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熱…好熱……無法呼吸…好痛苦……
那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夢。
黑子的身體飄浮在半空中,因此他很清楚這裡是自己的夢境。眼前所見是一整片無盡的紅,並非他所熟悉的、屬於那個人令他感到安心的顏色,而是……吞噬萬物的熊熊烈焰。
房屋被燒毀,人們的家園變成一片火海,到處都是淒厲的哀嚎,男人、女人、小孩、任何有生命的事物,在這一片無情的地獄業火之中逐漸喪失生存的意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最後在瞬間化成灰燼。
黑子水色的髮與眼倒映了火光,呈現出一片妖異的赤色,他想逃離這個有如人間煉獄的地方,卻無路可退。
“哈──哈哈哈!盡量燒吧!毀滅吧!號哭吧!”
尖銳刺耳的笑聲清晰異常地傳入耳中,高大的男人站在不遠處的一座小山丘上,俯視著染上火的熾熱的大地,他將雙臂舉起大張,面部的表情猙獰而扭曲,宛如喪盡天良的惡魔,但真正讓黑子吃驚的,不是那個外貌邪惡的男人,而是──站在男人身邊,不發一語注視著一切的少年。
他赤色的髮絲,有如自火焰中誕生那般豔麗動人。
“赤、司君……?”
微長的瀏海阻擋在眼前,水色少年還是清楚地看見了那雙異色眸子──有如失去靈魂一般的空洞。
就在此時,男人再度開口,“替我實現願望吧──征十郎!我要你─替我打造一個臣服在我腳底下的新世界!”
“遵命,主人。”
少年抬起他的手,白皙的掌收緊的瞬間,加劇的赤色爬滿了任何一處未被侵蝕的角落……
“──赤司君!”
無法克制的喚出對方的名,驚醒的黑子喘著粗氣,周身環境的變化卻絲毫沒有讓他平復呼吸的機會──與夢境中相同的赤與熱,正從四面八方綻放出憤怒的花朵。
“藤井,確認過裡面沒有任何人了嗎?”
雙手環在胸前,黑髮的少年抬首觀望不遠處正逐漸為大火所吞沒的建築物,墨色的眸子裡是無盡的冷意。
“確認過了,三軍的練習場假日根本不會有人來吧?更何況都這個時間點了。”
錶上的時針準確地指向“6”的位置,藤井回答道。
“那就好…正巧等會也快下雨了,省去我們還要特地跑回來滅火的麻煩。”三木望了眼灰撲撲的天空,凝滯的低氣壓再再暗示著天雨欲來的天氣狀況。“要不是練習的人特別多,我可是最想燒掉一館的哦?”
擴張的笑容已失去理智與人性,只餘下噬血的欲望,“為你們錯誤的選擇付出代價吧!”
“咳、咳……”
火勢延燒到體育館內每一個角落,能夠容納活物的生存空間所剩無幾,氧氣幾乎被燃燒殆盡,有毒的氣體不斷竄入肺部,嗆的少年眼角冒出了淚花,燒灼的疼痛自胸腔遍布全身,四肢皮膚多處被零星的火花燙傷,黑煙燻的他難受,汗水淌出體表又再次被蒸乾,黑子只能趴在地上摀住口鼻,設法緩解烈焰帶給他的痛苦。
他完全不明白事情怎麼會演變到這種地步,在自己休息的期間竟然會發生這種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是蓄意縱火嗎?又為了甚麼?
但少年不會知道,在大火蔓延之前曾有人進來巡視體育館內的狀況,他卻因過於薄弱的存在感而被對方忽略了。
大門被從外側反鎖,休息室入口也不曉得被甚麼東西堵住了,沒有任何逃生的空間,依照這種火勢,應該很快就會被人發現趕緊滅火,但是在這之前,他就會先缺氧而死。
他會死嗎……?
──最近,水瓶座的人最好遠離易燃物和水。
綠間真太郎某一天下午莫名其妙的勸告忽然竄上心頭。
水是指落海,易燃物……這是不可抗拒之因吧?
