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尚青重新掐了節麥稈放進嘴裏,愜意咀嚼著,“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沒想明白,之前瑪利亞說我實力不夠沒有必要相告,那麼現在我覺著可以問出這個問題了:你們為什麼要對付ATB—NO.02和ATB—NO.01?”
三位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互點點頭後,維納斯說:“這得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且讓我慢慢講來。”
“那時還是‘拜權主義文明’時期,地球和現在一樣,分布著很多國家。”
“國家雖多,主流意識形態基本只有一個:拜權主義。所有人活著只為一個目標:更強的力量、更高的權位、人上人。在那種大環境中,社會嚴重內卷,只有擁有權力才能獲得安全感,幾乎每個父母都會告誡孩子說:‘要努力、要奮鬥,長大了要掌權,當掌大權。’在走親訪友時,人們誇獎小朋友基本都會說:‘你家孩子真聰明,以後鐵定要掌權,掌大權。’兩個中年男子喝酒時則會這麼吹:‘我朋友都是當官的,至少都是什麼什麼長,我親戚又是某某部門手握大權的實權人物……’”
薑尚青接過話頭道:“現在的話,人們誇獎孩子會說:‘你家孩子真聰明,以後鐵定能賺大錢,當老總。這不?走在大街上,隨便就能聽見路人口中這個‘總’長,那個‘總’短的。’”
“是啊!”維納斯說:“所以我們稱呼你們第五次人類文明為‘拜金主義文明’,而稱呼我們第四次人類文明為‘拜權主義文明’嘛!”
接著又說:“結構性內卷勢必帶來競爭,並且輻射到各個領域,隨著競爭越發激烈,競爭演變成鬥爭,最終,人們發現絕對強大的武力才是確保權力永恒的唯一利器,其它一切都是浮雲,所有一切都得圍繞強大武力之上的權利而運轉。”
“如果你想不受欺負,那麼…去讓自己變強大吧,擁有更高的權位吧!如果你想過得舒適,那麼…去讓自己變強大吧,擁有更高的權位吧!如果你想擁有特權,享受別人享受不到的福利,那麼…去讓自己變強大吧,擁有更高的權位吧!這…幾乎是整個‘拜權主義文明’時期的座右銘。”
“所以在‘拜權主義文明’時期,爭鬥成了常態,沖突在所難免,剛開始沖突還是隱形的,後面漸漸發展到明面之上,這時人們發現拳頭才是解決沖突的硬道理。”
“如此,個人的絕對權威就建立在了對別人的絕對束縛之上,國家的絕對安全就建立在了別國的絕對不安全之上。”
“換位思考一下。處於絕對束縛地位的個人將會喪失話語權,連正當的自由意志都不能充分表達,那麼他必定產生一種深深的無力感,這種無力感積累到某種程度之時,他還會甘心處於那種絕對的被束縛地位嗎?處於絕對不安全地位的國家又會甘心處於絕對的不安全狀態之下嗎?”
“不,不可能。”薑尚青斬釘截鐵說道:“沒有任何一個人願意長期處於別人的束縛之下;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願意長期處於別國的威脅之下。無論是個人還是國家在這種情況之下一定會尋求奔向自認為安全的路徑。”
“是的。”維納斯說:“可這種尋求安全的行動又會讓他人覺得不安全,對立和對抗將再次升級,全民尚武的氛圍被進一步推升,各種各樣的戰鬥技能及戰鬥方式被創造出來。”
“後來,人們發現人體著實是個巨大寶庫,欣喜於肉體機能提升帶來的強大戰鬥力,直到有一天,有人察覺到肉體其實是有極限的,這是先天基因決定的,它可以提升,但似乎並不能無限制的提升。一旦到某個點,細胞就會加速分裂,縮減壽命。”
“於是,分裂就此產生。一派認為應該繼續保留肉體,循序漸進地尋找細胞分裂異常的解決方案,他們被稱為‘保體派’。一派則認為當時的科技已經發達到可以用金屬來代替肉身,不應該墨守成規,保守只會讓實力停滯不前,他們被稱為‘舍體派’。‘舍體派’極度沉迷科學,最大程度的舍棄只保留了大腦,其餘部分全部用機械代替。”
“漸漸的,這種分裂導致了嚴重的鄙視鏈。‘保體派’認為舍棄肉體是異端,而‘舍體派’又看不起保體派墨守成規。”
“所以,你們就是這樣變成‘舍體派’的?”薑尚青饒有興致問道。
