間的閱讀室，他們抵達另一邊的藏書區。下午的陽光透過偌大的窗戶照亮室內，少女的金髮熠熠生輝。
「故事書……」永翎心想這個條件會不會太廣泛，於是補上一句：「是可以讀給小孩聽的故事書，一本讀完會讓她走出陰影、成長的書。」
他盡量說得隱晦，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如非必要他不會來到圖書館，背後只因茗曦教官叫他多說故事給妹妹聽。不過，就算只是學校圖書館，藏書都至少數千本，淼真的可以如此輕易從茫茫書海裡找到讀者想看的書嗎？
「我明白了，那就讓永翎同學見識圖書館管理員的本領吧！」淼彈了響指，似是回應對方心裡的質疑。
她按照索書號來到擺放漫畫的書架，蹲下尋找書架的最底層，完全沉醉自我地輕聲哼唱：「放在哪裡呢……」
「啊！找到了。」淼的語氣倏地從悠然自得變得欣喜，抽出一本書頁很大卻不太厚的繪本。
永翎從淼的手上接過繪本，封面色彩繽紛，版面有著兩個分鏡，分別是現代的學校和古代的城堡，女孩在不同世界穿著不同的衣服。永翎的第一印象就覺得妹妹應該喜歡這個。
「啊……謝謝。」
「很開心聽見現在還有小孩想聽故事呢！」淼面向窗外，玻璃倒映出她的容貌，如同字面上的開心之餘閃過一瞬的落寞。大概是想到現在的人都不愛閱讀吧。即便現在是放學後，圖書館依然沒太多學生來訪。
不過，準確來說並不是永誼想聽，所以永翎對她的說話只是沉默以對。
「我好像稍微說太多了……既然來到，永翎同學不如多借幾本書回去吧。」淼轉回來，看到永翎有點茫然的表情，心想自己的心思一定被對方看在眼裡了，吐著舌頭說道，隨後回復可掬的微笑。
「不用了。」
「那麼，我替你辦理借書手續吧。這邊請。」
淼帶著永翎回到出納處，熟練地掃描封底的條碼、蓋上還書日期，然後永翎便頭也不回離開圖書館。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m8CkeLVSv
2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6QVKB4fE
晚上十時，永誼已經換上睡衣坐在床上。馬上要到就寢的時間了，永翎遂拿出從圖書館借來的繪本，坐上床，在妹妹的大腿上打開繪本。
本來有些睏意的永誼被滿頁的圖畫吸引，稍微活動僵硬的身體，讓自己在一個舒服的姿勢閱讀。
輕輕掃著永誼垂落背後的長髮，永翎開始說他的故事──
「這是一個宛如公主一般的女孩的故事。
「她是個性開朗的女孩，成績很好也很懂事，很乖很乖的那種。身邊的人都很喜歡她，她就好像晴天下的陽光──」
翻到下一頁，色澤有點黯淡下來。
「不過，女孩升上中學之後遇到不好的同學。女孩的光芒讓他們心生妒忌，開始對她進行欺凌。那些人真的很壞，帶她到沒人的角落叫囂一些很難聽的話、塗污女孩的課本、收起她的作業讓她沒法交作業……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
「他們威脅女孩不許告訴老師。自小過著公主一般的生活的她根本不懂得應對，心裡害怕選擇啞忍，對著老師說謊說是自己沒做作業。
「老師當然很生氣，連她的父母都認為女兒進入青春期變得叛逆了。女孩再也聽不見讚賞的聲音，結交下來的朋友也擔心受到牽連而漸漸疏遠她。
「壞同學的奸計得逞，他們就變本加厲。霸凌一直持續了半個學期。有一天，他們埋伏下課回家的女孩，把她拖到後山欺凌。女孩受了很重的傷，這個時候父母才恍然大悟。
「這一次欺凌徹底摧毀了她的心靈。她不再願意和任何人說話、不肯上學，終日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原本是彩色的內心，如今卻是一片漆黑。」
翻到下一頁，黑色填滿了整個頁面。
「父母哄也哄過、罵也罵過，但是女孩的病情就連心理醫生也束手無策。就在一切陷入困局的時候，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漆黑之中，竟然冒出一點耀眼的星光。
