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十四年(西元219年),秋風裹挾著肅殺之氣,席捲了整個荊襄大地。赤壁之戰的餘燼早已冷卻,但長江兩岸的空氣卻從未如此緊繃。蜀漢皇帝劉備,傾舉國之兵,浩蕩東出,戰旗如林,矛戈蔽日,誓言為關羽復仇,奪回荊州。大軍壓境,直指猇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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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遠在許都,丞相府深處那座熟悉的東閣,卻瀰漫著與戰場截然不同的、更為沉重的氣息——死亡迫近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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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依舊溫暖,上好的銀霜炭在巨大的銅盆中散發著融融熱力,空氣裡濃重的藥味幾乎凝成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郭嘉斜倚在鋪著厚厚絨毯的臥榻上,身上蓋著數層錦被,卻依舊掩不住那形銷骨立的輪廓。曾經清俊的面容如今枯槁得如同深秋的落葉,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唯獨那雙眸子,偶爾睜開時,依舊亮得驚人,像即將燃盡的燭芯迸發的最後光芒。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嘶鳴,艱難而短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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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一陣撕心裂肺的劇咳毫無徵兆地爆發。郭嘉猛地弓起身體,瘦骨嶙峋的肩膀劇烈地聳動,整個人蜷縮成一團,彷彿五臟六腑都要被這狂暴的力量撕裂嘔出。侍從郭安早已撲跪在榻邊,一手端著溫熱的藥盞,一手用力拍撫著郭嘉單薄得只剩骨架的脊背,聲音帶著哭腔:「祭酒!您撐住!藥…藥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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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咳嗽來得格外兇猛持久。當那駭人的聲浪終於漸漸平息,郭嘉無力地癱軟回榻上,臉色灰敗如土,額頭佈滿冷汗。他微微張開緊握的右手,一方素白的手帕已被暗紅近黑的血塊浸透大半,散發著濃重的鐵鏽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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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滾落下來,顫抖著接過那染血的手帕,換上一方新的,小心翼翼地替郭嘉擦拭嘴角殘留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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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閣門被輕輕推開。一個清瘦的身影快步走入,帶來一身清冽的風霜寒意。正是華佗。他鬚髮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卻如古井般沉靜睿智。看到榻上郭嘉的情形,他眉頭微蹙,沒有多言,徑直走到榻前,放下隨身的藥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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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郭嘉喘息著,勉強睜開眼,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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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微微頷首,示意他勿言。他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郭嘉枯瘦如柴、腕骨突出的右手脈門上。室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爾的噼啪聲和郭嘉艱難的喘息。華佗閉目凝神,指尖感受著那脈搏——時而細若遊絲,時而亂如奔馬,每一次跳動都帶著沉滯的艱澀,如同深陷泥沼。良久,他緩緩睜開眼,眼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他沒有說話,只是打開藥箱,取出一個古舊的布囊,攤開,裡面是長短不一、閃著寒光的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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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郭安扶穩郭嘉,選準穴位,運指如飛。銀針精準地刺入郭嘉胸前、背後的幾處大穴。華佗的動作沉穩而迅捷,指尖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每一次撚轉提插都蘊含著渾厚的內勁。隨著銀針刺入,郭嘉緊蹙的眉頭似乎稍稍舒展了一瞬,那令人揪心的喘息聲也略略平緩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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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荊州…猇亭…」郭嘉在針灸的間隙,氣若游絲地擠出幾個字,深陷的眼窩裡燃燒著不肯熄滅的執念。他雖臥病榻,心卻在千里之外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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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佗手下不停,聲音低沉而清晰:「祭酒,心脈如油盡之燈,全憑一口氣強撐。憂思驚怒,皆是大忌。荊州戰事,自有丞相與諸將運籌。」 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目光如炬地盯著郭嘉,「此刻,於你而言,天地間唯剩一事:凝神,靜氣,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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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一股深深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他。