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書房寧靜而沉穩,燭影斜映在紗窗與木几之間,細碎光影宛如一盤靜謐未啟的棋局,幽深難測。
岳凌淵立於窗前,身著黑色常服,衣襬微動,似有沉雷藏於袖底。他未語,背影卻如山般沉穩,彷彿在暗夜之前,靜靜觀望風雨將至的天象。他指骨分明的手輕輕扣著窗框,節奏緩慢,每一下都敲進心底,像是將所有情緒藏於寡言背後的鐵意中。
他並未回頭,卻忽地低聲開口,聲音如寒玉落盤,冷峻而克制:「繼續說。」
這句話,未含讚許,亦無怒意,卻宛如放下一顆沉石,激起潛伏湖面的漣漪。
華錦心下微動,卻未表於色。她將那縷略帶警惕的氣息細細藏入呼吸之間,長睫微垂,掩去眼底晦暗流轉。她如習雪山靜氣多年的伎者,明知前方是刀鋒,也要赤足而行。
「待晉國內亂稍平,將軍可派使者示好,結盟於表,實則制衡群雄。如此一來,既可延緩西北兩地聯軍步伐,亦能為我軍調息蓄力。」
語音清潤,如雨過青瓦。她言辭不驚卻句句鏗鏘,恰到好處地在權謀與忠誠之間游走,既顯才智,亦留退路。
岳凌淵的目光轉冷,悄無聲息地落在她身上。他早知她心機深沉,卻沒想到,她的膽與識,竟能在言語中游刃有餘。他沒有開口,只是轉過身,緩緩走回書案,手指隨意在案面上描畫著什麼,彷彿只是一場不經意的沉思。
忽然,他道:「晉國三皇子私結北地流軍之事,妳從何得知?」
語氣仍淡,卻如利劍藏鞘,鋒芒含而不露。
華錦筆鋒微頓,卻只是淡淡一笑,將筆安置於筆架間,動作緩若無事,像是午後池邊漣漪,靜靜展開一層防線。
「妾身幼時,曾於家中書閣偶見一冊舊錄,乃祖父華伯言手錄之備忘。祖父以經商為業,三國奔走之際,耳聞目染諸般密事,遂將所見所聞暗記於冊中……書中所記,雖不成體系,然對諸國朝堂風向、軍政脈絡,皆多有旁敲側擊之語。」她語聲低婉,似春水細流,徐徐而過,卻不留一絲破綻。「近日流軍之動,與其所述一策隱隱重合,妾身不敢妄言真偽,只依舊錄稍作推斷,亦僅為思慮周全,不敢妄為密報。」
岳凌淵聞言,未置一詞,眉峰微蹙,指尖緩緩扣著桌面。
他自然知道華錦之家原以經商起家,其祖父華伯言當年縱橫南北,與諸國邊吏、商閥皆有往來;只是後來,其父改從仕途,入朝為官,才逐漸轉為士族行跡。此段家世背景,他早已調查明晰。
只是他未料,這般清秀溫婉的女子,竟可從殘頁舊紙之中,推演出國事大勢,並將之包裹於一席柔言之下,既不張揚,也不妄辯。
……但這又是真,是假?
他瞥了她一眼,那身羅蘭紫襯裙沉靜無波,在燭火下泛著冷柔光澤,似霧中靜荷,無聲卻不容忽視。
沉默如影子般在兩人之間蔓延,直至他淡淡開口:「原來如此。」
那四個字,非懷疑、非信任,而是一種讓局暫止的默契。這場談話,表面是試探,實則亦是封印。岳凌淵要她知道,他已知她有藏匿之能;而華錦也懂,自己雖過了一關,卻離信任仍遠。
他抬手,將一紙情報放至書案邊角,字跡峻拔,筆勢如劍:「把這些抄下,明日早朝前交給本將。」
她接過那紙,目光掃過文字,一瞬心頭掀起驚濤。紙上所載,正是晉國近日部署、朝中勢力與軍政動向,詳盡至微。
這不只是命令,更是一場試煉。
若她真能勝任,他便有理由將她擺上棋盤的核心;若她誤行一步,亦可隨時收手斷絕。
華錦盈盈一拜,低聲道:「妾身明白。」
她坐至一旁,左手提筆為書,字跡清朗如蘭,心卻如踏冰過水。燭火微搖,羅蘭紫的裙擺隨風輕蕩,她的背影靜如雪峰,卻藏著暗流千層。
岳凌淵站於一側,靜看她抄錄。他眼中不再只是警戒,而多了些許不可言說的情緒:她的從容,她的冷靜,甚至她那不動聲色中的野心,都讓他著迷。這份沉靜,正是他最初在戰場上見過的那種眼神——殺伐決斷,無懼無懼。
當她抄完最後一筆,已是夜色深濃。華錦起身,將紙奉上,輕聲道:「將軍,妾身已書畢。」
岳凌淵接過,目光掃過筆跡,點了點頭,語氣平和卻不容置喙:「很好,退下吧。明日午後,本將會派人送妳回院。」
她剛轉身,身後那道低沉磁性的聲音又緩緩響起。
「華錦。」
她止步,回身垂首。
那一瞬,岳凌淵瞥見她將顫抖的右手藏於身側。
「記住妳今日所言。妳是將軍府的人,妳的榮辱皆繫於本將一身。若有異心——本將決不寬恕。」
那聲音如鐵,冰寒卻不怒。是誓言,是警告,更像某種命運的勒令。
華錦低眉淺拜,神情淡然如水:「妾身謹記將軍教誨。」
她轉身離去,紫裙如煙,映著書房內搖曳的燭光,將背影拉得細長而幽深。
岳凌淵站在原地,望著那扇已闔的門,目光沉凝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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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案上燭光搖曳,將岳凌淵的影子映在牆上,拉得修長而孤絕。他靜靜端視那幾頁華錦親手抄錄的情報,指節修長,緩緩劃過紙面,似是要觸及她筆跡背後藏著的深意。
「晉國之事,倒是頗有見地……」他輕聲喃喃,語氣平靜如水,聽不出喜怒。
他抬眸望向窗外,夜色深重如墨,沉默得令人喘不過氣。這一刻,他心中浮現出她羅襟半掩時的身影,那一襲蘭紫衣裳在燈光中泛著微光,仿若一池夜色中開放的幽蘭。
她的眼眸亦如深潭,含光不露,卻總讓人難以忽視。她太聰明,也太冷靜,總能在退讓之中尋得攻勢,在順從之下藏起利刃。
他心中泛起一絲興味——這不是單純的寵妾情懷,而是權謀之人對同類的賞識與提防。他欣賞她的才智,更警惕她的野心。
他拂開案上燈火,再次審視那張情報抄錄,指尖輕觸墨跡,半晌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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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起,掀起書頁一角,落下的影子仿若棋子落盤——這場博弈,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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