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子哲也理所當然地成為了這次考核中唯一一個破例直接由三軍升格一軍的隊員。
這是教練們開過會後一致的共識，並由一軍監督直接下達命令，與黑子哲也進行個別談話。
“他說，現在的帝光需要變化，普通的打法已不足以確保能維繫昔日壓倒性的勝利，而我的能力正是他們所期待的。”
沐浴過後回到房內的黑子坐在床沿邊以毛巾擦拭溼漉漉的頭髮，邊和翹著腳坐在他書桌上的精靈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意思是，他們甚至已經預定要讓你成為正選了？”
“主要還是以後補球員的身分作為第六人，但是，的確可以這麼說。……往後還會安排一些測驗性質的練習賽，畢竟才剛加入，一定會再被觀察一陣子的。”
“…總之，還是先說聲恭喜啊。這麼說來，第一個願望這樣總算是完成了？”
“……是的，非常感謝你，赤司君。……給你添麻煩了。”
在對方一臉“原來你還明白自己是個大麻煩啊既然這樣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計較了”的微笑之下，黑子想著還是不要冒險吐槽“是赤司君說什麼願望都可以的”好了，否則到最後是如何死無葬身之地的他也不敢想下去了。
“對了，黑子。”
擦好頭髮把溼掉的毛巾隨手扔到床上打算待會在拿下樓丟進洗衣籃，黑子抽了本小說，準備窩上床好好地享受忙碌一陣子過後好不容易有時間喘口氣的悠閒時光，隨意在房間裡載浮載沉的精靈卻開口喚了他的名字。
微揚的語調及異色眸子不自然的笑意，與對方相處三個多月多少能推敲出其行事作風的透明少年，知道這是那個陰晴不定得腹黑男即將語出驚人的徵兆，不好的預感爬上心頭。
“作為升上一軍的慶祝(當然還有讓我如此勞心勞力的補償)，我們去約會吧。”
……果然。
在少年開口做出任何反駁或吐槽以前，狡猾的精靈又強而有力地補了對方一刀，“現在。”
所謂的約會，其實也就是赤司征十郎橫抱著黑子哲也飛越大半個城鎮……，沒有聽錯，就是橫抱著。
其實就在方才，黑子才跟對方為了應該使用哪種……乘載方式而產生小小的爭執。少年堅持自己一個堂堂的大男人被另一個男人公主抱成何體統(簡直尊嚴盡失！)，明明就有後揹或者乾脆在陸地上行走等更好的辦法，前者對方表示那樣會影響到自己的飛行品質(“赤司君又沒有翅膀，難道說你把避震系統裝在背上嗎？”)，至於後者，因為對方給了他一記眼刀所以只好略過。
本想著乾脆抵死不從賴在床上不動，沒想到那個霸道的精靈竟然直接伸手把人撈起來、開了窗就跳出去，基於驚嚇的反射動作他只得雙手攬緊少年套著金屬環的頸子，黑子發誓在那一瞬間他絕對看見對方嘴角揚起了得逞的弧度。
礙於任何激烈的反抗行動都有可能釀成某人“失手”讓自己親身體驗自由落體的悲劇，少年只能生著悶氣安分待在對方懷裡。
赤司看著那張面無表情卻明顯散發出不悅氣場的臉龐，知道少年肯定生著氣不會搭理自己，他無奈地勾了勾唇角，隨後降落在一棟沒有任何光源的房子屋頂上，輕輕將人放下來，並柔聲在對方耳邊囑咐道，“待在這裡等我。”
不等黑子回過神來便消失無蹤。
……還真的把自己當男朋友嗎。
方才在路途上吹了那麼多風，其實也差不多把氣都吹散了。一個人無所事事之際於是認真地打量起周身所處的環境。
四周圍很安靜，隱隱約約有電視播送的聲音從附近的住家傳出來，不知是因夜深了還是真的沒什麼人煙，除了幾盞微弱的路燈在黑暗中閃爍，幾乎看不見甚麼人造光源。