一面吐槽這是叫人要怎麼防患,一面卻對星座占卜這種神棍玩意驚人的準確度感到佩服。
黑子突然自嘲地想著都面臨這個地步了自己居然還有閒情逸致胡思亂想。
──然後,幸運物是茶壺。
艱難地就著趴在地上的姿勢轉頭,意外地發現自己擱置在長椅上的提袋竟然完好無缺。
對了,他似乎還忘了做這件事。
掙扎著匍匐前進,好不容易避開火焰來到休息區,伸手拉開提袋的拉鍊拿出染上火焰熱度的茶壺,在烈焰下閃爍著火光的樣子煞是好看,黑子苦笑,隨後用手掌輕輕摩擦光滑的表面。
一陣熟悉的白煙過去,赤髮的少年賭氣似的背對著自己,“事到如今你還有甚麼話想說嗎,哲……哲也?”
不太高興的語氣說著鬧彆扭的話,一秒發現氣氛不太對的赤司立刻轉身,印入眼簾的是虛弱的伏在地上的水色少年……以及為大火所吞噬的一切。
“哲也!”
匆匆忙忙將少年扶起身靠在自己的臂彎中,赤司用冰涼的手覆上黑子被高溫蒸的發燙的額,設法替他緩解不適。
早上的時候因為黑子那番話而情緒有些失控(即使明白對方並非真心的),賭氣似的關閉茶壺內所有來自外界的感知,因為他認為,雙方都需要好好的靜一靜,冷靜下來好好的思考。
─沒想到竟然會出事。那三個二軍隊員的臉在下一刻出現於精靈的思緒中。
所謂報復、指的是這麼一回事嗎?
失算了。
其實他一大早,本來只是想就這件是警告黑子而已。出乎意料之外,他竟然因為少年的一句氣話而亂了方寸。
深知黑子對兩人的關係感到疑惑,同樣也明白對方害怕著甚麼,卻還是為了那句無意義的話而受傷。
是他的錯,如果那時他能夠再成熟些……
“赤司君……”懷中的少年發出微弱的叫喚,赤司回過神,黑子的手指已經觸碰到他的眼角,“果然…還是這樣子的眼睛最漂亮了……”
忽略那句意味不明的結論,赤色精靈現在只想讓少年快點許下願望,讓自己幫助他離開這裡。“哲也,快許願,否則你……”
“啊啊,說的也是呢,我是因為這件事才把赤司君叫出來的……”
“沒錯,快……”
但是在下一秒,慌亂的神色出現在赤司清秀的五官上,只因為…他發現黑子把觸摸他眼角的手移動到他脖子上的金屬環。
在少年身後越發猛烈的火勢映照下,金屬的表面閃爍著恍惚的微光。
驚覺對方現在想做的事,精靈難得一見地無措了起來。“哲也,不可以,沒有甚麼是比你的生命還重要的,那種東西……”
“赤司君請閉嘴聽我說。”
少年伸手由上方壓下了赤色的腦袋,將唇輕輕貼上對方的,然後就著額貼額的姿勢柔聲說道,“赤司君為我所做的一切實在太多太多了……,雖然嘴上老是說著‘這是願望’‘我高興’‘沒有人能夠違逆我’,但我是知道的,這些其實,都只因為赤司君是個溫柔的人,能夠擁有這樣的精靈待在身邊,真的很幸福。”
“最近老是躲著赤司君,不過是我自私的想法罷了,因為我害怕,害怕著赤司君獲得自由之後,就會永遠消失在我面前。但這是不對的,我不會讓自己的自私自利妨礙到赤司君的未來……還有夢想。”
少年閉上了眼,唇角滿是溫柔的笑意。
你唯一的願望……就由我來為你實現。
“第三個願望,你自由了,赤司君。”
隨著少年話語落下,精靈脖頸上的金屬環彷彿啟動了甚麼開關似的,應聲碎裂,殘骸落到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置放在一旁的茶壺則好似失去了魔力,原本鮮豔的色澤一瞬間轉為暗淡的墨色。
赤髮的少年默不作聲,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空無一物的頸項,懷中的少年早已因為缺氧而昏厥。
“……。”
摟緊少年虛弱的身子將人打橫抱起,起身往大門的方向衝刺,高溫與火花不斷侵擾著他的視線,人類先天的生理條件及體力讓他有些力不從心,但赤司只是緊緊護住黑子的身體不讓少年受到傷害,使勁踹開被反鎖的門板後,他沒有停下腳步,讓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不知何時落下的滂沱大雨之中……
綠間真太郎認真地思考著,上回他不小心讓紫原吃了當日的幸運物西瓜,惡報果然還是遲早會在自己身上顯靈的嗎?