“不,你錯了。”維納斯說:“恰恰相反,我們起初並不屬於任何派系,只是三個單單純純愛美麗的小女生,不過硬要選邊的話,我們其實更傾向於‘保體派’。可是,有時候個人意志在群體意志面前真的是那麼微不足道,就像你們現代人說的:‘時代的一粒塵埃落在個人身上就是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大山。’”
“我們…並沒有選擇權。”
“我們兩姐妹和瑪利亞分屬於不同國域,但經曆都相似。”
“那時我們的國家非常小,四周幾乎沒什麼天然屏障,又剛好夾在兩個大國中間,兩個大處於對立狀態,長期在各個領域角逐高下,一國認為我們應該倒向他們的立場來對付另一國,而另外一國亦然。”
“有人曾說:‘大象打架,小草遭殃。’這句話在上個文明時期也適用,強烈沖突之下,戰爭爆發,戰場卻在我們的國家,那場戰役明顯違反國際准則,可是…又有誰在意呢?有些吃瓜國家甚至希望大打特打,最好兩敗俱傷,這樣他們就會在前往強大的路上少了兩個競爭對手。”
“一個強權即是公理的世界秩序,或者說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對弱小國家和弱小的人們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我們的國家在戰爭開始沒多久就滿目瘡痍,我和妹妹成了亡國奴,但噩夢才剛剛開始,受盡非人折磨,生不如死,沒人把我們當做人對待,最後還被強行改裝成半機器人,列入戰鬥序列去攻擊另外一方。”維納斯表情明顯不自然起來,似乎是不願回憶那段往事。
“那場戰爭給所有人以警示:不能依靠他國來保護自己的國家,也不要妄想他人來保護你自己。幾乎所有人都意識到不能失去保衛和照顧自己的能力,必須獲得強大的戰鬥力,必須樹立鋼鐵般的意志去戰鬥,哪怕死去也在所不惜。”
維納斯語氣變得激動,“沒有這樣的決心,任何口頭上的溝通、努力和求饒都是瞎扯。弱小的人必須避免成為炮灰、傀儡和被愚弄。”
“後來,隨著戰事推進,我和妹妹的戰鬥天賦逐漸被激發,成了殺人不眨眼的瘋子和劊子手。與此同時,兩個大國均蒙受巨大損失,漸漸有和談之意,事實上他們彼此已經在私底下進行了和談,只是未對外公布,明面上誰也不服軟,叫得一個比一個凶。”
“然而就在那次和談快要成功時,突然冒出一股強大而神秘的勢力幹擾並阻斷了和談,戰事逐漸往世界範圍內的大戰發展。”
“神秘勢力!”薑尚青問道:“是‘根’組織?是ATB—NO.01嗎?”
“不!”維納斯很嚴肅地說:“‘根’組織是我們這批人在你們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才成立的,彼時的ATB—NO.01雖然也是個狂野的激進分子,權勢滔天,手握核按鈕,但事實上他和那股勢力並無關系。那股勢力很隱蔽,我至今都不知道其來曆。”
“這麼說你們‘根’組織希望我們現代人打世界大戰,而那個更隱秘的勢力則希望你們那個時代打世界大戰,是嗎?”薑尚青問。
“也不完全對,准確的說是ATB—NO.01希望你們打世界大戰,他是一把手,我們只是他掌握的力量而已,我們服從於他的意志,他讓下面的人往西,下面的人就往西;他讓下面的人往東,下面的人就往東。”
薑尚青沉思片刻,道:“如你所說,在‘根’組織中其實ATB—NO.01就直接代表‘根’組織的意志,是非成敗全集中於一人。若是哪天ATB—NO.01忽然腦回路大逆轉要與我們現代文明來個和解大聯歡,那麼你們也只有服從的份,是這樣嗎?”
“原則上是這樣的。”維納斯說。
“搞了半天我還和你們瞎摻和個啥,直接策反ATB—NO.01不就行了,搞定你們老大就等於搞定了你們。嘿嘿!是吧?”薑尚青厚著臉皮調侃道。
阿芙洛狄忒玉指掩紅唇,笑著道:“帥哥腦回路夠大呀,去的時候記得通知一聲,我好提前給你物色口棺材。”
維納斯凝眸瞧向薑尚青,繼續說:“從一開始,我們就是被時代推著走的傀儡、可憐蟲,即使過了幾萬年依舊如此。受夠了!真的受夠了!我想自由自在的冥想,妹妹想自由自在的享受生活,瑪利亞想自由自在的睡覺、做夢。這就是我們要對付ATB—NO.02和ATB—NO.01的理由,你覺得這理由夠充分嗎?”
