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興五年(西元227年)春,漢水之畔的漢中城,瀰漫著一股與季節不符的肅殺與躁動。料峭春寒尚未完全退去,殘雪點綴著山巔,城內城外卻已是人喊馬嘶,熱氣蒸騰。丞相府邸內,氣氛更是凝重如鉛。
諸葛亮端坐主位,一身素色深衣,外罩半舊青色鶴氅,綸巾下的面容清癯依舊,唯獨眉宇間刻下的溝壑與眼角的細紋,比白帝城託孤時更深重了幾分。那份「不復中原,不歸成都」的泣血誓言,如同無形的枷鎖,日夜壓迫著他的肩頭,也灼燒著他的五內。案几上,堆疊著隴西、關中的山川輿圖,戶籍簿冊與軍糧調度文書,幾乎淹沒了桌面。
「諸位,」他的聲音沉穩,卻帶著千鈞之力,瞬間壓下堂下魏延、趙雲、吳懿、馬謖等將領的細微聲響。羽扇輕點牆上巨大的隴西、關中地圖:「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天下三分,益州疲敝,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張肅穆的臉龐,「然,坐以待斃,非臣子所為。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今歲春耕稍定,民力得緩,正當我輩兵出祁山,北定中原,以報先帝深恩、繼承漢室正統之時!」
語調雖不高亢,字句間蘊含的決絕意志卻如星火燎原,點燃了眾將眼中壓抑已久的戰意。魏延更是呼吸粗重,拳頭緊握,虎目精光爆射。
羽扇穩穩移向地圖上標注著「祁山」的所在:「此役,兵分兩路。主力大軍由亮親率,出祁山,目標直指隴右天水、南安、安定三郡!據渭水上游,扼關中之咽喉!此為正兵。」
扇鋒隨即劃向東面,落在一處狹窄險峻的關隘標記:「另一路,乃疑兵,亦是險著。」目光如電,射向早已按捺不住的魏延,「文長將軍!」
「末將在!」魏延鏗然出列,聲震屋瓦。
「命你率精銳五千,出子午谷,奇襲長安!」此語一出,帳中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吸氣聲。子午谷道險絕天下,九死一生,人所共知。諸葛亮緊盯魏延,眼神銳利如刀:「此路艱險,步步殺機。然,若能出其不意,兵臨長安城下,則關中震恐,曹魏腹心必亂!此乃牽制魏軍主力、策應我隴右大軍之關鍵!將軍…敢擔此重任否?」
魏延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燃燒著近乎狂熱的戰意,猛地抱拳,聲如金鐵交鳴:「丞相放心!末將願立軍令狀!若不能攪得關中天翻地覆,提頭來見!」他彷彿已看到自己奇兵天降,震懾長安的赫赫之功。
「好!」諸葛亮頷首,隨即目光轉向沉穩如山的趙雲與吳懿,「子龍將軍、子遠將軍,命你二人為前部先鋒,隨主力出祁山,務必掃清道路,奪取街亭要衝!」羽扇再點向年輕氣盛的馬謖,「幼常,你熟讀兵書,通曉地理,命你為參軍,隨軍參贊機宜,務必謹慎周詳。」
「末將領命!」趙雲、吳懿、馬謖齊聲應諾。
最後,諸葛亮的目光凝注在地圖上蜿蜒於隴山之間、標注著「隴山道」的細線上,眉頭微蹙:「大軍征伐,糧秣為血脈根本。隴道艱險,轉運維艱。此乃我十數萬大軍之命脈,萬不容有失!」語氣陡然凝重,「需遣得力干將,沿途嚴密護持,並於祁山前線廣設堅固糧倉,以備久戰之需。」
戰略既定,漢中這座沉寂已久的城池,瞬間化身為巨大的戰爭熔爐。無數民夫在官吏呼喝鞭策下,肩挑背扛,將堆積如山的糧袋、捆捆箭矢、沉重軍械運往城外集結地。工匠坊內爐火日夜不熄,叮叮噹噹的敲打聲震耳欲聾,雲梯、衝車、井闌等攻城利器逐漸成型。校場之上,披甲執銳的士卒列陣操演,喊殺聲直衝雲霄,激起漫天塵土。一股混合著悲壯與昂揚的氣息,在漢水之濱洶湧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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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魏國西都。丞相府邸深處,空氣中瀰漫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藥味與一絲若有若無的死亡氣息。
