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新居的生活已經過了一個星期。這段日子春意更盛。推開窗戶，混和草青和泥巴味道的空氣十分溫暖，是個外出的好時機。
「永誼，一起去公園玩好嗎？」永翎故作雀躍地說，彷彿想到外面玩的人是他，然而現在坐在床上的女孩才是比他更需要外出的人。
永誼眨著眼，半晌才遲頓地點頭：「好──」
她的情況陷入停滯。茗曦教官來的日子總讓永翎看到一絲希望，可她一走，一切又彷彿打回原形。永翎僅照著教官所說的去做，一有機會便帶她外出。
推著輪椅出門，經過公寓前的大型停車場，偶爾經過擦肩而過的行人都會引來不自然的目光。除了是好奇，更多的是對於輪椅上的女孩遭受著某些疾病折磨而深表惋惜。
這天，永翎讓她穿上淺粉紅色的薄衫。失去行動能力的她，四肢都出現明顯的肌肉流失，曝露在外的手腳都十分纖細，彷彿只要一點的力量都可以讓它折斷。
公園距離公寓只有幾分鐘路程。到達公園內部後，永翎牽起妹妹的雙手，要她站起。永誼一開始受不了突如其來的重量而一下踉蹌，背後一股溫柔的力量使她不致跌倒。
「這樣的好天氣很適合散步是吧。」一切都反應不過來，永誼的視線就與永翎對上了，沐浴在陽光的二人，視線裡彼此的臉龐都稍微模糊起來。永翎的口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永誼說的。
永翎移開身子，回到並肩的位置，率先往前踏步。
永誼的手，不知不覺牢牢地抓住永翎，指甲都深深陷在肉裡。
「好痛耶。」永翎不禁皺眉，妹妹顯然沒有聽進耳裡。
一步一步走著，永誼僵硬地活動雙腳。這次輪到永翎扶起她的小手，配合著她調整自己的位置。時間好像過了很久，回眸一看，輪椅孤零零地留在不太遠的地方，他們依然在公園的入口。
「吶，我們去前面的石碑好吧？」永翎指住前方的稜柱。他要給永誼前進的目標。
也許是哥哥的鼓勵起了作用，女孩的腳步稍微加快。永翎的嘴角不禁上揚，在她耳邊哄說：「做得很好喔──」
石碑沒有特別的資訊，金色的字銘刻落成日期和主理開幕式的人員名單。公園在科技園區建成的一刻已經存在，永翎發現鋪上紅色的柏油地面竟然連落葉都很少。
此時，西區入口走來一位遛狗的年輕男人，是灰色的吉娃娃。當牠靠近這邊的時候忽然一個箭步上前對著永誼吠叫。
兇惡的眼神、響亮的吠聲，永誼看起來是錯愕，瞪著眼睛愣在原地，右手微微發抖握在胸前。
永翎馬上擋在妹妹面前。他對小狗沒有惡意，但不容許半點的惡意侵入妹妹的內心。
「喂，不可以這樣。」男人拉著狗繩，臉掛苦笑向永翎點頭致意。
小狗依然在吠叫，爪子在地上發出摩擦聲，要不是主人拉著牠，也許早就撲上來了。
「走了走了。」他急忙地拉走小狗，小插曲才告一段落。
公園回到一片寧靜，愣著的永誼卻哭了起來。
「狗狗跑掉了，沒事的。」永翎摟著她，想必她是嚇到了。他想起妹妹以前被狗吠也是哇哇大哭，安慰她的人也是自己……
……這已經是幼兒園的事情了。
抬頭看向飄著雲絮的天空，永翎記得那天也是像今天的晴朗天氣。女孩當刻的心智令他一瞬間與差不多十年前的畫面重疊。
他們長大了，又好像很多地方沒有改變。
永翎不禁臆想，他和妹妹的關係到底會朝向未來？停留？還是後退？
「乖……已經沒事了。」永翎撩動妹妹的頭髮。過了一會兒，永誼頂著紅腫的雙眼，用力地擦掉臉上的淚，都擦紅了一片。
「繼續走……咦？」永翎邁開腳步，永誼卻甩掉他的手。
「我不走。」女孩坐在地上，踢著腳鬧起脾氣來。淺色的長褲馬上沾到泥巴而髒兮兮的。永翎嘗試拉起她，可她始終鬧彆扭，教他束手無策。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蹲下身子，雙臂托起膝後和背，公主抱起永誼。
永誼不再吵鬧，清澈的眼睛凝視永翎，後者一言不發，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半點動搖，臉上掛著溫柔的，包含愛憐的淺笑。
永翎在旁邊的長椅放下永誼。
她的雙手交疊，落在併攏的大腿上。是對於剛才的事心有餘悸嗎？她再次陷入沉默，雙眼沒有對焦看著前方，直到有一隻蝴蝶停在她的指尖。
她盯著牠，翅膀輕輕地振動起伏。永誼被深深的吸引著，一旁的永翎也不敢作出任何動靜，生怕會嚇飛蝴蝶。
雖然沒有根據，看到蝴蝶讓他充滿希望。永誼的表情彷彿緩和下來，春風勾動垂下的長髮，她在這個花園沉溺其中，歷劫之後的心靈大概也會迎來春天吧？
永誼不小心動了手指，蝴蝶旋即飛走了。她若是想說「飛走了」一般的張開嘴，最後還是說不出一句話，失落地目送小蝴蝶。
「我們走吧。」永翎在適當的時機開口帶回她的注意力。這回她沒有鬧彆扭，任由哥哥牽著自己走。
面積不大的公園的另一邊是遊樂區。一個無人的鞦韆立在十平方米的空地上。永翎讓妹妹坐在鞦韆上，鏈子發出吱啞的聲音。平時大概很少人來這裡玩，永翎有這個想法也跟他很久沒玩過鞦韆的有關。
鞦韆下來的時候，永誼不懂屈膝，所以每一下都是永翎在背後推。
換作是以前，永誼總是問一直看著自己玩的哥哥為何不一起玩。如今永翎聽不到妹妹的聲音，他一直推著，心裡就有一點擰緊的痛。如是自欺欺人，他不斷說服自己，永誼刻下是高興的。
過了一會兒，永翎停了手，鞦韆宛如沒電的鐘停止擺動。女孩沒精打采的，似乎是覺得累了。永翎推著她回去公寓的路，斜陽把他們的側影拉長、放大，輪子轉過不停，無數的思想雜念也在永翎的腦袋裡轉動，似乎不會在頃刻得出答案。
「永誼，今天出去玩的開心嗎？」永翎只想到這道他最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永誼發出了一點聲音，但無法拼湊出一個單詞。
但應該不是壞的心情。
思緒之間，白色公寓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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