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伊始，整個平陽城籠罩在一片紅火與喧鬧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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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除夕夜那陣震天的鞭炮聲響起，從東市到西巷，一夜之間，街道兩旁燈籠高掛、桃符紅對，家家戶戶貼上福字與春聯，有的倒貼，有的還斜著貼，說是要「福氣隨人轉」，不論講究真假，總添了些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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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的酒樓連夜開張，一桌桌年夜飯排到門口，長興街的糖舖子則早早擺出糖人糖虎糖馬，一到夜裏，還有孩子提著燈籠成群結隊圍著敲鑼打鼓唱童謠，聲音混著爆竹聲、笑聲、打鬧聲，直鬧到正月初十，才漸漸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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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府自然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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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一早，府門便張起紅紗帳、掛了金邊燈籠，門房換上了嶄新的深藍直裰，手裡拎著帳冊與茶盤，站在門外應接不暇，從族中長輩到城中舊識，絡繹不絕上門拜年，屋裡屋外熱鬧得像趕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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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這日也換了身灰青色的新衣，布料雖粗，但針腳整齊，襯著他一張老實巴交的臉，竟也顯出幾分精神。他將頭髮束起，用府中舊布裁的布帶纏住髮根，乾淨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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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沒就巡院，也沒掃院，倒是在前堂幫著奉茶、遞點心、應人聲。他小心端著茶盤，腳步穩得出奇，不多時竟頗有幾分模樣。來訪的幾位老鄉紳笑說：「你家這下人倒伶俐，將來開舖子，指不定還能當個掌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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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一聽，耳根紅了，低頭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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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則穿了一身淺紅繡蘭花的春衣，外披白狐絨披風，鬢邊簪著點翠金鈿，一舉一動，溫婉動人。她陪著紀夫人坐於正廳東側，向來訪的嬸嬸嫂嫂們一一道賀，說笑間自帶幾分靈氣，與平日裏端莊文靜相比，此時倒添了幾分俏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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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女眷都誇她好教養，說她比去年還標緻，將來出嫁定要擇個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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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站在廊下，遠遠看著，不知怎地，總覺得小姐今日比往常更亮眼些。她笑時眉彎如月，眼裏似藏了兩粒星星，叫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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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來來來。」紀小姐忽然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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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趕緊放下茶盤，奔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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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去外頭瞧瞧，芙桃今早帶著禮盒出門拜年，到這時辰還沒回，怕是被街上花燈耽擱了，你去接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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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點頭應下，一路小跑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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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雖冷，他跑得倒挺快，轉眼便出了巷口。此時的街市仍熱鬧非凡，舞龍舞獅正從東街鑽出，鼓聲震天，小販吆喝聲此起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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攤頭上糖畫冒著熱氣，畫匠手法利落，一根糖棒在手中繞幾圈便成了金魚、鳳凰，旁邊的爆米花「砰」地炸開，孩子們歡叫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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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邊走邊看，不多時便在人群中看見了芙桃，她正同另一名丫鬟在一處兔兒燈攤旁挑花燈，那兔兒燈做得精緻，眼睛還鑲了紅寶石似的玻璃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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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上前，只遠遠看了一會，便轉身回府稟明情況。紀小姐聽了只是笑，柔聲道：「讓她們玩一會吧，新年嘛，總要歡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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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初三，紀府開始回禮。這些日子裏，紀小姐每日都要出門，或坐轎到幾位舊識府上拜年，或入市挑選點心、香料、燭品，三粒屎便日日跟著她，提籃拎包，做貼身護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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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他還有些拘謹，走得太快怕她跟不上，走慢了又覺得自己累贅，但小姐總不怪他，有時還會回頭笑道：「慢點，我也想多看看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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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笑一笑，倒叫三粒屎臉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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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長，兩人相處自然了些，有時候逛累了，會在巷口的小茶攤坐一下，小姐喝杯花茶，他則蹲在地上啃一根糖葫蘆。天氣冷，糖葫蘆黏牙，吃得他臉皺成一團，逗得小姐掩嘴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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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正回府途中，遇見一隊雜耍人聚在街口，穿紅戴綠，手舞花扇。只見那人左手變出幾隻彩蝶，右手又從袖中掏出紙錢，轉眼又變成一串糖葫蘆，逗得孩童連連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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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也駐足看了一會，忽轉頭笑問三粒屎：「你若學會變戲法，每天表演給我和碧瑤芙桃看，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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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嗤地一聲笑：「我若學了這些，怕是街邊小販都要笑我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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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一聽，眼裏閃過一絲頑皮：「誰說的？能讓人開心，便是好手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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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五是送窮日，紀府在後院設案，焚香燒紙，草人畫了個窮神模樣，穿破衣破帽，由幾名丫鬟抬著送出門外，還有人拿竹掃帚在後頭掃地，說是把窮氣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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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府中煮了餃子，餃子裏還包了銅錢，誰吃著了便有好運，王猛吃著了三個，直嚷著要去賭坊翻本，引得滿桌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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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人日，府中設宴。那天廚房做了八道菜，還特地燉了一鍋人參雞湯，全府上下，主僕同席，人人可斟酒三杯。王猛喝得滿臉通紅，抱著小公子轉來轉去，結果一個踉蹌，險些把人跌進湯鍋裏，惹得堂中爆笑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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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自病癒後，越發精神了些，他穿著繡虎肚兜，搖搖晃晃學走路，見誰都要「啊啊」兩聲，口齒雖不清，卻誰都能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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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小姐常抱著他在後園閒走，三粒屎則遠遠跟著，遞披風、捧茶水，樣樣親力親為，從不怨苦。有時風大，小姐低聲說冷，他便快步跑回房取披風，再原地等著，只要她一回頭，便雙手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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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初十，街市漸漸歸於平靜，年節的熱鬧也一點一滴地散了。學堂開門，書生提書過街，酒樓重新掌燈迎客，連城北的武館也擺開了木人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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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這些日子沒落下功夫，趁著清晨天未亮，霧氣濃重，便摸到武館後頭，提掃帚掃院子。老漢仍不多言，只在他拳腳走形時忽然飛來一掃帚，砸得他滿地打滾。打完後再罵一聲：「這點三腳貓功夫還想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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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咬牙爬起來，眼裏倒是透出幾分鬥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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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雖過，紀府裏氣氛仍舊和樂。紀小姐的笑容比往日更多了些，府中下人都說她心情好得像春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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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粒屎的身子也漸漸硬朗，那背上的瘤子，在老郎中幾帖藥酒與針炙後，果真小了不少。天氣稍暖，他便光著膀子在後院練拳，一口氣能打完三十六式，氣不喘、手不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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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冬末，就這樣在一片餘韻未盡的年味中，靜靜地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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