病榻之上,郭嘉的形貌已近乎骷髏。厚重的玄黑貂裘包裹著他枯槁如柴的身軀,露出的臉龐蒼白透明,顴骨尖銳高聳,眼窩深陷成兩個幽暗的窟窿,唯有偶爾睜開的瞬間,那雙眸子裡依舊閃爍著令人心寒的、洞悉一切的幽光。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細微而艱澀的嘶鳴,如同破舊風箱最後的掙扎。他連倚靠軟枕的力氣都幾乎耗盡,只能虛弱地斜躺著。
曹真與司馬懿肅立榻前。曹真一身戎裝,腰懸寶劍,面容剛毅如鐵鑄,眼神銳利如鷹隼,渾身散發著百戰宿將的凜冽殺氣。司馬懿則身著深青色文官常服,身姿挺拔卻微微躬著,面容沉靜似古井無波,低眉斂目,將所有鋒芒盡數藏匿於內,唯獨那下垂的眼簾後,偶有難以捉摸的精光一閃而逝。
「咳…咳咳…」一陣壓抑沉悶的咳嗽打破了室內令人窒息的死寂。郭嘉瘦弱的身軀在貂裘下劇烈顫抖,郭安慌忙上前,用溫熱的巾帕小心翼翼擦拭他嘴角滲出的淡紅血沫。
良久,咳聲漸歇。郭嘉喘息著,艱難地抬起沉重如鉛的眼皮,目光渙散地掃過曹真和司馬懿,聲音微弱沙啞,卻字字如淬毒的冰針,鑽入聽者耳中:「蜀…蜀賊…動了?」
「稟祭酒,」曹真抱拳,聲音洪亮有力,「細作密報確鑿,諸葛亮盡起漢中精銳,以趙雲、吳懿為前鋒,旌旗蔽日,直撲祁山!其鋒芒所向,必是隴右天水、南安、安定三郡!」
郭嘉闔上眼,枯枝般的手指在錦被上極輕微地敲擊了兩下,彷彿在無形的棋盤上落子。片刻後,他睜開眼,目光如凝聚的寒芒,直刺曹真:「子丹…陳倉…關中門戶…咽喉鎖鑰…不容…有失…」語速極慢,氣息不繼,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千鈞之力,「命…郝昭…領本部精兵…星夜馳援…死守…陳倉!告之…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末將遵命!」曹真沉聲應諾,眼中閃過欽服。陳倉雖小,卻是卡死蜀軍出隴山後東進關中的唯一孔道,猶如一顆致命的毒牙,足以讓諸葛亮如鯁在喉。郭嘉於彌留之際,依舊一語點中死穴。
郭嘉的目光緩緩轉向司馬懿,那眼神深邃如萬丈寒潭,彷彿要將人心底最隱秘的角落都看穿:「仲達…」
「下官在。」司馬懿微微躬身,姿態恭謹至極。
「隴山…險絕…蜀軍糧道…必走…木門道、段谷…」郭嘉的聲音更低更弱,每一個字都似從肺腑深處擠壓而出,帶著劇痛後的虛浮,卻蘊含著冰冷的殺機,「亮…平生謹慎…必遣重兵護糧…然…千里轉運…必有可乘之隙…」他停頓下來,艱難地喘息數次,才續道,「命…徐公明(徐晃)…統率精銳輕騎…晝伏夜出…潛越隴山…斷其糧道…焚其輜重…」
司馬懿心頭劇震!木門道、段谷,皆是隴山之中最為狹窄險惡的咽喉之地!郭嘉此計,避開蜀軍鋒芒正盛的主力,直取其最為脆弱、亦是最致命的命脈!此計若成,蜀軍不戰自潰!他面上波瀾不驚,依舊恭敬無比:「下官即刻擬令,命徐晃將軍依祭酒妙計行事!祭酒運籌帷幄,洞燭萬里,下官欽服。」
郭嘉微微闔上眼,似乎連維持這點清醒的氣力都已耗盡,只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嗯」。他的臉在搖曳的燭光下,呈現出一種死灰般的敗色。
