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別世界之前》 - 地盤佬3

我出生在一個中產家庭裏，老爸是個政府文員，老媽是一名診所姑娘，他們當然對我有很高的期望。世上有多少個畢加索、梵高？別成為一名畫家，出來社會是賺不了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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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銀行職員？教師？政府官員？這些職業他們都有建議給我，但是，我擅長的領域不是在這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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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上有某些心理學者說：為甚麼我們的社會上有這麼多人自殺？就是因為沒有人聆聽他們內心的想法，他們需要一個途徑去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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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我表示，其實光是有人聆聽還不夠，我們需要被認同、被肯定，肯定我們活着的意義，我所做的每個決定和選擇，都是應被支持的。我唯一的心願就是不再被人否定、否定、和否定，讓我感覺自己就是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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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啦，小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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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媽推開我的房門，只見我攤開着書本，躺在床上小瞌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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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啦！溫書也要注意時間嘛，快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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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眼惺忪的打開眼睛，溫書當然是假裝出來的啦，我只是想睡覺而已，不然時間太多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掉。果然還是早點去自殺吧，可是我尚未有計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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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睡房，一家三口坐在飯桌前用餐。老爸還是一如既往地咒罵着新聞報道的政治犯、老媽則是在一旁嘮叨我大學要選甚麼科，如果考取多少分就報哪間大學之類的。每天都是如此…我看着電視播放的時事新聞，真是每天都一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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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我叫妳報讀的補習班，情況如何？」老爸嚴肅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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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習班滿人了，我在找其他私人補習老師。」我滿不在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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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搞定吧！妳也知道沒多少時間了，現在已經二月份還在找補習老師，真是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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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放在心上，對於老爸的冷嘲熱諷，一直以來都習慣了。跟平常一樣，我趕緊吃光碗裏的飯粒，即使桌上的餸菜還剩下一堆，我也照樣離開客廳，以溫書的名義來反鎖自己在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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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仍舊傳來「滴滴答答」的雨水聲，我坐在書桌前，看向角落頭那把被放在塑料袋中的短傘，陷入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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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生，好像叫阿源吧？他該不會是對我有好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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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啊，我是個將死之人，若然在一個月後他知道我自殺身亡後，他會不會也過於悲傷而選擇尋死？如果事情是這樣發展的話，那還挺搞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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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一聲，從抽屜裏拿出畫本和鉛筆，按照着窗外所看見的雨景，而畫下城市裏的建築、雨點、朦朧的燈光、陰影。至少此時此刻，我唯一喜歡做的事依然是畫畫，不知道在我死後，我的這些遺作會否像從前的名畫家那樣，價格大幅上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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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會成真的話，那倒挺划算的嘛…用我這條沒價值的性命，去換來有價值的紙鈔，簡直是賺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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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邊這樣子想、一邊聽着雨點打在窗邊的聲響、一邊專心地畫畫，直至美好的永遠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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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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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週日，我換上悠閒的服裝，帶上畫冊和筆，來到楠先生的住所裏。倒不是想見證他的死亡，畢竟我自己對於屍體也有陰影，就單純是想見一見每位自殺的人，他們臨終前的心理和情緒是否和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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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響門鈴後，楠先生高興地打開門來，歡迎我的來訪。我脫下鞋子進屋去，就算這地方以後未必會住人，也不應弄髒地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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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裏的裝潢和牆身十分一般，但是家具和碗碟卻異常精美，我猜楠先生是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呢！營造出一種高尚富裕的感覺，心情也會隨之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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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坐吧，要喝點甚麼嗎？」楠先生友善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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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也不是待很久，而且我很少喝陌生人的飲料。」我平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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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也對呢。」楠先生尷尬一笑，然後便問道：「那麼，妳還有甚麼想要知道的嗎？畢竟，妳應該會是最後一個見到我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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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問，待會你用甚麼方法去了結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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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呆滯片刻，便說：「就是上吊啊，最簡單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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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吊嗎？感覺時間太長太辛苦了，我想要一種舒服的死法，最好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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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我點點頭，便在他家的客廳裏參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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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掛着的日曆、桌上放着的茶壺和杯子、廚房裏整齊地疊着洗好了的盤子、窗外還掛着一件又一件的衣服。這一切，都要跟它們講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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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留一張遺書嗎？」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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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寫好了，就在我的書桌抽屜裏。」楠先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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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點頭，似乎也沒甚麼好講的了，只能夠祝你死亡愉快，我們在地府裏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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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妳還沒告訴我呢！關於妳想尋死的原因。」楠先生向我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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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漠地回應他：「今天沒甚麼心情，不想講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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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今天有一位好人即將離世，所以心情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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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那好吧，不打緊，我能夠明白的，這種事不是那麼容易講給別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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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一會，便說：「家人的期望吧，就跟你一樣……不過，這只是我其中一個想死的原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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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呢，大部分人都是家庭原因而想不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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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不一定……」至少上星期，那一位跳樓的小學生，就不是因為家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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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背起袋子，向楠先生道別：「差不多時間了，我準備離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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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話說回來，妳計劃好哪個日子結束自己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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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但我猜應該很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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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我來到玄關處，右手放在門把上，卻沒有推門而出…既然都最後一次見面了，不如把話講出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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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頭來，對楠先生說：「……你是一位很好的叔叔呢，所以我希望，無論你是活着還是死後，都可以過得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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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露出友善的笑容，應道：「臨死之前能夠遇見妳，真是奇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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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轉動門把，跟他揮手道別後便推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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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楠先生的公寓，我並沒有選擇立即回家，而是來到附近的一個公園休憩處，取出袋子裏的畫冊和筆，畫着楠先生的模樣。他右手拿着工具，正細心地造着一尊石柱，臉容間散發出淡淡哀傷，讓人感覺他是一名多愁善感的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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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畫了個草稿，剩下的細節位則留待回家後再慢慢整理吧。我把畫冊收回在袋子裏，看了看公寓的方向，楠先生單位的窗戶，不帶半點傷心、一絲的情緒，轉身走到附近的巴士站離開這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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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看着自己睡房裏掛着的麻繩，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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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一刻，他回想自己和阿黑的對話，既然自己的生活是被其他人所摧毀，那錯不在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錯，是身邊那些人的錯。無論是親戚、親生父母、前妻，他們都不能成為自己的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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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先生拿出手機，封鎖掉自己的家人，只有自己能主宰自己的生命，旁人的言語，不會成為自己尋死的動力！今天是舊我的死亡，同時又是重新的生命，真真正正地以自己的姿態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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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罷，楠先生搬來椅子，站在上面……把天花板掛着的麻繩給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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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東西短期內應該也用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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