華佗的銀針暫時壓制了翻騰的血氣,卻壓不住他腦海中奔騰的戰局。他彷彿看到了長江之上連綿的戰船,看到了猇亭一帶崎嶇的山林,也看到了益州西南那片莽莽蒼蒼、瘴氣瀰漫的叢林——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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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千里之外的益州南中,鬱鬱蔥蔥的原始叢林深處,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木寨盤踞在險要之地。寨牆由粗大的圓木壘成,高聳堅固,上面佈滿了荊棘和尖刺。寨中高聳的圖騰柱上,雕刻著猙獰的獸首和神秘的符紋。這裡便是蠻王孟獲的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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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濕熱粘稠,瀰漫著草木腐爛和某種野獸般的腥膻氣息。巨大的芭蕉葉在風中搖曳,發出嘩啦啦的聲響。寨子中央的空地上,燃燒著幾堆熊熊篝火,火焰跳躍,將圍坐人群的影子拉得扭曲而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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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坐在一張鋪著完整虎皮的巨大木椅上。他身材極其魁梧,彷彿一座移動的鐵塔,古銅色的皮膚在火光下閃著油光,虯結的肌肉如同岩石般塊塊隆起。他僅在腰間圍著一張色彩斑斕的獸皮,粗壯的脖頸上掛著一串由猛獸獠牙和打磨過的骨片串成的項鍊。此刻,他正抓著一條烤得焦香、油脂四溢的鹿腿,大口撕咬著,油膩順著他厚實的嘴唇和濃密的鬍鬚滴落。他的眼睛大而圓,透著野獸般的兇悍和直率,但此刻,這雙眼睛裡卻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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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邊坐著他的妻子,祝融夫人。她同樣身材高大健美,皮膚是小麥色,五官輪廓深邃而帶著一種野性的美。她身著色彩鮮豔的緊身短衣和長裙,露出結實的臂膀和腰肢,手腕和腳踝上戴著銀質的、雕刻著繁複花紋的環飾。她沒有像丈夫那樣大快朵頤,只是慢條斯理地用一柄鑲嵌著寶石的銀質小刀切割著盤中的肉食,一雙明亮而銳利的眼睛不時掃過場中眾人,顯得沉靜而機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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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同樣裝束奇特、紋身遍體的蠻族頭領圍坐在火堆旁,大口喝酒,大聲喧嘩,氣氛看似熱烈。但孟獲嚼著肉,突然將啃得精光的鹿腿骨狠狠摜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悶響,震得火苗都跳動了幾下。喧鬧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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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煩!煩透了!」孟獲的聲音如同悶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他煩躁地抓了抓亂蓬蓬如獅鬃般的頭髮,銅鈴般的眼睛瞪著跳動的火焰,「劉備!諸葛亮!他們在東邊打生打死,關我們南中什麼事?憑什麼要我們出糧!出人!還要我們把最精壯的兒郎送上那鬼地方去當兵?老子這裡的糧食,也是族人一鋤頭一鋤頭從山裡刨出來的!兒郎們的命,不是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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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說越氣,胸膛劇烈起伏,巨大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說什麼為了大漢?狗屁!劉備自己當了皇帝,坐擁天府之國,倒來吸我們南中窮山惡水的血!當我們是他們的糧倉和牲口嗎?」 他猛地站起來,魁梧的身軀如同一座小山,投下巨大的陰影。他環視著手下頭領,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這口氣,老子咽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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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夫人放下手中的銀刀,抬起眼,平靜地看著暴怒的丈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大王息怒。劉備勢大,又有諸葛亮多智,此時與他們硬碰,恐非明智之舉。」 她頓了頓,眼神變得深邃,「但…大王所言,亦不無道理。我族世代居於此,何須為他人野心白白流血?或許…我們可以看看,有沒有其他…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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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選擇?」孟獲猛地轉頭看向妻子,兇悍的眼神中透出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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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穿著漢人服飾、但氣質精幹、皮膚黝黑的漢子,在一個蠻兵引領下,悄然繞過喧鬧的人群,來到了孟獲和祝融夫人近前。他對著孟獲和祝融深深一揖,姿態放得很低,語氣卻不卑不亢:「小人張嶷,參見大王,參見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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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嶷?」孟獲皺緊了濃眉,打量著這個不速之客,「你是誰?