曹真與司馬懿對視一眼,俱看到對方眼中的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兩人躬身行禮,悄然退出了這間充斥著死亡陰影與苦澀藥味的房間。沉重的門扉在身後關閉,隔絕了內外。曹真立刻奔赴軍營調兵遣將,司馬懿則疾步走向尚書檯,起草那份將攪動隴右風雲的致命密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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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堡壘,殘陽如血,將連綿起伏的蜀軍營寨鍍上一層悲壯的金紅。
趙雲、吳懿所率前鋒進展之順利,出乎意料。憑藉諸葛亮精妙的部署與隴右部分魏軍守將的動搖,蜀軍勢如破竹,天水、南安、安定三郡相繼易幟!響應者如潮水湧來,一時間,關中震動,魏國朝野為之失聲。捷報傳回祁山大營,蜀軍上下士氣如虹,收復中原的曙光彷彿就在眼前。
然而,中軍大帳內的諸葛亮,臉上卻無太多喜色,緊鎖的眉頭從未真正舒展。案頭堆積的軍報中,一份來自陳倉前線的戰報,重如千鈞。
「丞相,」參軍馬謖手持一份軍報,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魏延將軍已按計突入子午谷!雖路途險絕,折損近千精銳,然主力尚存,正全速撲向長安!曹魏關中守軍,此刻必然驚惶失措!」
諸葛亮接過軍報,目光如電掃過,卻只是微微頷首,並無馬謖預想中的振奮。他的視線再次落回那份來自陳倉的戰報,臉色愈發沉凝:「陳倉…郝昭…」他低聲念出這兩個名字,字字沉重。
「稟丞相,」負責前線督戰的將領王平(此時已歸蜀)沉聲回報,他面色黝黑,神情堅毅如鐵,「我軍圍攻陳倉已逾旬日,晝夜猛攻,未曾稍歇。然郝昭此獠,守禦之頑強,實屬罕見。我軍動用雲梯、衝車、井闌輪番衝擊,城上滾木礌石、熱油金汁如暴雨傾盆,將士傷亡枕藉…城牆雖有損毀,然守軍連夜以木柵、土石填補加固…至今…未能撼動其分毫!」王平的語氣帶著深深的無奈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敬佩。
陳倉,這座不起眼的小城,在郝昭的鐵腕指揮下,竟成了蜀軍東進路上無法逾越的銅牆鐵壁!它像一根深深扎入血肉的毒刺,不僅死死擋住了蜀軍兵鋒,更牽制了蜀軍大量寶貴兵力,使得諸葛亮既無法全力向隴右縱深推進,也難以抽調力量支援魏延那支孤懸敵後的奇兵。
「糧草…」諸葛亮放下軍報,聲音裡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問出了最致命的問題,「隴西郡新籌措的糧秣,運抵祁山大營幾何?後方漢中轉運,是否通暢?」
負責糧秣轉運的都尉聞言,臉色瞬間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因極度驚恐而顫抖:「丞相!大事…大事不好!隴山道…木門道、段谷一帶…連日暴雨傾盆,山洪暴發,沖毀棧道數十處!運糧隊…寸步難行!更…更兼…」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有…有魏軍精銳輕騎出沒!神出鬼沒!專襲我糧隊!他們…他們不與我護糧軍纏鬥,只以密集火箭攢射糧車,或以小股精銳如毒蛇般突入,焚燒輜重!數批糧草…已…已遭焚燬!損失…損失慘重啊丞相!」
「什麼?!」帳中諸將無不駭然色變!糧道被襲!此乃斷絕生機的釜底抽薪之計!
諸葛亮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褪盡血色。手中羽扇「啪嗒」一聲跌落案几。他腦海中電光石火般閃過那雙遠在長安病榻上、卻始終如跗骨之蛆般緊盯著戰場的幽深眼睛——郭奉孝!又是他!「晝伏夜出…潛越隴山…斷其糧道…」這冰冷狠絕的八字策略,如同九霄驚雷,在他心頭轟然炸響!
