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黑子。”
“…綠間君?”
訓練空檔,出乎意料之外的人物找上了黑子哲也。
綠間真太郎,少數同為入部時就被編入一軍的一年級天才三分球射手。老實說,一軍的成員中,黑子最不會應付的就是他了,先不論其古怪的性格(依據黑子的說法是兩人的波長不太合),再者,還有對於星座占卜的狂熱與嗜好、以及隨身攜帶當日幸運物的習慣。
怎麼說呢,明白些就是長相一臉科學骨子裡卻是個神棍那樣強烈的不協調。
“我只是要來提醒你,…先說好,我並不是在替你擔心,不過是怕出了甚麼事會影響比賽罷了。”同時還是個死傲嬌,“最近,水瓶座的人最好避開易燃物和水。”
“……?”
“…然後隨身攜帶幸運物避凶。順帶一提,在一系列物品裡面,茶壺的效果是最好的。……”
到最後一如往常地聽不懂對方在說甚麼了,但在黑子還能消化的內容裡,似乎聽到了甚麼最近他的確隨身攜帶的超強效避邪物……原來赤司征十郎的威懾力已經擴及連占卜師都不得違抗他勢力的境界了嗎。
不甚在意這番對話的黑子哲也不久之後就徹底遺忘了綠間真太郎的忠告,直到後來親身經歷了某些事,他才深刻體會未卜先知這個詞的真義,並且不再那麼排斥某人貌似中毒一般的迷信行為了(但波長不合這件事倒始終如一無從改善)。
“哲──!一起回家吧!”
“抱歉,青峰君,你們先走吧,我再留一會。綠間君也是,我會負責上鎖和檢查的。”
婉拒了換好制服在門口朝著自己揮手邀約的火神等人,並示意一臉不放心的綠間自己會留下來善後,黑子抱著球邊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拭去額邊的汗漬。
“欸──小黑又要自己一個人留下來練習了,你不怕有甚麼怪東西跑出來把你一口吃掉嗎──”
“別開玩笑了紫原,黑子本身才是最嚇人的那個好嗎……”
“紫原君請不用替我擔心,現在距離盂蘭盆節還有一段時間,火神君,說出這種話就算是我也會生氣的。”
“唉唉火神你居然惹哲生氣了,小心下一場比賽他連一球都不傳給你哦,反正對我來說好處很多嘛──”
“甚麼!?青峰你這渾蛋是甚麼意思……”
“夠了通通快點給我滾出去!校門都要關了!”
“綠間你生甚麼氣啊,不是還有哲在嗎……”
最後大夥還是不敵暴怒中的綠間真太郎而被轟了出去,交代給黑子一些事,他也跟著眾人一同離開了學校。
偌大的體育館只剩形影單薄的水色少年隻身一人,稍微環顧四周確認沒有任何人遺留下該帶走的物品,黑子才緩緩地踱向入口,拉起大門,鎖上。
轉身後,如預期地看見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出現的赤髮少年,隨性地坐在休息區長椅上翻閱資料。
黑子注意到了對方額前明顯修剪過的瀏海,紅色的碎髮不怎麼安分地半翹著,想必是不久前才剛剪的。那雙漂亮的異色眸子沒有了過長髮絲的遮掩,似乎更加艷麗了,彷彿燃燒的火焰與皎潔的月,炫目的令人難以直視。
“今天的時間比以往都要久啊。”
瞥了一眼朝他走來的水色身影,吐出一句意味不明的話,黑子聞言沒有甚麼特殊反應,只是微微一笑。
“赤司君真的不考慮來擔任帝光的隊長?這樣的話綠間君也不用那麼辛苦了,畢竟大家的自我意識都比一般人來的旺盛。”
今年的籃球部新生不僅人才濟濟,強烈的個人特色同時讓教練及前輩們傷透腦筋,如果有個足夠實力的人能夠統合這群個性鮮明的小鬼們的話,今年的帝光,將會是震懾高中聯賽及冬季盃的超級強者,畢竟以一年級正選來說,各人都是十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型選手。
“別說笑了黑子,那群長不大的小鬼還不一定有那個能耐可以在我的控管下安然度過每一天哦?不過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有辦法可以把他們組織成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
聽起來怎麼好讓人安心卻又讓人毛骨悚然……
看著赤司手上拿的部員資料(當然是從部室裡“借”來的),並觀察那似乎是在分析、思考甚麼的認真神情,明明就是一副瞭若指掌並安排著訓練菜單的模樣了(據本人表示,部活的時候研究籃球部的運作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畢竟長時間無事可做腦袋可是會發霉的),黑子甚至親眼見過對方實際拿起紙筆畫出模擬戰術,就連人員的配置都明確地標了出來。
看來,似乎是深入骨髓的掌控欲驅使少年下意識地想要支配一切嗎……
隨著相處時間延續著,除了對赤司征十郎不同面貌接觸越多,黑子哲也卻同時發現自己似乎更加把握不了那個人最真實的一面。
他欽佩少年獨到的思維,那是經歷漫長歲月的過程中烙印在靈魂之上的智慧之光,他感激少年對自己伸出援手,在自己最低潮的時候點亮了黑暗中象徵希望的一盞燈。
少年的出現改變了他所熟悉的一切。
習慣夜晚坐在書桌前學習時有他人的陪伴(甚至親自指導他的課業),習慣午餐時有雙盯得人發毛的異色瞳監督他吃完飯盒中所有內容物,習慣早晨、放學部活時那個隱藏著身影、只有自己能捕捉到的注視……。
自己好像,越來越無法離開有那個赤色精靈存在的生活。
如果說,當他替他實現了第二個願望,而赤司也獲得他所承諾的自由,是否一切就會回到當初?