漢人的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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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嶷微微一笑,從容道:「大王誤會了。小人不算什麼官,只是個替人跑腿、傳話的。我家主人,對大王和夫人的困境,深感同情。對劉備、諸葛亮強征南中子弟、掠奪糧草的行徑,更是義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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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和祝融夫人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惕和探詢。祝融夫人開口,聲音清冷:「你家主人是誰?又想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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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嶷壓低了聲音,身體微微前傾,確保只有孟獲夫婦能聽清:「我家主人說,真正的朋友,不會強取豪奪,只會雪中送炭。劉備東征,其軍需糧道,半數仰賴南中供給。尤其是那條從僰道(今四川宜賓)經朱提(今雲南昭通)、味縣(今雲南曲靖)通往荊州前線的糧道,可謂蜀軍的命脈所在!」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如同淬毒的匕首,「若此路…不通,劉備大軍,便如離水之魚,不戰自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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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的瞳孔驟然收縮,呼吸明顯粗重起來。祝融夫人則不動聲色地追問:「如何不通?代價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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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嶷臉上浮現出誠懇的笑意:「大王雄踞南中,山川險阻皆為屏障。只需大王一聲令下,封鎖關隘,襲擾糧隊,讓蜀軍的糧草斷絕…此事於大王而言,舉手之勞,卻可解心頭之恨,更可保南中子民免遭徵發之苦,糧秣不被掠奪。此乃一舉多得!」 他頓了頓,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雙手奉上,「此乃我家主人一點心意,助大王犒賞三軍,整飭武備。事成之後,更有重謝!屆時,我家主人願與大王永結盟好,南中自治,互不侵犯,鹽鐵絲帛,應有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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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一把抓過錦囊,入手沉重。他打開一看,裡面並非尋常金銀,竟是滿滿一袋打磨圓潤、光澤奪目的上好珍珠和碩大的綠松石!這些東西在南中,比黃金更為貴重,是身份和權力的象徵!他眼中瞬間爆發出貪婪的光芒,呼吸變得更加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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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夫人沒有看那些珍寶,她的目光緊緊鎖定在張嶷臉上,試圖看穿他背後的真意:「你家主人…究竟是誰?曹丞相?還是…那位算無遺策的郭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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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嶷的笑容更深了,帶著一絲神秘莫測:「夫人明鑒。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能給大王和南中帶來真正的利益和安寧。與其為劉備驅策流血,不如掌握主動,為自己和族人謀一條生路。這買賣,大王覺得…可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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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獲緊緊攥著那袋珍寶,感受著掌心冰涼堅硬的觸感,又想起被強征走的糧食和族人,一股惡氣直衝頂門。他猛地抬頭,眼中兇光畢露,如同被激怒的猛虎,低吼道:「做得!如何做不得!劉備老兒,諸葛村夫!你們不仁,休怪老子不義!傳令各部!給老子把通往僰道的所有山口、棧道,統統封死!看到蜀軍的糧車,給老子搶!搶不走的,就燒!一粒米,也別想給老子運出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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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幾個親信的蠻族頭領早已按捺不住,聞言轟然應諾,臉上露出嗜血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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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融夫人看著丈夫的決定,又看看神色從容的張嶷,心中隱隱掠過一絲不安。這條路一旦踏上,便再無回頭的可能。然而,看著手中那顆碩大溫潤的珍珠在火光下流轉的光暈,再想到族人可能免於的戰禍,她最終沒有出言反對。叢林的法則,本就是弱肉強食。或許,這真是一條生路。她將珍珠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冰涼堅硬的質感,彷彿握住了南中飄搖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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猇亭,蜀軍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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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烈日炙烤著大地,空氣滾燙,混合著汗味、血腥味和草木焦糊的氣息,令人窒息。連綿數十里的營寨沿著山勢鋪開,旌旗招展,卻掩不住一股日益沉重的壓抑氣氛。