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四肢百骸。陳倉受阻,奇兵魏延孤懸敵後凶吉難料,如今賴以維繫十數萬大軍的糧道又被精準斬斷!前線將士,每日消耗的糧食如同無底深淵!一旦糧盡…
「速查!魏軍統兵者何人?兵力幾何?從何處潛入?」諸葛亮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與冷厲,如同出鞘的冰刃。
「稟丞相,」負責斥候的將領硬著頭皮回報,聲音乾澀,「襲擾糧道的魏軍,皆打『徐』字旗號,行動狡詐如狐,迅捷如風。其主將…必是魏國右將軍…徐晃!」
「徐公明…」諸葛亮緩緩坐回座位,閉上了眼睛,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幾乎要掐出血來。名將徐晃,統率精銳輕騎,專事襲擾破壞…郭嘉這步棋,當真毒辣至極!他殫精竭慮籌劃的北伐大業,正被這雙來自死亡邊緣的手,一點點扼住咽喉,推向絕境!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時刻,一名渾身浴血、甲冑破碎不堪的傳令兵跌跌撞撞衝入大帳,帶來一個更為雪上加霜的致命噩耗: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gLqtp3O52
「報——丞相!子午谷…子午谷急報!魏延將軍…魏延將軍所部…在谷道深處突遭魏軍大將郭淮、費曜重兵伏擊!谷道狹窄異常,我軍首尾難顧…死傷…死傷慘重!魏將軍…率殘部拼死突圍…現今…下落不明!」
轟!帳內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死水,瞬間沸騰!寄予厚望的子午谷奇襲,這步險棋,竟也落入了敵人的天羅地網!至此,東西兩線皆遭重創,而那致命的糧草危機,已如遮天蔽日的烏雲,沉沉壓在祁山蜀軍大營每一個人的心頭。
諸葛亮猛地睜開雙眼,眼中佈滿駭人的血絲。帳外,殘陽的最後一縷餘暉徹底沉入大地,無邊的黑暗吞噬了天地,也吞噬著蜀軍最後一線微弱的希望。他的目光落在案頭那份墨跡未乾、準備上奏後主劉禪的《後出師表》初稿上,「…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鈞,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字字泣血,句句錐心。此刻,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諷刺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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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蜀軍大營,愁雲慘霧籠罩。缺糧的恐慌與接踵而至的壞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營寨中蔓延,侵蝕著將士們最後的鬥志。原本高昂的士氣早已蕩然無存,營寨內充斥著飢餓的呻吟、絕望的低語與傷兵的哀嚎。面黃肌瘦的士兵圍著稀薄得能照見人影的粥鍋,眼神空洞麻木。連戰馬也因草料匱乏而瘦骨嶙峋,無精打采地垂著頭。
中軍大帳內,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諸葛亮獨坐案前,一盞孤燈將他清瘦孤寂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冰冷的帳壁上,更添幾分淒涼。他面前的案几上,靜靜躺著三份文牘,每一份都重如千鈞:王平自陳倉前線發回的急報——郝昭守禦依舊固若金湯,蜀軍傷亡日增,士氣瀕臨崩潰,攻堅已近絕望;隴西郡守的告急文書——郡內存糧徹底告罄,粒米難籌;度支官呈上的絕望統計——大營存糧,僅夠全軍三日之需!
三日!僅僅三日!
「丞相…」趙雲、吳懿、王平、馬謖等將領侍立在下,個個面沉似水,憂心如焚,欲言又止。所有人都清楚,大勢已去。繼續滯留於此,無異於坐以待斃,全軍覆沒只在頃刻之間。
諸葛亮的目光死死釘在那「三日」的數字上,手指因極度用力而關節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紅的印痕。北伐的宏圖,克復中原的夙願,先帝託孤的重任,難道就要在這祁山腳下,因為區區糧盡而化為泡影?他彷彿又回到了白帝城永安宮那陰冷的殿堂,看到了先帝那雙充滿無盡遺憾與沉重託付的眼睛,聽到了自己泣血立下的誓言:「不復中原,不歸成都!」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諸葛亮強行壓下,臉色蒼白如金紙。他緩緩抬起頭,目光艱難地掃過帳中這些追隨他矢志北伐的將領們,那眼神中翻湧著滔天的不甘、刻骨的痛苦,最終都凝結為一片冰封的、近乎殘酷的決斷。他艱澀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著粗礪的石面:「傳令…全軍…拔營…退兵…」