否則的話,他怎麼會在一個下著令人煩躁大雨的夜晚,在做著令人煩躁的人體骨骼模型作業時,被一陣令人煩躁的敲門聲嚇到而做壞了肋骨,打開門的瞬間卻看見了令人煩躁的一幕──
“拜託你,替哲也治療。”
渾身濕透的赤髮少年抱著同樣渾身濕透的黑子哲也──貌似暈了過去,講著拜託人的話用的卻是命令人的語氣──
真是夠了。
“喂、你,快去把頭髮擦乾,衣服也順便換掉,別把我家搞得到處都是水漬。……我會負責照顧黑子的,就算你一直用殺人一樣的眼神看著他,他也不會馬上醒過來的。”
“……。”
“……我知道了,我去跟我爸借小一點的衣服。”
“……謝謝。”
最後赤司換上了綠間父親正常人尺寸的衣物,回到黑子所在的客房。
“你叫…赤司?去那邊的椅子上坐下,我幫你處理一下手上的傷。”
拉起雙臂的衣袖,一塊塊呈現粉色的傷痕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觸目突兀。
同樣是燒燙傷……,狀況貌似比黑子還嚴重。
綠間皺眉,拿起棉花與藥水開始替對方消毒。冰涼的液體塗抹在傷口上的那一刻,赤司不自覺地眉頭深鎖。
這就是“疼痛”的感覺嗎?真不好受。
做為一個人類,他開始會受傷、會流出血液、會有任何正常人該有的感知與生理現象──他感覺的到,溫熱的血液在體內流淌的脈動。這對於習慣了“冷血”的精靈來說,十分的新鮮有趣。
……好像還不錯。
“你們到底做了甚麼?為甚麼會搞成這樣?先不論這些燒燙傷,黑子甚至吸入了過量的有毒氣體──”
綠間問道,瞥過旁邊床上已經安頓好的少年,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被煙燻出來、或是直接的燒燙傷,天知道當他檢查出少年呼吸道甚至有堵塞發炎的危險──讓他有多麼手忙腳亂,幸虧家裡的設備夠齊全,否則誰都無法保證黑子有沒有辦法撐到救護車的到來。
“……體育館失火了,哲也被困在裡面。”
赤司倒是實話實說,畢竟這麼大的消息,只要是帝光的學生遲早都會知道的。
“你說甚麼──!?然後、你衝進去把他救出來?”
“…說來話長,放心吧,燒掉的是三軍專用的四館,並非你們的一館。”
“一點都不好吧!再說到底是誰……還有為甚麼黑子他會──”
此時赤髮少年卻對綠間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對方不要再問下去。確認手上的傷已經包紮完成,他抬手,輕輕撫上水色少年平靜的睡顏,順了順透明的髮絲。
“──關於這一點,我有件事必須麻煩你,綠間真太郎君。哲也在這整件事中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被害人,這點我能保證。所以,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質疑,當有任何人詢問的時候,請你不要告訴他們當時哲也在場,我相信,憑這孩子薄弱的存在感,是不會有任何目擊證人的。”
綠間想反駁些甚麼,但在下一秒,當他看見少年從注視著黑子哲也的溫柔轉變為滿是殺意的冷然神情時──,他認為自己還是閉嘴識相些。
“…至於真正的兇手,也請你們不用操這個心。時候到了,自然會有完美的結果。”
不知怎地,綠間真太郎突然興起為那些罪該萬死的縱火犯在心中畫上一道十字架的衝動。
“我想說的就是這些,那麼,”赤司站起身,最後再看了一眼床上的少年,“哲也就暫時麻煩你照顧了,我還有一些事必須處理。如果他醒了,也麻煩你送他回家。”
“喂,你──”到底是甚麼人?
綠間最後還是沒能問出口,關於這個對他來說一切都是個未知的異色瞳少年,對方似乎看透了他的疑惑,卻只是在離開時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話語,“──或許,很快就會再見面了。”
隔天中午黑子哲也就清醒了,綠間以為少年會追問他赤司征十郎的去向,但直到最後,他卻只是看著窗外的夕陽露出一抹有些苦澀的笑容。
再隔天,全校都知道了籃球部體育館燒毀的消息,只是因為沒有任何線索或目擊證人,且因為當天晚上那場大雨而並沒有造成任何傷亡,也就被以“不明原因的起火事件”了結。
奇怪的是,當天卻有三個三年級的二軍成員同時退部,甚至因不明原因而同時申請轉學,隱約知情的綠間真太郎則為此小小地捏了把冷汗。
數個月後──
“黑子你這渾蛋!剛剛那球擺明是往我臉上砸過來的吧─!”