“搞了半天,你們…想躺平!”話音剛落,只見三位女子紛紛投來‘你再說一遍試試’的眼神,薑尚青又識趣地說:“理由是充分,可我現在實力比你們三人加起來還強,如果哪天真的幹掉ATB—NO.01,你們就不怕我變成另外一個ATB—NO.01嗎?”
阿芙洛狄忒眼波流轉,“你…會嗎?”
薑尚青收起不正經,一臉認真道:“說來我又何嘗不是一樣,金錢時代中的可憐蟲、失敗者。若問我理想,什麼第一、第二!什麼大權執掌!真心沒興趣!我其實就想當個宅男,守著家人,沒事兒釣釣魚,空軍都可以。”
“你想躺平!……”三位女子凝眸而視。
“嗯…算是吧!”薑尚青說:“有古詞《天仙子》一首,是這麼說的:”
“茆舍數椽山下蓋,松竹梅蘭真可愛。”
“穿林越嶺覓幹柴,沒人怪,從我賣,或少或多憑世界。”
“將錢沽酒隨心快,瓦缽磁甌殊自在。”
“醉了臥松陰,無掛礙,無利害,不管人間興與敗。”
(注:茆<máo>,同“茅”;椽<chuán>,承托屋面用的木構件;甌<ōu>,杯子。)
薑尚青在吟誦過程中將詞中“世界”的“界”讀作“gài”,感覺整體韻味又要濃了幾分。
“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維納斯說:“知道我們為什麼選擇【追求者】嗎?”。
“不知道!”薑尚青搖搖頭。
“那得從‘火人節’說起。”維納斯說:“‘火人節’雖然並非由我和妹妹發起,但我們見證了‘火人節’一步步走到今天,它燃起了我們心中早已熄滅的自由之火,盡管我並不喜歡它對欲望的過度縱容。”
“後來【追求者】橫空出世,其追求和平、平等和自由的理念與‘火人節’頗為相似,不以傷害他人為代價來表達自由的准則、沒有任何組織機構和沒有上下層級概念的扁平化設定讓我們心動。”
“我們從【追求者】誕生那天起就時刻關注著,毫不客氣地說:你們在‘火人節’與小醜巴姆的決戰若是沒有我和妹妹暗中相助,【追求者】現在應該已經成了曆史事件。”
“這話倒是沒錯。那時若是你們兩姐妹出手絞殺,我們那幫人鐵定全軍覆沒。”薑尚青說:“話說回來,以你們的了解,現在我的實力能幹過ATB—NO.02和ATB—NO.01嗎?”
“和ATB—NO.02有一拼,可能還略強於他。是否能打贏ATB—NO.01就說不准了,沒人知道ATB—NO.01到底有多強,知道的毫無例外都死了。”維納斯說:“不過別灰心,這兩位也不是鐵板一塊,他們都是狂熱的拜權主義者,一個想登頂王位,一個想穩坐王位。老二雖然看上去忠心耿耿,ATB—NO.01也對他和和氣氣,但ATB—NO.01可防得緊著呢。”
“並非臆測,也非信口開河,直接印證就是瑪利亞所在的‘方舟’作為上個文明遺留下來的飛船,按理說最應該由擅長科技的ATB—NO.02居住才對,ATB—NO.01卻偏偏讓排行第四的瑪利亞任大洋洲負責人,關鍵是我們兩姐妹同瑪利亞從來都和ATB—NO.02不對眼,這其中的權術考量可耐人尋味得很呐!”
“哦!”薑尚青還是首次聽說如此辛秘,“這麼說你們心中已有應對良策?”
“只是粗略雛形罷了。相信你已經從孔雀王國與亞洲大區南亞基地之間的戰爭看出,‘根’組織已經擁有了強大的對外作戰能力,正面戰場硬鋼的代價太大,最好的方式還是潛伏和刺殺。好比說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根本不可能與一支軍隊抗衡,但他卻可以潛入敵國去殺掉指揮那支軍隊的頭頭。”瑪利亞說:“不過我們三個女人有著很大的局限性,真正要論複雜的戰略制定,還是有所欠缺。”
“哎!比起那些燒腦的戰略制定,還是直接殺人更簡單些。”阿芙洛狄忒在旁哀歎。
薑尚青不免失望,也哀歎道:“看來……我們需要一位棋術高手。”
瑪利亞打了個響指,金色麥田空間中嵌入另外一個夢境,景象中,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子正專注地下著圍棋,“嗯諾!這不正好有一個嗎。”
略顯扭曲的畫面中,那對弈之人竟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伊藤倉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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