「退兵」二字出口,彷彿抽乾了他全身的氣力。帳中一片死寂,唯餘沉重的嘆息與無言的悲愴。縱有萬般不甘,千種無奈,這已是保全大軍元氣、以待他日再起的唯一生路。
然而,命運的絞索並未因此鬆開。蜀軍撤退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速傳向長安。
長安城,魏軍大營。曹真接到蜀軍倉惶退兵的確切情報,霍然起身,眼中精光爆射,戰意如虹:「諸葛亮糧盡而遁,此乃天賜良機!張郃將軍!」
「末將在!」老將張郃鏗然出列,雖鬢角染霜,然身姿挺拔如松,氣勢沉穩如山嶽,雙目炯炯有神。
「命你率五千精銳鐵騎,星夜兼程,銜尾追擊蜀軍!務必趁其混亂潰散之機,重創其後軍,若能擒殺諸葛亮,當為不世之功!」曹真聲若洪鐘,殺伐之氣盈溢帳中。
「末將領命!」張郃抱拳,聲如金石,轉身便欲點兵出征。
「大將軍且慢!」一直沉默旁觀的司馬懿突然開口。他快步走到曹真身邊,壓低聲音,語氣帶著謹慎的憂慮:「大將軍,諸葛亮多謀善斷,退兵必有周密防範。木門道一帶,山勢險絕,林木幽深,實乃設伏絕地。張將軍雖勇冠三軍,然…恐中其誘敵深入之計。不如…」他話未說完,便被曹真揮手打斷。
「仲達多慮了!」曹真信心滿滿,聲音洪亮,不容置疑,「蜀軍糧盡,倉惶如喪家之犬,軍心渙散,士氣崩潰,何來餘力布設伏兵?此乃追亡逐北、一舉蕩平殘寇、建立蓋世功勳的絕佳時機!張將軍身經百戰,沙場宿將,豈會畏懼區區敗軍之伏?速去!莫失良機!」
司馬懿見狀,深知多言無益,眼中掠過一絲深沉的憂慮,默默退後一步,不再言語。張郃領命,眼中戰意熊熊,大步流星走出營帳,點齊麾下最為精銳的五千鐵騎。一時間,馬蹄如雷,甲冄鏗鏘,黑色的鐵流呼嘯著衝出長安城門,沿著蜀軍撤退的塵埃,狂飆突進,直撲木門道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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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門道。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iI9HScklq
此地名不虛傳,兩側山峰如鬼斧神工劈削而成,陡峭如壁,高聳入雲,緊緊夾峙著一條狹窄幽深、蜿蜒如腸的谷道。谷底亂石嶙峋,犬牙交錯,僅容數騎勉強並行。頭頂是一線狹窄得令人窒息的天光,更被上方濃密如蓋的樹蔭遮蔽,即使在正午時分,谷內也陰森晦暗,寒意刺骨。濕冷的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苔蘚、腐葉與泥土的氣息,偶爾傳來一兩聲淒厲的烏鴉啼叫,更添幾分死亡般的詭異與不祥。
張郃率領的五千精銳騎兵,如同蜿蜒的黑色巨蟒,湧入了這條死亡峽谷。戰馬沉重的鐵蹄敲打在濕滑的碎石上,發出雜亂而沉悶的迴響,在狹窄閉塞的空間內被無限放大、扭曲,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鼓點。張郃一馬當先,他雖知此處險惡異常,但憑藉著數十年沙場征戰的經驗和對蜀軍「潰敗」情形的篤定判斷,他並未過分減緩速度,只是將警惕提到最高,一雙鷹隼般的銳目不斷掃視著兩側那猙獰陡峭、彷彿隨時會崩塌下來的山崖,以及山崖上那些茂密得透不進光的、陰森森的樹林。
「加速前進!穿過此谷,追上蜀軍後隊,殺他個片甲不留!」張郃洪亮的聲音在幽深的谷道中迴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就在魏軍騎兵前鋒眼見即將衝出谷口,而後隊人馬完全陷入谷道最狹窄、最陰暗的深處之時——
「咻——嘭!」一支帶著淒厲刺耳尖嘯的鳴鏑火箭,如同死神發出的召喚信號,驟然撕裂陰沉的天空,拖著長長的火尾,精準地射向谷道中段魏軍最密集之處!
剎那間,死寂的山谷變成了沸騰的煉獄!
「殺——!」震耳欲聾、充滿無盡殺意的喊殺聲如同九天驚雷,從兩側高聳入雲的懸崖峭壁上猛然爆發!無數蜀軍伏兵如同鬼魅般從岩石後、樹叢中、峭壁的陰影凹陷處現身!剎那間,弓弦震響如暴雨,浸透了火油的箭矢如同傾盆而下的死亡火雨!無數燃燒的流星帶著刺耳的呼嘯,鋪天蓋地,無情地覆蓋了谷底那條狹窄的死亡通道!
「有埋伏!舉盾!快舉盾!結陣!」張郃瞳孔驟縮如針,聲嘶力竭地狂吼。然而,一切都太遲了!狹窄的地形如同天然的囚籠,根本無法有效展開防禦陣型!致命的火箭如同跗骨之蛆,狠狠地扎進魏軍騎兵密集擁擠的隊列中,輕易穿透皮甲,深深釘入戰馬和士兵的血肉之軀!
「嘶聿聿——!」中箭的戰馬發出淒厲至極的慘嘶,劇痛之下瘋狂地跳躍、衝撞、翻滾!原本就密集的騎兵隊列瞬間陷入極度混亂,人仰馬翻,自相踐踏!更為致命的是,蜀軍預先遺棄在谷中的糧草車(實為精心佈置的誘餌)被火箭點燃,火借風勢,轟然爆燃,烈焰沖天!濃密嗆人的黑煙滾滾而起,迅速瀰漫整個谷道,將這條狹長的死亡通道瞬間變成了熾熱的熔爐和令人窒息的毒氣室!