中軍大帳內,氣氛更是凝重得如同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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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身著戎裝,坐在主位,但眉宇間那股意氣風發的復仇火焰已被深深的焦慮和疲憊取代。他眼窩深陷,兩鬢的白髮似乎一夜之間又多了許多。案几上堆著厚厚的軍報,他手中正拿著一份來自後方的最新急報,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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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孟獲!蠻夷匹夫!安敢如此!」劉備猛地將那份軍報狠狠拍在案几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震得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他胸膛劇烈起伏,額頭青筋暴起,雙眼因暴怒而佈滿血絲,「南中糧道斷絕?運糧隊屢遭襲擊焚燬?後方糧草…已不足支撐半月?」 他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帶著難以置信的狂怒和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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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下文武噤若寒蟬。關羽、張飛之死的悲痛尚未散去,如今後路糧道又被生生掐斷,這無疑是雪上加霜,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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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下首的諸葛亮,羽扇輕搖的動作也為之一滯。他依舊是一襲青衫,頭戴綸巾,面容清癯,但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憂色比任何時候都要濃重。他緩緩抬起頭,眼神深邃如寒潭,望向暴怒的君主,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意:「陛下息怒。孟獲悍勇無謀,然其妻祝融頗具心機。此次斷我糧道,時機拿捏如此之準,襲擾如此之狠…恐怕,非是蠻族一時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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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的意思是…」劉備強壓下怒火,聲音依舊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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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背後操縱。」諸葛亮的目光變得異常銳利,彷彿穿透了帳篷,望向了北方,「此等釜底抽薪、攻心為上之策…狠、準、絕!必是出自許都那位…郭奉孝之手!他病入膏肓,竟仍不忘佈局千里,斷我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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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聞言,如遭雷擊,頹然跌坐回椅中。郭嘉!這個名字如同夢魘,從荊州到漢中,再到如今的南中,處處都有他佈下的陰影!一股冰冷的寒意從他脊椎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環顧帳中,將領們臉上寫滿了疲憊與憂慮,士兵的士氣更是一落千丈。沒有糧食,再高昂的復仇意志也會被飢餓消磨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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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大將吳班上前一步,語氣沉重,「天氣酷熱,士卒多病。營寨連綿山林,林木乾燥,極易引火。若敵軍以火攻之…」他沒有說下去,但話中的恐懼已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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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的心猛地一沉。吳班的話,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隱憂。他早已觀察多日,陸遜避戰不出,任由蜀軍深入,營寨依山傍林而設,酷暑難當…這一切,都像一個精心佈置的陷阱!他多次勸諫劉備移營至開闊之地,卻被復仇心切的劉備以「動搖軍心」為由駁回。如今糧道斷絕,軍心浮動,移營更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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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 一名傳令兵帶著滾滾煙塵,連滾爬爬地衝入大帳,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變調,「啟稟陛下!丞相!東…東吳陸遜!全軍出動!正順風放火!火勢…火勢已燒過前營,正向中軍蔓延!漫山遍野…全是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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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股濃烈刺鼻的焦糊味隨風湧入帳中,隱隱還能聽到遠處傳來震天的喊殺聲和淒厲的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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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劉備霍然起身,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晃了晃,險些站立不穩。巨大的恐懼和絕望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臟。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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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猛地閉上眼睛,手中羽扇無聲滑落在地。