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猛地轉身的那一瞬間,手下意識地摸向後頸,指尖在那塊皮膚上摸索著什麼——一種詭異的刺痛感正在那裡殘留,像是有什麼尖銳的東西輕輕劃過靈魂深處,留下了一道看不見的血痕。
可當他的指尖真正觸碰到那個位置時,除了正常的體溫和細小的汗珠,什麼都沒有。
身體很誠實地告訴他:你沒事。
但靈魂卻在尖叫:有什麼東西死了。
「怎麼了?」希爾維亞關切的聲音傳來,她那雙溫潤的棕色眼眸裡滿是擔憂,像是看著一隻受傷的小動物。
林夜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那種笑容大概和「我很好,真的很好,別擔心我,雖然我可能正在經歷精神分裂的初期症狀」差不多可信。「沒事,可能是剛才坐太久了,脖子有點僵硬。」
希爾維亞看起來並不完全相信,但她沒有追問。這讓林夜稍微鬆了口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一位聖職者解釋「我覺得我的幻想朋友可能剛才死了一次」這種精神病院專用詞彙。
回到孤兒院那間約莫十平方米的小房間後,林夜立即從懷中掏出星淚石。
這塊黑色的石頭在月光下依然泛著那種深邃的光澤,就像一枚還沒爆炸的黑洞。但無論他如何凝視,如何嘗試集中精神,甚至試著回憶起最初那種心靈共振的感覺,都再也沒有任何回應。
就像打一通電話,明知道號碼是對的,但對方的手機已經關機了。
「月詠?」他輕聲呼喚,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迴響,顯得格外孤單。
沒有回答。
「月詠,妳還在嗎?」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急切,像是呼喊一個失踪的孩子。
依然是死寂般的沉默。
林夜緊握著星淚石,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種感覺真的很糟糕,就像是你終於找到了一個能理解你的朋友,結果第二天醒來發現她可能只是你大腦疲勞時的產物。
不對,比這更糟。因為她給了他希望。
第二天,林夜幾乎把所有的空閒時間都花在了與月詠的「通信嘗試」上。
他換了不同的時間——也許她那個世界的時區和這裡不一樣?
他換了不同的地點——也許孤兒院的房間有某種靈魂屏蔽場?
他甚至嘗試了不同的姿勢——跪著、站著、躺著、倒立(這個他只堅持了三十秒)。
他甚至試圖重現第一次接觸時的情景,在圖書館的角落裡抱著那本《靈魂學導論》發呆,希望那種神奇的連結能再次建立。
但一切都是徒勞。
星淚石就像是從最有趣的電子設備重新變回了一塊普通的、死氣沉沉的黑色石頭。
到了第三天,林夜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
他坐在孤兒院的小禮拜堂裡,看著牆上那幅描繪聖者拯救世人的壁畫,反覆回想著與月詠的對話。那些細節如此清晰——她的聲音如水晶般清澈,她描述的那個瀕臨毀滅的水晶世界如此生動,她對法則編織的理解如此深刻……
但現在回想起來,這一切是不是太過夢幻了?
一個來自異世界的聖女,透過一塊隨便撿來的石頭與他對話,請求他這個連期中考試都沒及格的廢柴拯救她的世界?
