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調查的第一天，劉書穎的鋼筆幾乎沒停過。
她蹲在村口的百年榕樹下，記錄著老人們下棋時的手勢與方言髒話的節奏，黑色筆記本被風吹得嘩嘩作響，她壓住紙頁的手指沾了泥土與鋼筆水，卻渾然不覺。
沈律站在曬穀場邊緣，名義上是在指導其他學生訪談技巧，視線卻總穿過飛揚的稻殼，落在那道忙碌的身影上。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NOR6bsYBf
——她紮馬尾的橡皮筋又鬆了，髮尾隨著記錄的節奏輕晃。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mR6URDi1Hy
——她對受訪者笑的時候，右臉會先出現酒窩。
——當風突然掀起她的筆記本時，她慌張按住紙張的模樣，比課堂上遊刃有餘的樣子真實得多。
「老師？」同組學生第三次呼喚，「這份訪談大綱真的可行嗎？」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86eriJ0Xt
沈律猛然回神，發現自己鋼筆尖在紙上洇開一大團墨跡。他下意識模仿起她慣用的分析句式：「心不在焉頻率過高，可能與日照強度或睡眠不足有關——」突然噤聲。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0m6eF2IyL
二十公尺外，劉書穎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午後的陽光穿透她耳際散落的碎髮，她舉起鋼筆，隔空對他畫了個虛線框，嘴唇開合無聲地說：「抓、到、你、了。」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zp2U2tqxy
沈律第一次體會到被觀察的戰慄感——就像她早已預見他會凝視，而自己正乖乖走進她精心設計的觀察框架裡。
「10:15 沈律出現典型分心症狀，當我移動到東南側時，他的視線跟隨率達87%。」
「她不知道，真正的田野調查從現在才開始。」
夕陽西下時，沈律終於走向她，影子長長地拖在稻浪裡：「回民宿前，要不要去看看村裡那棵傳聞中的『姻緣樹』？」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YgBav5GGC
劉書穎合上筆記本，鋼筆在指尖轉出銀光：「老師，這算學術調研還是……」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fJfCsjba5
「是對等實驗。」他摘掉眼鏡，露出她始終無法客觀記錄的那種笑容：「你觀察整座村莊，而我，只觀察你。」
「什麼啊？老師這樣很奇怪。」
劉書穎故意提高音量，引得附近幾個同學好奇張望。她瞇起眼捕捉沈律每一絲細微的反應——頸側肌肉的緊繃、喉結不自然的滾動，還有那雙突然定住的手。
真有趣。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1ygQ5X0Bll
沈律的指尖在鏡框邊緣停頓半秒，忽然向前跨了一步。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WMEO8rHTx
「劉同學，」他低頭時眼鏡鏈輕晃，聲音壓得只有她能聽見：「當你上週故意在課堂問我相親問題時，怎麼沒想過師生距離？」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85w7HcFbG
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xasZvJQHW
她沒料到他會直接反擊，更沒料到自己居然會因為他過近的吐息而忘記記錄，沈律趁機撿起筆記本。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H9wVdTqFEA
「看來我們需要重新定義觀察倫理。」他將本子塞回她手中時，虎牙閃過危險的光，「比如被發現偷看時，觀察者該支付什麼代價？」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UOkoZOKi4p
遠處傳來潘佳音的呼喚，沈律後退兩步拉回安全距離，卻在轉身時留下炸彈般的低語：「今晚八點，姻緣樹下——帶你的筆記本來，我教你什麼叫真正的『參與式觀察』。」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2m7iYhKwD
劉書穎站在原地，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跳聲大得蓋過田間的蟲鳴。
夜幕低垂，姻緣樹下的紅絲帶在晚風中輕輕飄蕩。
沈律靠在斑駁的樹幹上，錶針滑過八點、八點半、九點。
遠處澡堂的燈火明滅，學生們的嬉鬧聲隱約傳來，但那個總拿著黑色筆記本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2CoIhtFXf
「呵……」他忽然低笑出聲，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眼鏡鏈。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57nIxtSvwa
——明明知道她不會來。
——可當月光穿透枝椏時，胸口這陣陌生的悶痛算什麼？
樹梢懸著的木牌突然被風吹得翻轉，露出褪色的「緣」字。
沈律伸手固定它時，發現背面有人用鋼筆寫了極小的字跡：「觀察中止，原因：樣本污染。」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dq2qaE0GO
他認得這個筆觸。
翌日清晨的田調行程，劉書穎破天荒地遲到了。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wbW0P0HosM
她抱著筆記本出現在集合點時，看見沈律的瞬間挺直背脊。兩人隔著整片曬穀場對視——她脖子上的學生證掛繩纏得死緊，他白襯衫的鈕扣嚴謹地繫到最上一顆。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TYgUfBT7V9
「早啊老師。」她對走來的潘佳音微笑，聲音剛好能傳到沈律耳中：「昨晚澡堂的熱水很舒服呢。」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I4cSpN0Fk
沈律正在簽到的鋼筆尖驟然劃破紙張。 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Iubt4lIms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