似乎把他給帶到一個十分遠離繁雜都市的地方了呢，剛剛一路上都在賭氣所以根本沒有他們飛了多久的印象，身底下景物的移動變化同樣無暇顧及。
……不會就這樣被帶去賣了也不知道吧。
坐久無聊開始胡思亂想的少年將臉埋進彎曲的膝蓋中，夜風陣陣打在手上、臉上沒有衣物遮蔽的肌膚，有些慶幸出門(出窗？)之前順手拿了件薄外套。
太過舒適的風讓早已昏昏欲睡的黑子打起盹來，在意識渙散之際倏忽有甚麼冰冷且帶著溼意的東西貼上他的額，驅趕了睡意。
回過神，飲料杯上大大的M記註冊商標出現在眼前，嗯，瞬間清醒。
“在這裡睡著了會感冒哦。”
“……那是因為赤司君消失太久了。”
“抱歉，因為這附近的M記比較難找，多花了點時間繞到隔壁鎮去。”
接過對方遞來的飲料並道了謝，已經貼心地替他插好吸管，輕啜一口，久別重逢的人間美味讓黑子克制不住差點當場淚流滿面。
挨著少年的肩在他身旁坐下，赤司有些打趣地觀賞著那張因為手中飲料難得繽紛起來的顏面。
“真的就這麼好喝？明明只是沒有營養價值的空熱量飲料。”
“赤司君說這種話就太失禮了，香草奶昔可是人生一大享受。”
這像老頭子一樣的結論是……
但這倒是引起赤司征十郎濃厚的興致了，能讓這個平淡的少年讚不絕口的東西，說不定……
“黑子。”
“是的？”
扭過頭，瞬間放大的精緻五官讓平靜無波的眸子微微撐大了點，一呼一吸之間的吐息打在臉上，同樣是冰冷的。唇與唇的距離大概只有短短幾公分，任何一方稍微一前傾就能使之重合。
隨後，對方按著他握住飲料杯的手，將自己的唇覆上了吸管，輕微的吞咽聲伴隨著起伏的喉結。
黑子發現自己無法控制逐漸失序的心律。
“……太甜了。”
眉頭一蹙，與少年拉回原先間距的精靈發表了感想。
“…赤司君請不要突然湊上來，再說，這支吸管剛才已經被我含過了。”
臉上的溫度沒有降下來的趨勢，黑子覺得自己若不說點甚麼，絕對會為剛才自己腦海中閃過的一絲念頭羞赧而死。
“啊？放心吧，精靈的唾液是很乾淨的，不會有傳播細菌的問題。”
“……。”
發現對方完全會錯意後，黑子反倒鬆了口氣，看來似乎只有自己興起這種羞恥的想法。
他剛剛竟然覺得，赤司會吻自己。
“…難不成，你會在意間接接吻的事情？”
這天外飛來一筆差點讓正思考這方面問題(雖然更恥？)的少年將滿口奶昔盡數噴出，他有些艱難地吞入後，勉強維持表面鎮定地轉過頭面向某個口無遮攔的精靈。
“……赤司君不是從不開玩笑嗎？”
他知道要不被這個人牽著鼻子走，最好的辦法必須先下手為強(雖然實際應用效果有限)。
“又有誰說我在開玩笑呢。”
在這意味不明的回答之後，趁著黑子尚無法消化其中真意之前，有甚麼、溼溼軟軟的冰冷東西，已經早一步貼上他染著一絲粉色的白皙臉頰，又迅速退去。
……欸？
唯一能為方才發生的一切做見證的，似乎只有皮膚上殘留的水漬，以及，某個水色少年發紅發熱的臉蛋。
“…那裡，沾到奶昔了。”
罪魁禍首丟回一個不是理由的理由，像隻偷腥的貓一般滿足地瞇了瞇雙眼，完全沒有方才舔了別人臉頰的尷尬。
“……。”
無力吐槽的黑子選擇放空自己來逃避剛才接連擾亂他心緒的事，對方似乎也玩夠了決定放過他，沒有要繼續戲弄下去的打算，兩人就這樣一語不發並肩而坐，抬頭仰望高掛天際的滿天星斗。
這麼說起來，他還可以再讓赤司替他實現兩個願望呢。
偷偷瞄了眼身旁的少年，黑子赫然發現，那雙注視著天空、仰望群星的異色眸子，含納的是他從不曾見過的專注，以及……渴望。
赤司渴望著甚麼嗎？
口口聲聲說著我來幫你實現願望，那麼，他自己呢？他是否也像自己一般，熱切地追求著甚麼？
“赤司君，有甚麼願望嗎？”
“哈？”