一股錐心刺骨的痛楚和無力感席捲全身。謀算天下,終究難敵天時地利與那遠在千里之外的毒計!他彷彿看到了連營數十里陷入一片火海的慘景,看到了無數蜀軍將士在烈焰中掙扎哀嚎。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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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駕!快護陛下移駕白帝城!」 老將趙雲鏗然拔劍,聲如洪鐘,第一個反應過來。帳中頓時一片混亂。侍衛們湧上,簇擁著面無人色的劉備倉皇后撤。諸葛亮被侍從扶起,他最後看了一眼帳外映紅了半邊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眼中是無盡的悲涼與自責。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羽扇,緊緊握在手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這把扇子,再也扇不滅這燎原的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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猇亭之戰,蜀漢精銳付之一炬。沖天的烈焰吞噬了連營,也吞噬了劉備問鼎中原的最後希望。殘兵敗將在烈焰與追殺中倉皇西逃,丟盔棄甲,一路潰退。劉備在趙雲等將的死命護衛下,終於逃出生天,退守到扼守長江三峽西口、地勢險要的白帝城(今重慶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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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永安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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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座臨時駐蹕的行宮,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昔日意氣風發的蜀漢皇帝,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枯槁地躺在龍榻之上。他的面容蠟黃,眼窩深陷,顴骨高高凸起,曾經銳利的眼神變得渾濁而黯淡,只有偶爾閃過的一絲痛苦和不甘,證明著生命之火尚未完全熄滅。沉重的錦被蓋在他身上,卻掩不住那急速衰敗的氣息。每一次呼吸都異常艱難,伴隨著胸腔深處拉風箱般的嘶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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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殿內光線昏暗,濃重的藥味揮之不去。御醫們束手無策,跪在殿外,面如死灰。諸葛亮、李嚴、趙雲等重臣侍立榻前,個個面色凝重,眼中含悲。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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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艱難地睜開眼,渾濁的目光緩緩掃過他最信任的臣子們,最終定格在諸葛亮那張寫滿了疲憊、悲痛與自責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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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明…」劉備的聲音微弱、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耗費著他僅存的生命力。他顫抖著伸出枯瘦如柴、佈滿老年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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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連忙上前一步,屈膝跪倒在榻邊,雙手緊緊握住劉備那冰冷無力的手,淚水再也無法抑制,奪眶而出,滾燙的淚珠滴落在冰冷的手背上:「陛下!臣…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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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朕悔不聽丞相之言…」劉備眼中湧出渾濁的淚水,順著深刻的皺紋滑落,「致有…猇亭之敗…損兵折將…動搖國本…皆朕之過也…」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無盡的悔恨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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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諸葛亮泣不成聲,將額頭抵在劉備的手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是臣…是臣未能洞察奸謀,未能…未能護陛下周全!未能…保住荊州根基!」 郭嘉那病榻上遙控南中、斷絕糧道的毒計,如同毒蛇般噬咬著他的心。若非此計,軍心未必如此浮動,移營或有可能,陸遜的火攻也未必能如此輕易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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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吃力地搖了搖頭,彷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目光越過諸葛亮,看向侍立一旁的太子劉禪。劉禪不過十幾歲,此刻早已嚇得臉色慘白,身體微微發抖,眼神茫然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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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孱弱…」劉備的目光重新回到諸葛亮臉上,那眼神裡充滿了託孤的沉重與懇求,彷彿燃燒著生命最後的火焰,「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才…」 他劇烈地喘息起來,胸口劇烈起伏,彷彿破舊的風箱,好一會兒才艱難地續道,「君可…自取…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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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滿殿皆驚!