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觀察……人類？”

“嗯……該怎麼說呢……”

 

征哲取下還不太能適應的變色片，漂亮的紅眸微微一瞇，意圖舒緩稍微模糊了的視線。

湛藍的天飄過朵朵如棉花糖的碎雲，柔和的風拂過少年細緻的髮絲，襯托出寧靜午後的閒逸。

 

 

“……爸？爸！”

“……嗯？抱歉，我分神了，怎麼了嗎？征哲。”

 

是個薄霧瀰漫的午後，典型的英國氣候，空氣中飽和的水氣壓迫得令人喘不過氣，但在有空調調節溫度的咖啡館中，陰冷的風並沒有辦法侵入雕工精細的木製門。

店裡的客人並不少，在嚴冬的午後啜飲一杯香醇溫熱的特調奶茶無疑是最悠閒而高雅的享受。

 

黑子哲也與其養子身處咖啡館最隱蔽角落的雙人坐，兩人捧著各自的書籍，木製圓桌上擺放兩個精緻的瓷杯，四周不時傳來的茶匙輕碰杯身“叮、叮”的脆響，在溫暖舒適的氛圍中格外悅耳。

 

此刻，兩人的視線都不在手邊的文學作品中。

少年的輕喚引起黑子的注意，藍眸聚焦回征哲帶著疑惑的面容。

 

“爸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不專心呢，為甚麼要一直盯著周遭的客人看？”

如焰的眸子直勾勾地望進青年的眼中，黑子嘴角微勾，圓眸也毫不避諱地與眼前這個洞察力過人的孩子直視。

 

“我在……觀察人類哦。”

“……？”

“沒什麼，只是個興趣……兼習慣吧？”

 

 

──黑子，從現在開始，這是你的訓練菜單之一。......去觀察、去分析──人們視線的移轉。讓它成為習慣，習慣性地注視他人一動一靜之間的細微變化，這將能夠徹底發揮Misdirection的潛能。

 

那人稚嫩卻正經的神情彷彿歷歷在目，少年嗓音中特有的圓潤卻難掩其渾身隱隱流露出的強大氣場。

 

啊，那個時候那隻如月般燦金的左眼似乎還是如同右眼一樣的焰紅。

 

在面前孩子尚存留不解的紅瞳中，黑子彷彿看見了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青年柔細卻張狂的紅色髮絲。

 

 

“......咖啡館、街道、任何人群聚集的地方，我都能感受到爸的視線時不時會跟隨著人們的一舉一動，特別是、眼神。但他也說過，這個行為本身並沒有任何目的……純粹只是習慣罷了。”

“習慣性的觀察人類？”

“聽說、和以前打籃球時候的訓練有關，具體我沒聽爸提過……總之，小心點。”

 

 

自家兄弟最後輕拍腦袋的觸感彷彿還殘留著餘溫，回過神，赤司征也再次將注意力放置到那個在廚房中忙碌的身影上，戴著美瞳的大眼睛隱隱閃爍赤色的光芒，小小的少年雙臂交錯墊著下顎支撐在沙發靠背，座椅上半跪著雙膝。

 

他是……我的母親……

 

心中的悸動讓全身不由自主地微微發顫，心臟劇烈的鼓動無法抑止，噗通噗通地加速著血液循環，白皙的秀氣臉蛋難得一見地染上一抹晚霞，幸福的笑容毫無自覺地掛在唇角。

 

父親對自己很好，征也知道赤司征十郎打從心底溺愛著自己。

儘管如此，幼小心靈始終對夢裡那道若有似無、虛幻的媽媽的身影存在著渴望。

同時，他也想知道，在鏡頭中那個能讓父親展露如此戀慕而溫柔的神情的人到底有甚麼過人之處、能使禁欲克己的赤髮青年著迷不已。

 

父親有關係很好的朋友，絕大多數是中學、大學時代籃球隊的隊員。

 

平常基本上真太郎哥哥三不五時會跑來找父親下棋，偶爾帶著據說是隔天雙子座幸運物的玩意兒給自己當禮物(只是在挑巨蟹座幸運物的時候發現雙子座的剛好

在旁邊就順手帶上了，綠間真太郎如是表示)。

 

敦哥哥則是固定每週來蹭零食吃，順便塞給自己一堆新發售的各式口味美味棒儘管自己根本吃不了這麼多(倉儲室裡因此堆滿了赤司為紫原準備加上紫原帶來的各式零食)。

 

涼太哥哥和大輝哥哥通常會一起來，聽父親說他們在大學畢業後就同居了，不過有時候因為大輝哥哥會臨時接到勤務，兩個人待的時間不會太長。

 

涼太哥哥非常黏人，進門第一件事是像隻大狗狗一樣衝過來把自己緊緊抱住，第二件事是大力磨蹭自己的臉頰(小征也好可愛好可愛……)，多半時候最後都會被大輝哥哥制止(小青峰好過份！模特兒的臉是能隨便揍的嗎！)，再不然就是父親會……(小赤司！等等小赤司不要衝動！我是涼太啊！我是你的好隊友好夥……...)

