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宮闈,重重門扉,朱漆金瓦之下,隱藏的不是榮華,而是寒霜。
清晨未央,太極殿內鐘鼓初歇,文武百官早已整齊排班。琉璃瓦上積露未乾,陽光從垂簾灑落在青磚玉階,映得萬象森嚴。
李瑤姬身著天青朝服,衣袂曳地,步履從容。她面容冷峻如霜,神色之下無波無瀾,卻讓人不敢直視。她緩步登上御階,九龍寶座高踞其後,她一坐定,殿中萬籟俱寂。
「邊軍軍餉失蹤一案,朕已派人私察,望諸卿勿互推責,務求查清原委。」她聲音清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
語未畢,右丞高如松躬身出列,聲線溫順:「啟稟陛下,此案應由內庫與戶部合審,然近月軍報頻傳,邊防不靖,倘擾民心,恐招流言,為奸人所乘。」
李瑤姬眉梢一挑,語氣微沉:「言下之意,是朕不該追查此案?」
「臣不敢。」高如松低首稱服,卻閃躲的眼神早已洩露心思——不願查、也不敢查。
左側,總管太監魏修言緩緩上前,年近花甲,步履仍穩。拱手道:「陛下明察秋毫,然近日宮內亦有騷動。東廠密報,查得數名內侍與市井之人私通,恐有異志之徒潛入京中,欲探軍機。若此時再派人出宮細查,恐生不安,反為有心人借題發揮。」
李瑤姬垂眸看他,那雙佈滿細紋的眼中笑意未減半分。話說得恭敬,實則擲石於水,擴波成浪。他不是勸她收手,而是借機挑撥,擴大她與朝臣之間的疑隙。
她唇角一揚,笑意清淺,卻冷得像霜降寒枝:「魏公公說得是。但本宮登基三年,朝中忠奸自有衡量。若為避流言而縱貪污,則此位不坐亦罷。」
魏修言躬身退回,目光幽深。
殿中短暫沉寂,李瑤姬目光掃過群臣——忠臣少語,權臣冷觀,無人真應聲響應。她心知肚明:她坐在九重之上,卻並不擁有整座朝堂。皇權未穩,諸侯觀望,舊臣掣肘,權柄難固——此時此刻,她所坐之位,不過如風中炬火。
朝議散後,宮門緩閉,她回承恩殿,一身朝服褪去,換上內衣薄衫,髮髻未鬆,卻早已疲憊。
銅鏡之中,女子容貌如畫,膚白若雪,雙瞳如墨,神采鋒利。然而再銳利的眼,也掩不住眉心那道隱約不散的倦意。
「皇后之位還空著呢,陛下再如此心力勞神,恐百官難安啊。」身後傳來一聲輕柔戲語,語帶幾分調笑,是她貼身侍女小桃。
「百官難安,與本宮嫁與誰有何關係?」李瑤姬淡淡應道,語氣平靜,無絲毫笑意。
小桃低下頭,幫她理髮挽髻,動作輕柔熟練。她不敢再言,卻明白那句話其實不是無情,而是太多無奈。
皇后之位空懸三年,朝中議者無數,甚至有人提議設「帝婿」之位,由朝廷選婿入駙,與女帝並治江山,安定人心。可李瑤姬自登基之日便言明:「朕坐此位,非為尋夫,乃為天下。」言落如山石,至今仍無人敢強議此事。
小桃替她髮上插入鎏金鳳釵,那鳳釵曾由先帝親製,象徵一國至尊,今日卻似重如山岳。
李瑤姬望著鏡中自己,忽而一頓,眼神一閃,問道:「近來,西市是否有一名灰衣刀客出沒?」
小桃怔了一下,回道:「西市那邊倒是有個傳說,說有位異域刀客,救過一位女子於山間,出手極快,刀法絕倫……有人說,他或許便是那夜救駕之人。」
「藍眸?」李瑤姬問。
小桃點頭:「坊間傳他眼如天藍,語少冷言。陛下……是在問他?」
李瑤姬神色不動,只淡淡道:「問問就是了。」
小桃欲言又止,但最終未發聲。
李瑤姬凝視鏡中那雙眼,眼底掠過一道微光。她記得那夜風雪山道、殺機四伏之時,是那雙冰藍雙瞳、那柄寒刃如月,將她自亂軍與暗殺中撕裂而出。他未問她是誰,她亦未問他來處。
那夜離去,他只說一句:「路過之人,不喜見人欺負弱女。」
她那時只覺此人冷得有趣,如今回想,才知那份冷,是藏著利刃與孤意的悲憫。
她低語,聲如微塵:「願你仍走在光裡,不似本宮,困於影中。」
光與影,一在城外,一在宮牆內。她知,若他仍在長安,遲早會再踏入這局。而她,不知是盼他入局,還是盼他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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