緊接著,山崩地裂般的轟隆巨響從頭頂傳來!無數合抱粗的巨大滾木和佈滿尖銳棱角的嶙峋礌石,被埋伏在山頂的蜀軍奮力推下!它們挾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翻滾著、跳躍著、呼嘯著,從近乎垂直的陡峭山坡上瘋狂砸落,如同天罰般無情地碾向谷底那亂成一鍋粥、完全失去抵抗能力的魏軍!骨骼被碾碎、盔甲被砸扁的恐怖聲響,戰馬瀕死的絕望悲鳴,士兵被巨石砸中、被火焰吞噬時發出的淒厲慘嚎,瞬間交織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交響曲!
「穩住!不要亂!向前衝!衝出去才有生路!」張郃雙目赤紅如血,鬚髮戟張,揮舞著手中沉重的鑌鐵長槍,奮力挑飛幾支射來的火箭,格開幾塊呼嘯而下的碎石,試圖穩住身邊混亂不堪的陣腳,組織起有效的突圍。他武藝超群,勇力過人,接連刺殺數名試圖靠近的蜀軍伏兵。然而,個人的勇武在這毀天滅地的天羅地網面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整個谷道已成修羅殺場,烈火、濃煙、無休止的箭雨、從天而降的滾木礌石,無情地收割著生命,將精銳的魏軍鐵騎撕成碎片。
就在他奮力格擋開一塊呼嘯而下的磨盤大石時,「噗嗤!」一聲令人心膽俱裂的悶響!一支不知從何處陰暗角落射出的、角度刁鑽至極的強勁弩箭,如同隱匿在暗處的毒蛇,穿透了混亂的戰場與瀰漫的煙塵,精準無比、狠毒異常地射中了張郃的右大腿!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渾身劇震,一個踉蹌,險些從馬背上栽落!鑽心的劇痛瞬間襲來,溫熱的鮮血噴湧而出,迅速染紅了戰袍的下襬!
「將軍!」身邊親兵目眥欲裂,發出撕心裂肺的悲呼,不顧一切地撲上來試圖護衛。
「呃啊——!」張郃悶哼一聲,憑藉著鋼鐵般的意志強忍劇痛,左手死死抓住馬鞍,試圖穩住身形。然而,禍不單行!又一塊足有磨盤大小、棱角尖銳的沉重礌石,挾帶著風雷之勢,呼嘯著砸向他身側!他因腿傷劇痛導致動作稍滯,躲避的動作慢了半拍!
「砰——咔嚓!」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LxveYY3pt
令人頭皮發麻的沉重撞擊聲伴隨著清晰的骨裂聲同時響起!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lgPHFRVfY
那塊巨石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結結實實地撞擊在張郃的左側胸腹之間!
「噗——!」張郃魁梧雄壯的身軀如同被攻城錘擊中的朽木,口中鮮血狂噴,在空中劃出一道淒厲的血色弧線,重重地、毫無生氣地砸落在谷底冰冷尖銳的亂石堆中!那柄伴隨他征戰半生、飲血無數的鑌鐵長槍,脫手飛出,叮噹一聲,落在不遠處的血泊泥濘之中。
「將軍——!」親兵們發出撕心裂肺、如同杜鵑啼血般的絕望悲鳴,不顧漫天箭雨滾石,瘋了一般撲向那倒在血泊之中、氣息奄奄的身影。
一代名將張郃,魏國柱石,威震天下的「五子良將」之一,竟在這狹窄陰暗如同鬼門關的木門道中,隕落於亂石箭雨之下!他圓睜的雙目,至死都充滿了無盡的憤怒、滔天的不甘與難以置信的驚愕,死死地瞪著頭頂被濃煙和扭曲樹枝遮蔽的那一線狹窄天空。谷中震耳欲聾的廝殺聲、慘叫聲、燃燒的噼啪聲…漸漸遠去,最終歸於一片死寂的、永恆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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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丞相府舊邸。濃重的藥味也掩蓋不住那彌漫開來的死亡氣息。
郭嘉已處於彌留之際的最後時刻。他靜靜地躺在病榻上,氣息微弱得幾近於無,整個人如同一副蒙著蒼白皮膚的骨架,生命之火隨時可能熄滅。華佗早已無計可施,只是用最珍貴的藥材勉強吊著他最後一口遊絲般的氣息。
曹真和司馬懿面色沉重,肅立榻前,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一名傳令官剛剛以極低的聲音,近乎耳語般地匯報了木門道的最新戰況:徐晃成功焚毀大批蜀軍糧草,功勳卓著…然,張郃將軍追擊時…中伏身亡。
房間內陷入一片死寂。曹真臉色鐵青,雙拳緊握,指節捏得咯咯作響,眼中翻騰著巨大的震驚與難以言喻的悲痛。張郃之死,如同斷去魏國一臂,損失無可估量!司馬懿則低垂著眼簾,面沉似水,心中卻在急速權衡著此戰的得失與對未來朝局的深遠影響。