回到一個人、每天晚上獨自作著籃球夢的日子。
到那個時候,心底那股朦朧壓抑的情愫,是否有辦法隨著赤司征十郎的消失而褪去?
“黑子?”
思緒被熟悉的聲線打斷,伴隨正調整他手腕角度的異色瞳少年疑惑的神色,看來自己走神似乎有一段時間了。
黑子哲也進入一軍後的幾個月裡,赤司征十郎還是會像現在一樣不定時、在部活練習結束後,替他修正動作、調整基礎體能。
也因此,就在前輩們與其他一年級生為黑子幅度不小的成長感到驚嘆與佩服、並相信是少年較他人盡了更多努力的結果同時,當事人卻對幕後的推手這種似乎不求回報的單方面付出行為抱持不解。
“在想甚麼?”
眼見方才失了神的少年還是一臉淡漠,那雙圓眸卻難掩困惑的神色,赤司猜想是否歸咎於大量練習的疲倦,才會讓對方膽敢在自己幫忙修正姿勢的時候分神。
握著那隻細腕的手改變了抓握的方式,轉而攤開少年的掌心,讓拇指的指腹輕輕在上面刮搔,帶來了像是被貓尾巴撩過的微妙感。黑子反射性想抽回自己的手,察覺到這點的精靈只是加重了禁錮的力道。
“……其實,赤司君沒必要做這種事吧。”
掙脫不了那隻不安分的手,少年乾脆放棄掙扎任由對方動作,垂下的視線漫無目的掃過精靈手上比自己深上一些、但還是算白皙的膚色。
“明明願望都實現了,卻還是像以前那樣子訓練我…,難道說,是因為無聊才藉此打發時間嗎?其實赤司君大可以強迫我盡快許下第二個願望,這麼做你也能夠獲得你想要的自由了……”
黑子已經不清楚自己再說些甚麼了,腦袋一熱,這些言不由衷的話已經自口中吐露出來。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赤司征十郎消失在自己面前,可以的話,甚至希望自己下一個亟欲實現的願望不要那麼早出現,這樣自私的想法令他感到作噁。
為此,便想藉由甚麼與真實的內心背道而馳的話來逃避自我,或許這麼做,可以稍稍緩解對於赤司深深的愧疚與罪惡感。
少年害怕著,害怕自己在赤色精靈為他所帶來的美好中,越陷越深。
在黑子哲也還想說些甚麼令他自己感到痛苦的話以前,他倏地感受到來自腳踝的、由身側重重地加之於上的力道,被絆倒的瞬間眼前一眩,剎那間體育館天花板上的大燈直直照射進湛藍的眼中,下意識地瞇上,沒有了視覺的干擾,反而更加深刻地感受到頭部撞擊木質地板的鈍痛,以及將自己的肩膀壓制在地的強烈力道。
隨後光源很快地消失了,應該是說,被籠罩在少年上方的陰影給阻擋起來,身上也多出了甚麼人壓在上頭的重量。
撐開眼皮,大片熾熱的紅在聚焦的藍眸中逐漸清晰,黑子隱約在那雙妖異的異色瞳中感受到了怒氣。
瞥了眼撐在自己頭部旁兩側地板的雙手,迎面是散發龐大低氣壓的少年,一邊回顧自己哪一句話又不小心觸動到這個精靈敏感的神經,一邊考慮著使用視線誘導逃跑的可能性,直到對方以佈滿殺意的眼神示意趕逃我會讓你死的更慘。
不過想想也對,赤髮少年似乎至今為止都不曾因為自己的低存在感而漏看過他,他相信這種技倆三兩下就會像泡泡般被毫不留情的戳破。
“黑子覺得,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個負擔嗎?”
“哈?那怎麼可能……”
“但你那些話的意思,不就是嫌我麻煩、想盡快讓我自由,然後──離開你?”