李嚴等人臉色驟變,難以置信地看向劉備,又看向諸葛亮。這幾乎是將整個蜀漢的江山社稷,毫無保留地託付給了諸葛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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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渾身劇震,如遭雷擊。他猛地抬起頭,淚流滿面,眼神中充滿了震驚、惶恐,以及無以復加的忠誠與悲痛。他鬆開劉備的手,以額觸地,重重叩首,發出沉悶的聲響,額頭瞬間一片通紅。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情緒而哽咽、嘶啞,卻帶著斬斷金石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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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臣…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他抬起頭,滿臉淚痕,目光卻如同淬火的鋼鐵,直視著劉備漸漸渙散的瞳孔,一字一頓,泣血立誓:
「臣在此立誓——不復中原,不歸成都!若違此誓,天地共誅!神明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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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復中原…不歸成都…」劉備喃喃地重複著這八個字,渾濁的眼中似乎閃過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那光芒裡有欣慰,有無盡的遺憾,最終都化為一片虛無的死寂。他緊握著諸葛亮的手,緩緩鬆開,無力地垂落在錦被之上。一代梟雄,漢昭烈帝劉備,帶著無盡的遺恨與未竟的霸業,溘然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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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 永安宮內,瞬間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慟哭。悲聲震動屋瓦,在陰沉的白帝城上空久久迴盪,彷彿連奔騰的長江水都為之嗚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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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跪伏在地,身體因巨大的悲痛而不住顫抖。他緊握著劉備那隻已失去所有溫度的手,彷彿要將那冰冷的觸感刻入骨髓。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溫熱的淚水與冰涼的石板交融。劉備最後那充滿遺憾與託付的眼神,如同烙印,深深灼痛了他的靈魂。「不復中原,不歸成都」的誓言,字字千鈞,壓在他的心頭,成為一道終生無法卸下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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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這舉國同哀、風雨飄搖的時刻,荊州北岸,江陵城頭,一面嶄新的旗幟卻在秋風中獵獵招展——那是一面繡著「蜀才招賢」四個大字的錦旗。旗幟之下,一座由曹魏官方設立、裝飾得頗為雅緻的館舍剛剛落成,門庭若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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館舍內,燈火通明,溫暖如春,與白帝城的淒風苦雨形成刺眼的對比。身著魏國官服的文吏笑容可掬,態度恭謹。來自益州、荊州各地的士人、降將,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思——對故國前途的絕望、對個人前程的考量、對曹魏勢力的畏懼或投效——絡繹不絕地踏入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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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面容剛毅、身著蜀軍制式鎧甲卻已卸去兵刃的中年將領,在幾名魏軍士卒的「護送」下,步履沉重地走進館舍大廳。他正是劉備東征時負責江北防務,兵敗後退路被斷、不得已降魏的蜀漢鎮北將軍——黃權。他環顧著館內舒適的環境和那些面帶期冀或惶恐的同鄉面孔,眼神複雜,既有兵敗降敵的屈辱,也有一絲絕境逢生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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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一個身材敦實、皮膚黝黑、目光沉穩的青年將領,也在一名魏國低階軍吏的引領下步入館舍。他叫王平,字子均,本是益州巴西郡賨人(少數民族)首領,驍勇善戰,尤其擅長山地行軍和紮營。劉備入蜀後,他率部歸附,被任命為校尉。猇亭兵敗如山倒,他與本部兵馬被衝散,在混亂中突圍,卻已無法歸建。面對魏軍的招攬和家鄉已遙不可及的事實,他沉默地選擇了踏入這「蜀才招賢館」。館內魏吏立刻熱情地迎上來,奉上熱茶,詳細詢問他的特長和過往經歷,承諾將「量才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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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的這座招賢館,如同一塊巨大的磁石,在蜀漢帝國崩塌的廢墟上,悄然吸附著那些流離失所、心灰意冷的「蜀才」。黃權、王平,只是這股北投暗流中最先顯露的浪花。郭嘉臨終前佈下的這步棋,如同一根無形的毒刺,深深扎入了蜀漢尚未癒合的傷口,持續地放血、削弱著它本就風雨飄搖的國力。招賢館內人聲漸盛,而白帝城永安宮的哭聲,卻在秋風中漸漸飄散,只留下無盡的蒼涼與沉重的誓言,迴盪在歷史的長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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