就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病榻上那具彷彿已無生氣的軀體,那雙緊閉了許久的眼睛,竟然極其艱難地、緩緩地睜開了一條細微的縫隙。眼神渾濁、渙散,如同蒙塵的琉璃,卻在聽到「張郃身亡」這四個字時,似乎憑藉著某種驚人的意志力,凝聚起最後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光亮。他那毫無血色的嘴唇,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辨認地翕動了幾下,如同秋風中最後一片顫抖的枯葉。
一直寸步不離侍奉在側的郭安,立刻將耳朵湊近郭嘉的唇邊,屏住呼吸,全神貫注地辨聽著那比遊絲還要細微的氣息。
片刻,郭安緩緩直起身,臉上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混合著深切的悲傷、巨大的震驚,以及一絲…難以置信的、近乎詭異的明悟。他轉頭看向面色凝重的曹真和司馬懿,聲音低沉而清晰地轉述著郭嘉在這人世間最後的遺命: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4W3nyn0Ny
「祭酒說…『於長安城西…擇一清幽僻靜之地…建祠…名…武侯祠…』」
「武侯祠?!」曹真和司馬懿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失聲驚呼,臉上寫滿了極度的錯愕與難以理解!為敵國丞相諸葛亮立祠?這是何意?祭酒莫非是病重神智昏聵了?
郭安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繼續轉述著郭嘉那斷斷續續、卻帶著驚人穿透力的遺言:「祭酒言…『諸葛孔明…世之奇才…忠貞不二…雖為敵手…其志可憫…其才…當祭…』」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意味,「祭酒還說…『祠成之日…以我之名…題聯於門…』」郭安一字不差地,將郭嘉臨終口述的那兩句驚世駭俗的楹聯複述了出來。
聽完那兩句楹聯,曹真和司馬懿如同被九天神雷劈中,渾身劇震,呆立當場,久久不能言語!這哪裡是祭奠敵國賢才?這分明是比千軍萬馬更為狠毒、殺人不見血的誅心之刃!直指人心最深的痛處與執念!郭奉孝臨死前布下的最後一局,竟如此…如此令人心膽俱裂,毛骨悚然!
病榻上,郭嘉那灰敗的嘴角,似乎極其微弱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是一個凝固在死亡邊緣的、冰冷而詭異莫測的弧度。隨即,他眼中那最後一點微弱如豆的光芒,徹底熄滅了。那隻一直緊握著一方早已被暗紅血漬浸透的舊帕的枯瘦手掌,終於無力地鬆開,滑落在冰冷的錦被之上。
建興五年秋,算無遺策的鬼才郭嘉,於長安丞相府舊邸,溘然長逝。他死前布下的最後一著,不僅徹底葬送了蜀漢第一次北伐的勝機,更以一座充滿詭譎意味的「武侯祠」,將一柄淬了劇毒、直刺靈魂的利刃,遙遙擲向了千里之外的諸葛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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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山,蜀軍撤退途中,一處臨時搭建的簡陋營帳。
帳內燈火昏暗,諸葛亮正伏案疾書。他面容枯槁憔悴,眼窩深陷如壑,鬢角的白髮在昏黃燈光下愈發刺眼。案頭放著的,是那份寫了又改、塗抹無數的《後出師表》竹簡草稿。「…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字字句句,浸透著無盡的悲愴與沉重的無奈。北伐功敗垂成,損兵折將,隴右得而復失,魏延所部近乎全軍覆沒,縱然木門道伏殺了張郃,卻是以蜀軍被迫撤退、戰略目標徹底落空為代價…巨大的挫敗感和對先帝託付的深深愧疚,如同兩條毒蛇,日夜啃噬著他的心。
「丞相!」一名風塵僕僕、面帶極度驚惶的探子衝入帳中,撲倒在地,聲音因恐懼而劇烈顫抖,「長安…長安急報!」
諸葛亮抬起頭,疲憊的目光投向探子:「何事如此驚慌?」
「魏…魏國…在長安城西…新建了一座祠廟…名為…名為『武侯祠』!」探子語出驚人。
「武侯祠?」諸葛亮握筆的手猛地一頓,飽蘸墨汁的筆尖滴落一大團墨跡,在簡牘上迅速暈開,污濁一片。他心頭瞬間掠過一絲極其強烈的不祥預感,彷彿被冰冷的毒蛇纏繞。郭嘉已死,魏國為他這個敵國丞相立祠?此舉絕非善意!必有極險惡之用心!