 

大輝哥哥會很溫柔的抱著自己，雖然有的時候他會用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眼神注視自己，感覺，好像有甚麼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鯁在喉中。

 

重要節日的時候所有人會同時聚集在一起慶祝(不得不說一次看到這麼多顏色的頭髮在屋子裡晃來晃去真的很讓人眼花撩亂)。

通常是出現次數最少的大我哥哥和父親一起下廚(只是不曉得為甚麼，其他哥哥每回看見父親套上圍裙站在流理台前切菜都會露出驚恐的表情，明明大我哥哥和父親做出來的菜同樣都很美味……)，大我哥哥曾經在美國生活過一段時間，英文講得很好，但有時候自己會聽不太懂他的日文(真太郎哥哥這時候都會吐槽他的文法)。

 

假日有空父親會帶自己到大我哥哥任教的學校練習籃球，不過，比起父親每一次都嚴厲糾正自己的基礎動作、並且不曉得為甚麼始終不讓自己投籃(雖然現在憑自己的力氣也丟不到籃框……)，自己更喜歡待在場邊看大輝哥哥他們比賽。

 

每個人都好厲害、特別是大我哥哥和大輝哥哥一對一的時候，兩個人就像飢餓的猛獸一般兇猛狠戾。

 

父親很少上場，但是直覺告訴自己他一定擁有跟其他哥哥一樣強悍的能力，否則，

又怎麼能成為凌駕於所有天才隊員之上的隊長呢？

 

但儘管其他人確實懾服於父親的威勢之下，他們之間的羈絆與信任卻是不言而喻的，並且…..，也只有和這些友人們共處時，父親才會展露出像個老媽子一樣處處對人耳提面命(？)的一面……(大輝，不准把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帶進我家，更不准拿給征也看、真太郎，就算雙子座的幸運物是剪刀也不准你把那麼危險的東西讓征也帶在身上、敦，倉儲室的零食太多了，還有我既然有準備給你就不要每次都帶來一堆然後藉機塞給征也，他吃不了這麼多、……涼太，再不把征也放下的話…………)

 

征也想到此，莞爾一笑。隨後再度緊緊盯著黑子哲也淺藍色的髮絲與筆挺的背影。

 

下一刻，眼神像是拍打到岸上後逐漸平息、終歸沉寂的潮水般黯淡了下來，唇線緊抿，翻過身坐回柔軟的沙發上，收起嘴角的弧度，回復平時的面無表情。

這是父親教導他的、控制情緒不外顯的方法。

 

這個人……，一定也是那群父親所珍視的隊友們的其中一員。

並且，對父親來說，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那到底是為甚麼……

 

思緒被一只撫上墨色髮絲的掌中斷。

 

“果然……非常的不一樣，今天的征哲。”

 

印入眼簾的湛藍圓眸倏忽之間近的過份，微皺的眉頭顯示來者的困惑，不知何時已換下圍裙並繞過沙發的黑子無聲無息地接近沉思中的少年。

他緊緊盯著那雙再熟悉不過的紅眸，想從中揣出些許端倪。

 

耗盡全身的力量阻止了倒抽一口氣的衝動，少年怔怔地望著那對澄澈的淺藍，在感嘆交換身分第一天就親身體驗傳說中的低存在感(驚嚇)的同時，赤司征也不忘趁機細察那張與自己一般平淡的面容。

 

嗯，仔細一看，雖然彷若面部神經失調一樣的單調，但那雙比起一般男性稍大的眸子就像一潭澄靜透明的湖水。“乾淨”兩個字一時之間便成為少年加諸青年身上的註解。

臉部的輪廓十分細緻，少了分陽剛特質，秀氣之下卻隱隱透露一股難以覺察的堅毅。

 

或許在這副稍嫌瘦小的軀體之下意外擁有不服輸的固執？

 

再度陷入另一番思考狀態的孩子完全忽略了對方的疑惑，直到伏在頂上的掌轉移陣地、撥開碎髮碰上了額。

冰涼的觸感終於成功喚回持續神遊的意識。

 

“主動擁抱......啊，雖然你難得撒嬌我很高興啦、做飯的時候一直盯著我看、現在居然發起呆了……怎麼了嗎？今天發生甚麼事了嗎？”

 

……居然發現了，明明是背對著的。

 

征也有些懊惱地在心中糾結著自己因一時興奮過了頭的不智之舉，隨即在腦海中搜尋與征哲模擬過的應對措施。

 

──轉移話題？不，那更是會造成對方的懷疑。

 

──裝傻不認帳？不，相信征哲君一定不會使出這種三兩下就會被識破的技倆。

 

怎麼辦？會被拆穿嗎？

……不，這個更不想要，自己還想和眼前的青年多相處一段日子，想要了解他，想要知道他和父親之間發生的故事──

 

“爸……不喜歡我這個樣子嗎……？”

依舊是面無表情，只是現在，語氣中多了分明顯異常的失落，少年黯淡了紅眸。

 

“我只是突然……想要更依賴爸一些……”

然後聲調放軟，少年特有的稚嫩嗓音展露無遺。

 

 

──……爸他，喜歡可愛的東西。

──他不會刻意表現出來，但我很清楚，他對小動物……之類的有點萌的東西沒轍……

 

此時坐落於英國某個小鎮一角的黑子家，外表與黑子哲也相似度90%差別只在於一方是人、一方是動物而因此不知道被誰命名為哲也二號的小狗正安穩地伏在院子內打盹。

 

 

現在在身邊，唯一能稱得上可愛的東西是……

 

征哲君，我相信你一定能夠諒解的。

 

伸出軟嫩的掌，輕輕握住青年撫摸自己的額的手，抬眼，無辜的不能再無辜的眸子。

 

然後，少年明顯地感受到黑子眼中一閃而逝的萌萌小花。

 

最後，賣了自家雙生兄弟的赤司征也成功獲得黑子哲也的溫情擁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