這聽起來就像是三流奇幻小說的開頭。而且還是那種會被編輯退稿的三流小說。
「或許……」林夜對著手中的石頭自言自語,聲音在空蕩的禮拜堂中迴響,「或許從一開始,妳就不存在。」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他感覺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
不是身體上的疼痛,而是一種更深層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失落感。就像是一個孩子剛剛親手打破了自己最珍愛的玩具,明知道沒有人會責備他,但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下來。
一個人對著一塊石頭說話,這確實看起來像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狀。
第四天夜裡,林夜爬上了孤兒院的屋頂。
這是他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地方。每當遇到困難或挫折時,他都會獨自跑到這裡,看著滿天繁星發呆。那些星星從來不會說話,但也從來不會離開。它們就在那裡,安靜地陪伴著一個孤獨的孩子度過無數個難眠的夜晚。
但今夜,星空對他來說只是一片冰冷的點陣,沒有任何安慰的力量。
「月詠,如果妳真的存在,」他對著夜空說道,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渺小,「請給我一個回應。哪怕只是一個微小的信號也好。」
星空依舊沉默,只有微風帶著初秋的涼意拂過他的臉頰,像是在輕撫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林夜將星淚石舉向夜空,黑色的石頭在星光下看起來更加普通無奇,就像是你在河邊隨便撿到的那種鵝卵石。
「我想我真的瘋了,」他苦笑著對石頭說,聲音裡帶著一種自嘲的輕鬆,「一個失敗者的妄想,怎麼可能拯救什麼世界?我連自己的問題都解決不了,連一場簡單的考試都應付不來,連一個朋友都交不到。我算什麼救世主?」
他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小,最後幾乎是在喃喃自語:「或許,妳只是我壓力過大後產生的幻覺。或許,從來就沒有什麼月詠,沒有什麼月娜麗絲,沒有什麼世界調音師。或許,一切都只是我這個可憐蟲的白日夢。」
星淚石依然毫無反應,就像是在用沉默證實著他的猜測。
這種沉默比任何言語都要殘酷。
林夜站起身來,準備回到房間,準備接受一個成年人應該接受的現實——幻想終究只是幻想,英雄故事只存在於小說裡,而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失敗的、需要早點睡覺的十八歲青年。
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不是月詠的聲音,而是他自己的聲音,在記憶中重現著月詠最後對他說過的話:
「無論發生什麼,請記住,至少有一個人——在另一個世界的我——曾經真心相信過你。」
林夜停下了腳步。
等等。
如果月詠真的只是幻覺,那麼這句話也是他的潛意識說出的。換句話說,連他的潛意識都相信他能成為英雄?
「有趣,」他轉過身,重新凝視著手中的星淚石,眼神中閃過一絲以前從未有過的東西——不是希望,不是絕望,而是一種奇妙的覺悟,「就算妳真的只是我的幻覺,但妳相信我能成為英雄。那麼問題來了——我是要證明這個幻覺是對的,還是證明它是錯的?」
微風再次吹過,這次帶走了他聲音中的苦澀,留下的只有一種奇妙的決心。
「如果月詠相信我能成為英雄,」林夜將星淚石緊緊握在手中,感受著那份真實的重量——不管它承載的是真實還是虛假,這種重量本身是真實的,「那我就要證明給她看——證明她的相信是對的。就算她只是幻覺,我也要讓這個『幻覺』變成現實。」
他的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起來,那是一種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表情。
不再是迷茫,不再是自憐,不再是對命運的抱怨。
而是一種選擇。
一種「我要成為什麼樣的人」的選擇。
從第五天開始,林夜的生活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
每天凌晨五點,當其他人還在睡夢中與周公約會時,他已經在孤兒院的後院開始了晨練。跑步、伏地挺身、仰臥起坐、基礎的魔法冥想練習——這些他以前最討厭、認為是「肌肉傻瓜才會做的事情」的活動,現在都變成了他的日常。
「就算沒有外掛,我也要靠自己變強,」他一邊做著伏地挺身,一邊對著地面說道,「月詠,妳看著吧,我會證明妳的選擇是對的。」
當然,地面不會回答他。但這種對話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說出來可能有點傻,但這種「對著幻覺說話」的行為,反而讓他感覺不那麼孤單了。就算她不存在,至少這種「被相信」的感覺是真實的。
白天,他泡在圖書館裡,像一塊海綿瘋狂地吸收著各種知識。從基礎的魔法理論到高級的戰鬥技巧,從心理學到哲學,從歷史到神學,他的閱讀範圍廣得連圖書館管理員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打算寫一部百科全書。
「月詠,妳說過我的靈魂是純淨的金色,對吧?」他翻閱著一本《靈魂學初探》,輕聲說道,「那我就要讓這份金色變得更加耀眼。」
周圍的學生看著他自言自語的樣子,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看來那個變態真的被刺激瘋了。