「祠廟…是何形制?何人主持興建?」諸葛亮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股直透骨髓的寒意。
「規制…頗為莊嚴肅穆…」探子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主持者…據說是…是奉了已故郭祭酒的遺命!而且…而且…」他艱難地吞了口唾沫,臉上露出極度的恐懼和荒謬絕倫的神色,「祠廟大門的楹聯…據傳…據傳是郭嘉臨終前…親口所題!」
「念!」諸葛亮的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如同冰錐,刺破帳內凝滯的空氣。
探子嚇得渾身一顫,伏在地上,顫抖著,幾乎是哭喊著背誦出那兩句如同惡毒詛咒般的楹聯。
帳內死寂。空氣彷彿瞬間凝固成了萬載玄冰。侍立在側的趙雲、王平等人,無不臉色劇變,雙目圓睜,眼中瞬間燃起焚天煮海般的熊熊怒火!這哪裡是祭奠?這是赤裸裸的、極盡惡毒的嘲弄!是將丞相的耿耿忠心、畢生志向與無盡悲愴踩在腳下肆意踐踏!是殺人不見血、誅心滅志的絕世毒計!
諸葛亮靜靜地聽著。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只有那雙死死攥緊著《後出師表》竹簡的手,暴露了他內心正經歷著何等天崩地裂般的劇烈風暴!他的手背青筋虯結暴起,如同盤踞的毒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響,蒼白的皮膚下血管賁張,彷彿隨時會爆裂開來!
那兩句楹聯,字字如淬毒的匕首,句句似穿心的利箭,精準無比、狠毒異常地刺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隱痛與執念——白帝城託孤時那沉重如山的誓言,北伐中原道路上的艱難竭蹶與壯志難酬的無盡悲愴…郭嘉!即便死了,化為枯骨,也要用這種方式,將他諸葛亮的尊嚴、信念、畢生為之奮鬥的目標,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讓他成為天下人眼中一個被敵人「憐憫」其志、卻又無情嘲弄其敗的悲劇符號!這比戰場上的千軍萬馬更為致命!
「郭…奉…孝…」諸葛亮從緊咬的牙關中,一字一頓地擠出這三個字,聲音低沉嘶啞,蘊含著滔天的恨意與徹骨的冰寒。這恨意,不僅是對敵手毒計的無邊憤怒,更是對命運如此殘酷戲弄、讓他在死後仍被陰魂糾纏的悲愴與不甘!
「嗤啦——!」
一聲布帛被暴力撕裂般的刺耳聲響,驟然打破了死寂!諸葛亮猛地將手中那份凝聚了無數心血、承載著北伐壯志與無盡悲涼的《後出師表》竹簡,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地撕成了兩半!破碎的竹片帶著淋漓的墨跡四散飛濺,如同折翼的鳥,散落一地!
他霍然起身,胸膛劇烈起伏,一股壓抑已久的腥甜再也無法遏制,「噗」地一聲,一大口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盡數噴濺在面前攤開的隴西地圖和散落的竹簡碎片上!殷紅刺目的血跡在「隴右」、「長安」的字樣上迅速暈染開來,如同盛開的、充滿詛咒的死亡之花,觸目驚心!
「殺人…誅心!郭奉孝…你好…好毒的手段!」諸葛亮死死盯著地上那灘刺目的鮮血和破碎的竹簡,眼中是焚盡八荒的恨意與被這死後毒計徹底點燃的、永不熄滅的復仇火焰。木門道的箭雨礌石,未能擊垮他的脊梁,但這座來自死敵的「武侯祠」和那兩句誅心蝕骨的楹聯,卻像最惡毒的詛咒,深深刺穿了他的魂魄。祁山之敗的屈辱,與這死後猶存的陰毒算計所帶來的刻骨銘心的恨意,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灼入了他的骨髓,成為他餘生無法擺脫的夢魘。
帳內,昏黃的燭火無力地搖曳著,映照著丞相嘴角那抹刺目的血痕和地上破碎染血的《後出師表》,一片淒厲慘然的景象。北伐中原的道路,從未如此漫長而黑暗。而郭嘉留下的陰影,即使在他化為塵土之後,依舊如同跗骨之蛆,沉沉籠罩著諸葛亮餘生每一步艱難的跋涉,直至生命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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