「就在某一天的深夜，女孩的睡房忽然出現一點光芒。一位白衣少年出現在她面前。『我是妳的守護天使，妳願意跟我走嗎？』這個少年如此對女孩說。他的全身都穿著漂亮的衣飾。很神奇，女孩沒見過這個人一面，但很喜歡這個人。反正這個是個爛透的世界，女孩對這裡已經沒有留戀，想也沒想就跟這個少年走了。」
手與手相接的一刻，星光一下子擴大，女孩的房間不見了，她的眼前只有白衣少年，她抓住對方，一起在純白中墜落。
「女孩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穿越到童話般的世界。他們的旅行就這樣開始了。旅途上他們面對種種的挑戰，會有凶猛的魔獸，偶爾會有狂風暴雨。有次女孩淋濕了雨，在山洞裡問白衣少年為什麼要受這些苦？這趟旅行到底何時才結束？少年只是跟她說『當旅途結束的時候，真相自然就會揭曉。』
「雖然困難重重，他們在路上遇到很多幫助他們的人。少年對女孩無微不至的照顧讓她不再感到害怕。下了很久的雨漸漸停了，陽光讓田野閃閃生輝，女孩沒見過如此漂亮的風景，牽著對方的手說『謝謝你帶我來這裡。』
「他們一直向北方前行，美景漸漸變成了荒土。到處都是頹垣敗瓦，大火把天空和大地燒焦，街道上到處是生靈的哀嚎。少年告訴她『妳是這個王國的公主。這裡就是王宮，也就是旅途的終點。』
「這時少年告知更多關於她的秘密：『王國一直遭受殘暴的外族入侵。妳是唯一尚存繼承神之力的人。父王為了保留神之力的火種，忍痛把妳送離王宮。』
『所以，一切都是父王的安排，為了保住我才讓我流落民間，遭遇這些歷練嗎？』
『沒錯。如今時機已經成熟。只有妳才可以扭轉悲劇的齒輪。』
『我沒能力勝任。』公主一看到來勢洶洶的外族軍隊就很害怕。她想起自己在旅途裡受過的痛楚，以及在原來的世界的回憶。她認為自己無法跨過面前的高牆。她請求少年帶她走，她想繼續逃避，只想做那個處處被照顧的小公主。
「這時的少年卻很生氣：『妳甘心讓愛戴妳的子民受苦嗎？』
『妳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會的小女孩。妳遠比妳所認為的強大，妳身邊的所有人都相信妳。所以請妳嘗試相信自己，沒有無法癒合的傷痛；沒有無法翻越的高牆；沒有永遠的黑暗！』
「公主的眼前逐一閃過旅行途中遇過的面孔。他們正在對自己笑。破爛的城堡下聚集了很多人，原來他們聽到公主要回來的消息都紛紛趕過來了。他們的臉上充滿盼望，少年的話並不是安慰她的空話。
「公主被子民感動，決心帶領王國打這場仗。她解放神之力，旅行讓她練出強健的體魄。她比自己想像的強得多。她以為無法戰勝的敵人，竟然在她的力量下不堪一擊。最後，王國打贏了這場仗，人們自此幸福的生活下去……
「女孩的旅行正式來到終點。時空之門打開，少年要把她送回去原來的世界。這段日子，她悄悄地喜歡對方。她不想離開，想要永遠活在童話世界裡，當童話世界的主角。可是少年溫柔地推開她的手：『妳要學會成長，然而守護天使可以永遠在妳的內心活著。』
「一陣輕風吹過，女孩回到現代文明的家，再也看不見那個喜歡的人了。這一晚，她哭了很久……
「夢醒之後，她有點想學校了。她轉到新學校，這裡的每個人都對她很好。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出了傷痛，曾經以為無法跨越的高牆，回眸一看只是很小的一點，她還是可以快樂地長大，過去的經歷讓她變得更溫柔……」
永翎闔上繪本，女孩的故事在這裡就結束了。包括那些霸凌者的下場，作者沒有交代，但永翎相信這個不重要。
「故事的小女孩長大了，永誼也要長大了。」永翎摟緊永誼，後者卻落入自己的懷裡，她已經睡著了。
永翎輕盈地放下永誼。此時腦袋一片空白，他已經想不到可以為她多做一些什麼，就這樣低頭凝視她的睡相，一直去到深夜。
ns216.73.216.247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