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朝露在院中偏室安寢,懷裡抱著鬆軟的錦被,明亮的雙眸大大睜著,難以成眠。
明日太陽昇起後,他將穿上與府裡侍童無異的服飾,陪同穆重明前往一位高官的壽宴。穆重明雖然不曾明言,朝露卻多少知道,穆重明是刻意帶他去露臉的,因為他出自范大人府裡。
雖然知道穆重明別有用心,朝露卻一點也不氣餒,反倒感到有些高興,因為此事聽上去,像是只有他才能為侯爺辦到的事。
穆重明將赴宴的禁忌、乾陽坤澤不同席等規矩一一講給他聽,還特意叮囑道:外頭的風言風語都不必聽,無論外人如何看待你,你便是本侯看中的人,不可妄自菲薄。
朝露聽了這番話,心頭既是酸澀,又有些飄飄然。穆重明又給了他一塊羊脂玉佩,讓朝露配在身上作為信物,玉珮上的紋樣正是侯府的印記,要朝露遇事不必畏懼,自有侯府做他的後盾。
朝露將玉珮擱在枕畔,和昨日那只玉扳指放在一塊,發覺上面有著一樣的花紋,更是歡喜非常。
朝露又想起在晚膳後,他正要告退之際,穆重明又像突然記起了什麼,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紙,一面遞給他,一面道:「你自己把它燒了罷,這東西在我這用不著。」
朝露愣了一會,認出這是自己的賣身契。
賣身契化為一團火光時,朝露的心也熱了起來,似有火苗被點燃,久久不滅。
他從不曾想過,僅在一夕之間,他就不必再害怕教習的鞭子,不必用身子伺候陌生男人,反而有了棲身之所,也有了想為之奉獻的人。
朝露將被子拉上,掩過微微發燙的半張臉,總覺得被上的薰香與穆重明的香信神似,同樣令他感到安心,便在心滿意足中逐漸鬆懈,墜入甜美的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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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府壽宴著實讓朝露開了眼界。他先前只見過范府的宴席,從未見過這般貴人雲集的場面,無論是這潑天的富貴、塞耳的絲竹聲、滿桌的佳餚,都是他聞所未聞的,若非穆重明還帶了鏡兒看著他,他有好幾次都險些跟丟。
鏡兒第五次將朝露拉回來後,總算嘆了口氣,道:「朝露公子,您要是在這兒走丟,不只師父會責備奴,就連侯爺也不會饒過奴呢。」
鏡兒的師父正是孫公公,昨日因他沒伺候好朝露,被孫公公一通訓斥,今日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他可不能再搞砸了。
朝露不願給人添麻煩,這才老實了許多,乖乖跟著穆重明不亂瞅。可他的眼珠子是管住了,卻還是忍不住去聽旁人說話,畢竟侯爺只跟他說了宴席間的規矩,沒和他仔細說主角是個什麼人。他從中自行剔除了「侯爺身後那位該不會就是他的新寵」等閒言碎語,仔細爬梳起這位「江尚書」的來歷。
江尚書名為江哲,官至戶部尚書,是個正三品官。如此高位使他左右逢源,且他還是前攝政王──也就是如今宬王的內弟,這一層身份更令他無往不利,即便是在前年攝政王歸政後,江哲在朝中仍是如日中天,穆重明都要讓他三分。
可朝露還是覺得古怪,穆重明原先似乎不打算赴宴,想來二人並不親近,宴上許多人看見穆重明到訪,也都露出了詫異之色,恐怕他們不只是不親近,甚至稱得上是政敵。
穆重明年少封侯,地位超然,席間的座位也相當靠前,讓朝露得以看清江尚書的臉。江尚書年屆而立,一雙狹長的黑眸鋒芒內斂,卻是一副和善的笑模樣,相當能言善道,讓一眾賓客如沐春風。
朝露盯著他發起呆來,心中極為不解──侯爺似乎是想讓江尚書見到自己,可這又是為什麼呢?
許是因為朝露發愣太久,那位江尚書還真往他這望了過來,朝他輕輕一笑,朝露連忙收回目光,唯恐得罪了貴人。
江尚書卻來向穆重明敬酒,道:「侯爺賞光蒞臨下官的壽宴,實令下官受寵若驚,不知侯爺今日可還盡興?」
穆重明勾起嘴角,道:「江大人的壽宴果然不同凡響,本侯往年都在關外吃風沙,竟不曾趕上如此盛會,當真後悔莫及啊!」
江尚書臉上笑意堆得更滿了,答道:「侯爺謬贊了,往後侯爺可得年年來,下官必定傾力招待。」
說到這,兩人都呵呵笑了起來,不約而同舉起酒杯,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江尚書低聲笑道:「侯爺的侍童看著年紀不大,光在這宴上端茶倒水也太悶了,這裡有得是人伺候侯爺,不如讓他們去散散心罷,下官請了許多有口碑的戲班子,皆有獨到之處,想來孩子們最喜歡這些。」
穆重明不起眼地僵了一下,隨後道:「江大人說得是,難得帶他們出門,正好讓他們開開眼界。」
穆重明便讓朝露和鏡兒去散心,並特意囑咐鏡兒「千萬要看好朝露」,讓鏡兒苦笑著答了「是」。
朝露雖有些捨不得穆重明,卻也實在對戲臺感到好奇,他方才聽說江尚書設了五個戲臺,其中有戲曲,有絲竹,也有雜耍班子,都是他從未親眼見過的,令他心癢不已。
他心道:我就看一眼!全都看上一眼,我就回來伺候侯爺!
朝露離開後,穆重明不禁望了一眼,見朝露如逃脫囚籠的黃鶯,只差沒有飛起來,登時感到好笑,卻又隱隱有些落寞,看了好一會才回過頭,繼續與旁人觥籌交錯。
朝露拉著鏡兒穿越重重人潮,藉著侍童身份混入各處,飽覽了戲臺上的演出。鏡兒也同樣逐漸入迷,在朝露匆匆趕往下一處時,鏡兒一時不察,竟被人潮沖開,與朝露走散了。
朝露脫離人潮後,卻忽然感到一陣暈眩,只因前頭有一股濃郁的香粉味,偏又不是只有一道,而是無數香氣混在一起,雖不似香信那般逼人,卻也足以嗆著朝露了。
朝露定睛一看,發覺這裡是女眷席,其中多半都是坤澤,再過去便是一處庭園,如今也有不少賓客在園中觀覽。
他本想回頭對鏡兒說「這兒太薰人了,去園中躲一會罷」,這才察覺鏡兒早已跟丟了。
朝露有些不安,他細想來時的方向,發覺自己大致還記得,何況他還有侯爺的信物,拿著玉珮去問江尚書府上的家丁,總不會沒人理會他罷?
思及此,朝露逕自往庭園中走去,縈繞鼻間的香粉味果然淡了。未幾,他停下腳步,在一處拱橋上暫歇,忽有幾位官家小姐經過他,道:「聽說是個坤澤男寵,還真就把自己當女眷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下賤身份,也敢闖到這兒來。」
另一人笑道:「唉呦呂姐姐,妳這話就說差了,若非一開始就不知廉恥,哪個好人家的坤澤會去幹那種營生?」
朝露疑惑地回頭,官家小姐們便吃吃笑了起來。朝露這才驚覺,她們方才或許是在說自己,只是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竟有如此「盛名」,離了侯爺還能被認出來?
他愣得太久,其中一位身著藍裙的小姐便罵道:「區區下人,也敢盯著閨中的姑娘看?還不快來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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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閱讀!朝露遭遇了職業歧視(?)8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qvOOb9Wf8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