“一時之間湊不滿兩個願望，總覺得隨便用掉又太浪費了，想聽一聽，關於赤司君的願望。……而且，一直以來被問的都是我，這樣好像不太公平？”
在黑子那雙湛藍色的圓眸直勾勾的注視之下，被迫接受這個問題的精靈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抬手開始以指輕輕撥弄少年水色的蓬鬆髮絲。
“那還真是……第一次聽說呢，居然有人會問替人實現願望的精靈有甚麼願望。你就這麼自信我會給你一個明確的答案嗎？”
“因為赤司君不會說謊，除非，你不想告訴我。”
得到這樣的答覆，赤司又再次愣住了。
這傢伙還真是……有趣的令人不忍直視呢。
“…好吧，如果是你的話，說出來好像也沒有甚麼不好。──你也知道，精靈擁有的是操控全世界、甚至全宇宙的強大力量，我們能夠帶來財富、權力、戰爭與災難，只要是──人類說的出口的夢想。”
好像真得到了非常不得了的東西……
黑子暗自認真思考自己是否真的太過缺乏雄心壯志。
“但凡事皆不可能兩全其美，對吧。擁有無盡力量的代價是，”停止輕撫黑子髮絲的動作，修長纖細的指轉而觸碰上──第一次見面時就帶給水色少年強烈違和感的、扣在精靈脖頸之上的金屬環，“──束縛，精靈終其一生，只有被銬上枷鎖、束縛在小小空間裡的命運。”
限制行動的金屬環與茶壺，帶給赤司征十郎的是…不斷、不斷地在人類世界輪迴的命運，沒有終點，沒有盡頭，有的只是，無情地侵擾著自我意識的深淵。
人類的歷史，慾望，毀滅，對他而言不過是過往雲煙，麻木的情感卻帶來令人作噁的痛苦。
“……所以，赤司君渴望著……自由嗎？所以才會，羨慕著天上的星星自由自在地……散發自己的光與熱。”
赤司不語，只是帶著有些苦澀的笑容面對黑子，那一瞬間，少年以為自己在那雙美麗的異色瞳中看見了淚光，仔細端詳才發現，是天上星子的倒影點綴其中。
“…讓精靈獲得自由的方法，其實是存在的。”
那張過於認真的神情，深深吸引著赤色少年空虛太久的心靈，冰涼的指腹自眼角劃下，擦過白皙、微熱的臉頰，最後駐足淡粉色的雙唇，輕柔地摩娑。
“條件是──精靈主人的最後一個願望，用它來解開這道束縛。獲得自由的精靈，則會變成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人類，沒有魔法，會生病，衰老，直至死亡。但是──卻擁有選擇自身未來的權利。”
那是──赤司心底最渴望的東西，被禁錮在茶壺中而停滯不前的時間，對他而言，就像垃圾一般毫無用處。
他要的，是決定自己人生走向的權利。
“會給你的。”
“甚麼？”
“最後一個願望，我會給你的，赤司君的自由。”
水色少年溫柔的笑著，同時許下他的承諾，終有一天，他會讓面前這個霸道、狡猾、聰明…卻隱隱流露屬於他的溫柔的精靈，獲得他單純地渴求著的東西。
回報赤色少年為他帶來的所有，那是他唯一能為他做到的事。
因對方的誓言而微愣的精靈，最後也輕輕地帶起嘴角的弧度。
“……謝謝你，黑子。”
時間的流淌彷彿在這一刻靜止，感受到身旁的重量及勻稱的呼吸，赤色的精靈輕嘆口氣，伸手帶出一條毛毯裹緊自己和靠在肩上熟睡的少年，同時意識到兩人不知何時交疊的掌心，微愣，隨即帶著寵溺的笑容，改變了兩隻手交握的方式。
緊扣的十指似乎傳遞了水色少年掌心的溫度，以及，蟄伏在兩人心中的、那份不易覺察的悸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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