“對不起,手滑了一下。”
“最好是用加速傳球的力道手滑啦──”
“小黑子─你別只顧著傳給小火神嘛,我也想要接你的傳球──!”
“關於這點,請你去跟隊長說。”
“虹村前輩早就畢業了啊,新的隊長又還沒選出來──”
“黃瀨你很吵耶!打個球可不可以安靜一點!紫原!不准偷懶!也不准在練習賽的時候吃零食!”
“可是我肚子餓了──”
“你剛才已經吃過三人份的午餐了!青峰,還沒輪到你不准偷偷打暈黃瀨跑上場!也別搶他的隊服偽裝成他!你以為你跟他一樣白嗎!”
“綠間你真的很囉唆耶……”
新的一學期,帝光籃球部的新星們升上了二年級,而原先擔任隊長的虹村修造也畢業了,只不過,他卻沒有向眾人宣布下一任帶領帝光的接班人,這點讓所有人感到不解,照理說,即使沒有特別指定人選,也應該在假期的時候就讓大家知道以便進行投票表決,但他卻沒有這麼做。
也就是說,只有早已決定好人選、卻沒打算這麼早公布這個可能性了。通常這種情況會發生在下一任隊長正處於待觀察階段,亦或是……新進社員。
後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畢竟剛加入的社員缺乏對部內事務的熟稔,再加上要擁有一入部就能掌握部員狀況的領導力、以及相當程度的籃球實力,更是難上加難。
“集合!”
練習賽進行到一半,鮮少露面的監督卻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獨獨召集了二年級的正選六人,在所有人不解的神情之下,長相嚴肅的男人開口了。
“雖然之後還會在全體隊員面前宣布一次,但我想還是先介紹給你們六個人認識,畢竟往後他將是在賽場上實際領導帝光的人──也就是身為正選的你們的指揮官。進來吧。”
當那雙久違的異色瞳、以及艷麗的赤色髮絲印入眼簾時,被身旁那群身高不太正常的人隱沒在其中的透明少年覺得,這一定是一場夢。
一場很美很美的夢。
打從那天他親眼看見金屬環碎裂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即將要失去那個人。
對於赤司征十郎後來的去向,黑子相信綠間真太郎同樣不會知情,離開時候必然是徹底的銷聲匿跡,這樣子的結局倒也挺符合精靈來無影去無蹤的性子。
只不過,就算事前早已作好萬全的心理準備,真正迎來一個人的日子的時候,寂寞的心情似乎只會與日俱增。
每天不再需要攜帶紅色的茶壺上學,練習的時候沒有人在身後調整自己的動作,吃飯的時候沒有一雙盯的人發毛的眸子逼迫自己進食,晚上做噩夢的時候,沒有人會溫柔的為自己撫平眉宇間的皺褶,贏得比賽的時候,沒有人會在自己轉過身的那刻給予一個讚揚性質的自信笑容……
其實不過是再次回歸正常的生活罷了,心底那股巨大的空虛卻不是這麼說的。
“咕啾─咕啾─咕啾─”
“…哈…啊嗯…哈啊、…赤、司君─…”
當心裡的空洞大到無法忍耐時,他必須在腦海中描繪少年的一切來自慰,才能暫時獲得解脫。
溫柔的眼神、觸碰、輕撫、低沉性感的嗓音,光是想像這些就足以讓黑子高潮。
“──啊嗯…”
看著白濁的液體跟著水流一同流入浴室裡的排水孔,淚水悄聲落下。
缺少那份溫暖的日子,難耐的幾乎讓少年發瘋。
“…他是從美國回來的歸國子女,本身長期在美國方面的籃球名校擔任控球後衛一職,領導能力更是沒話說。同時,他也在假期的時候向你們畢業的前輩們展現了自己的實力,讓他來擔任帝光籃球部下一任隊長,是虹村、我、還有其他教練們一致通過的決議。說了這麼多,總之待會親眼見識就會明白的,你先自我介紹一下。”
“─非常感謝您,監督。”
一樣好聽的聲線,一樣自信的語調,黑子覺得自己的淚腺似乎就要崩毀──
“你們好,我是赤司征十郎。”
赤髮的少年準確地捕捉到了他渴求著的視線。
夢醒了。赤司也如夢中那般對著自己露出溫柔的笑。“…有句話,似乎必須對你說呢。”
“ただいま(我回來了)、
テツヤ(哲也)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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