但林夜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實際上,他感覺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以前的他總是在等待——等待別人的認可,等待機會的降臨,等待命運的眷顧。但現在他明白了,真正的英雄不是等出來的,而是做出來的。
晚上,他會回到屋頂,對著星空進行戰鬥模擬。他想像著自己在面對各種敵人時應該如何應對,想像著月詠會給他什麼樣的建議,然後按照這些「建議」進行練習。
「左邊那個敵人的靈魂是膽怯的黃色,我應該主動攻擊,」他對著空氣揮拳,認真得像是在進行真正的戰鬥,「右邊那個的靈魂序曲中有急躁的音符,我要等他失誤。」
這種看起來像是精神病患者自導自演的訓練,卻出人意料地有效。林夜發現自己對戰鬥節奏的把握變得越來越敏銳,對人性弱點的洞察也變得更加深刻。
更重要的是,他開始享受這個過程。
不是享受痛苦,而是享受成長。每一滴汗水,每一次肌肉的酸痛,每一頁翻過的書,都在告訴他:你在變強。
第七天的傍晚,希爾維亞找到了他。
「林夜,」她輕聲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關切,「我注意到妳最近……有些不一樣。」
林夜停下手中的魔法練習,轉過身看著這位溫柔的修女。在夕陽的照射下,她的頭髮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澤,整個人都像是被聖光籠罩著。「哪裡不一樣?」
「妳的眼神,」希爾維亞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那雙棕色的眼眸裡有著一種近似於母親的關懷,「變得更加……堅定了。就像是找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而且,妳最近總是很早起床,很晚睡覺,但精神狀態卻比以前好很多。發生了什麼嗎?」
林夜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或許吧。我想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什麼事?」
「無論是真實還是幻覺,無論有沒有人相信我,我都要成為一個值得被相信的人,」林夜的聲音平靜而堅定,像是在宣誓,也像是在承諾,「因為只有這樣,我才配得上那些曾經對我抱有期望的人——無論她們是否真的存在。」
希爾維亞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欣慰。這個孩子身上發生了什麼變化,她不確定,但無論是什麼,都讓他變得更加……成熟了。
不是年齡上的成熟,而是靈魂上的成熟。
「這樣很好,」她溫柔地說道,「我相信妳能找到自己的道路。」
聽到「相信」這個詞,林夜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真正的笑容。
第十天的夜裡,林夜再次坐在屋頂上,手中依然握著那塊毫無反應的星淚石。
但這一次,他的表情不再是絕望或懷疑,而是一種近乎平靜的接受。
「月詠,不管妳是否真的存在,我都要謝謝妳,」他對著石頭輕聲說道,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格外清晰,「妳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真正的英雄,不是因為擁有超能力才成為英雄,而是因為選擇成為英雄才獲得了力量。」
遠處傳來了學院的晚鐘聲,那是一種古老而莊嚴的聲音,提醒著所有人夜已深了,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妳知道嗎?」林夜繼續說道,眼神望向遠處學院的方向,那裡燈火輝煌,像是夜空中的第二個銀河,「我已經不再糾結妳是否真實了。因為妳對我的影響是真實的,妳給我的改變是真實的。就算妳只存在於我的想象中,但這份想象讓我變成了更好的人。這難道不是一種真實嗎?」
他站起身,將星淚石收回懷中,那個動作既像是收藏一件珍寶,也像是埋葬一個夢想。
「而且,」他望向遠處學院的方向,嘴角浮現出一絲幾乎察覺不到的微笑,「誰說幻覺就不能拯救世界呢?如果我真的能憑著這份『虛假的幻聽』贏下選拔賽,那麼對於那些被我擊敗的人來說,我的力量就是真實的。對於那些因為我的勝利而改變命運的人來說,我的存在就是有意義的。」
遠方,學院的燈火逐漸亮起,像是夜空中的繁星點點,又像是在為某個即將開始的故事點亮序幕。
「所以,月詠,」林夜最後一次對著星淚石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自信,「無論妳在不在,我都會繼續前行。我會變得強大,我會贏得比賽,我會證明——就算是一個失敗者的妄想,也能夠創造奇蹟。」
說完這番話,林夜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不再有懷疑,不再有恐懼,不再有對未知的迷茫。他終於明白了一個簡單而深刻的道理:真正的力量不來自於外在的幫助,而來自於內心的選擇。
他轉身準備離開屋頂,回到房間好好休息,準備明天繼續訓練。
明天,他將向所有人證明,什麼叫做「自己創造的奇蹟」。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ghBKGtU4R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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