“等等赤司君,我──”
對方顯然完全搞錯自己的意思了,那完全就跟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馳,更正確來說,黑子認為應該是自己的存在妨礙了赤司,迫使他必須、被束縛在自己身邊──
“我說過,沒有任何人能夠命令我──除非,這是你的願望。”
似乎說甚麼都無法阻止情況往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了,那雙有著熾烈色彩的眸子此時流淌著冷列的光,黑子能感受到自其中傾洩而出的憤怒,以及……某種隱隱約約的晦澀情緒。這是他從未在赤色精靈一貫的冷靜與溫柔中看過的神色。
倏忽間迫近的冰冷氣息,在水色少年開口想解釋甚麼之前,兩方之間縮減為零的距離讓那話語盡數被對方吞入口中,薄唇狠狠地欺了上來。
圓眸擴張,迫近的五官與唇上的溼軟冰涼讓少年清楚意識到,他被一名精靈強吻了。
紅舌隨之竄入黑子微啟的口中,掃過貝齒,準確地攫住欲向後逃離的柔軟與之糾纏,自口腔傳遞到大腦的戰慄讓受禁錮的身子不住一顫,後腦杓不知道甚麼時候被人緊緊扣住,這樣的姿勢能讓上方的侵略者更加深入。
黑子下意識閉上了眼,雙手沒有甚麼作用地自胸口推拒著赤髮少年,最後只能無力地抓著對方胸前的衣襟。曖昧的水漬聲自交合的口中洩漏,帶著水色少年接收不到空氣的掙扎。
“唔、唔嗯──咕嗯……”
赤司的唇與舌都是冰冷的,唾液中帶著一股薄荷的清香,與自己的溫熱交融在一起,逐漸染上淡淡的情慾味道。於此同時,在事態完全失控之前,對方終於決定放過他,結束這個有如一世紀漫長的吻。
牽起的銀絲隨著重力落下,勾在黑子的唇角,以及泛紅的頸項上。
“哈啊、哈……”
大口捕捉新鮮空氣,染上潮紅的面容不再淡然,雖然不明顯,赤司還是輕易地在那雙帶著霧氣的湛藍發現到一絲驚惶,這讓他好不容易稍有平復的情緒沒來由又升起一把怒火。
“討厭嗎?和我做這種事。”
極力地隱忍著不再對少年做出更過分的舉動,撫上對方熱燙的臉頰,他頭一次發現,原來人類的體溫能夠高到這種程度。
“……。”
平復了呼吸與思緒,找回平時的冷靜的黑子正努力地消化對方的言下之意,仰躺著直直望進撐在上方的少年難以透視的眼裡。
方才發生的一切太超過心臟的負荷,始料未及的發展幾乎迫使大腦停止運轉,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在那種狀況下和對方接吻。
同時,也為心底那股油然而生的喜悅之情停頓了思路。
……喜悅?
自己並不討厭……赤司征十郎的吻?
……原來是這麼回事呢。
凝視著那雙等待他答覆的異色眸子,似乎是豁然開朗的水色少年漾起了淡淡的微笑,尚未褪去紅潤的臉蛋如同即將綻放的櫻色花苞一般,煞是誘人。
這下子,反倒成了赤司愣愣地看著突然轉變神情的黑子,那樣溫柔的笑,在他眼中有些模糊。
不發一語的少年在下一刻抬手,觸碰他額前鮮紅色的碎髮。
“赤司君,瀏海剪短了呢。”
完全無視於最開始的問話,轉移焦點的少年開始自顧自把玩對方意外柔軟的髮絲。
“太長了遮住眼睛,很礙事。”
“髮際線意外的高呢。”
不知道是開玩笑還是真的在研究過那片潔白的額後發表感想,總之這種疑似嘲笑他未來有某方面危機的語氣、還有那張似乎在淡漠之下隱忍著不笑出聲的表情,成功地激怒了某隻脾氣不太好的精靈。
“…真敢說啊你,想死嗎。”
嘴角上揚卻完全不存在笑意的表情黑子熟悉的不得了,那是對方腹黑要發作的前兆。
糟糕,似乎玩得太過火了。
“赤司君請別逃避現實了,”一出口卻還是忍不住想調侃他,“你就承認,等上了年紀之後……”
“少在那邊跟我耍嘴皮子,如果你認為這麼做可以把問題蒙混過去,可就大錯特錯了。”
“……。”
“回答。”
要在這個人面前裝瘋賣傻甚麼的看來是沒可能的,只能赤裸裸地讓那雙惡魔般妖異的眸子把你生吞活剝、哪而都藏不了。
但少年也並非省油的燈,如果把黑子哲也想成那種甘願吃虧屈服的弱者,可是會被反將一軍的。男子漢的倔強與氣魄,他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討厭──”成功在那雙異瞳裡捕捉到一閃而逝的黯淡,“……的話,就不會像現在一樣這麼平靜的和赤司君對話了,而是會盡全力用傳球的力道打飛你哦?”
如預期接收到精緻臉蛋上顯而易見的詫異,黑子淺淺地笑了。總算在這一場一路下來都被壓著打的勝負中回敬了對方一擊,嗯,莫名的有成就感。
撥弄著額前碎髮的手緩緩地轉移陣地,扣住赤色的後腦,在對方尚未有所反應之前微微施力,加上自己一抬頭便主動送上唇瓣,二度獲得赤色的精靈難能可貴睜大雙眼的吃驚神情。
在被熟悉的冰冷奪回主導權之前,水色少年有些懊惱手機不在身邊而無法拍下方才自己造成的傑作。
就在今天,黑子哲也發現自己似乎喜歡上了一名住在茶壺裡的精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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