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父親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發現征哲君並不是我?」
少年稚嫩的嗓音一出口便直奔重點,聽到征也的問句,即便知道對方毫無惡意,赤司仍舊禁不住地停下手邊夾菜給兩個孩子的動作,有些好笑地瞥過低著頭扒飯的某人怔住的反應。
「這個嘛……」他放下碗筷,雙手交疊支撐著下顎,對依舊不敢抬頭看他,冷汗涔涔且心跳驟然加快地等待下文的征哲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應該是說,從頭到尾都知道是征哲。」
萬箭穿心。
為赤髮青年一擊必殺的答覆擊碎了自尊而徹底陷入消沉狀態的男孩,即便方罰跪聽訓了一小時而飢腸轆轆,也早已無心於碗中食不知味的餐點,下意識地往旁邊傾身投靠雙生兄弟的懷抱尋求慰藉,即使對方是造成他一蹶不振的元兇卻也是此刻唯一的依靠。
有些措手不及的征也急忙放下碗筷,慌亂地拍了拍對方失落得誇張地垂了下來的肩頭。
但是就在征哲毛茸茸的腦袋即將碰上征也的胸口以前,一隻帶著不容抗拒力度的掌心率先按上了他的腦袋瓜,明顯地不允許他逃避現實的意味,雖然掌握著他要害的動作並不是很用力,卻讓意識到危機的少年冷汗如大雨般嘩啦嘩啦地落下,有如一隻被貓咪盯上且逼到牆角動彈不得的小老鼠,人無刀俎我為魚肉。
「其實你並不需要太過失望,如果不是敦一開始察覺了異樣……不過,還是瞞不過我就是了。」
即使自家老爸一臉『這種程度就想瞞天過海嗎你們以為我是誰』的自豪貌,前半句話裡所提到的人名還是引起了赤司征也的高度好奇,他一邊輕拍要害仍舊被對桌人緊緊攫獲的雙胞胎僵硬的背脊,一邊回過頭看向赤司征十郎詢問道,「是敦哥哥發現的?」
「不完全是,他只是依靠自己對甜食氣味的敏銳度,發現征哲身上的味道並非他所熟悉的。」順帶一提赤司征也在紫原敦心目中的分類和他另一位老爸一樣隸屬於棉花糖,「事實上那傢伙也沒有提出來,只是那副零食被什麼人掉包了口味的模樣十分容易辨識。」
在意志消沉的征哲轉而為以後是否有不小心被那個紫色頭髮的男人一口吃掉疑慮而背脊發涼之時,見怪不怪的征也正一臉平靜地似乎想吐槽些什麼,不過在這之前,赤司又開口了,「最主要的,還是眼睛。」
一看到抱在懷中的男孩那雙帶著玻璃色澤美瞳的眼珠之時,赤司征十郎一眼便察覺了其中的違和之處。
此刻征哲與征也都以為對方所指的是,透過能清楚看見呼吸、心跳、肌肉收縮的天帝之眼的辨認,隱形眼鏡的鏡面與真正的眼球表面的差異便躍然紙上,無所遁形。
實則不然。
這件事,赤司從來不曾向征也透露,或許以後也不會有機會。
天藍色的澄淨而明亮的雙眼,一直都是他注視的時間最為長久的事物,無論是中學時代的黑子哲也,抑或是大學到現在被他一手帶大的赤司征也。
如同玻璃一樣虛幻而朦朧的存在,可以說是赤髮青年最喜歡的東西也說不定,那是屬於他所珍視的兩個人的色彩。
也所以,就算是最逼真的偽裝,也絕對不可能分辨不出來的。
被他深深烙印在靈魂之上的色澤。
在發現對方並非他所熟悉的男孩以後,精明的腦袋一瞬間快速組織各方資訊,並歸結出了唯一的一個結論。
如果說,世界上有另一個和他手把手帶大的孩子長相近乎百分之百相似的人,那麼就一定是──
「我還是得讚賞你,征哲。」覆蓋在少年腦袋上的手掌寵溺地揉了揉一頭蓬鬆的夜空色髮絲,這讓毫無防備的黑子征哲再度明顯一顫,並且面露疑惑地望向對面朝著他微微一笑的青年,「特別是將棋方面的能力,比征也有天分多了,這讓我很欣慰。」
這次被萬箭穿心的是無辜中槍的赤司征也。
然後就在對自家父親的這一刀措防不及的雙生子之一準備要蹲到角落種香菇的時候,正因為突如其來的來自赤司征十郎的稱許而心花朵朵開的雙生子之二,頂上原先溫柔地撫摸著的力道卻在下一秒倏地加重好幾倍,那隻曲線優美的臂膀甚至用力得浮現了青筋,似有欲將少年圓潤的腦袋抓出一個手掌印的嫌疑,「不過,膽敢多次違逆我這點果然還是不能原諒。」
黑子征哲差一些脫口而出的痛呼非常識相地在那張皮笑肉不笑的俊秀面容之下乖乖地吞了回去。
「還有征也。」正在種下第三株香菇的被點名的某人,聞聲回頭的瞬間小小的腦袋便被立即施加了與自家兄弟相同的酷刑,「不要以為你把午餐大部份的便當菜都分給征哲這件事我不會知道。」
「請不要再、所以為什麼父親會知道……對不起下次不會了、疼、……」
「猜的。」
「「……。」」
第一次認識與重新認識自家父親的恐怖的雙胞胎。
這小小的插曲是在赤司終於意識到繼續掐下去可能會被某人以頭暈目眩作為逃掉這一餐的藉口而歸於平靜的。
「話說回來,父親既然一開始就知道是征哲君了,為什麼不立刻揭穿呢?」頂著一頭被對面的小心眼男人抓出來的亂毛,雙生子之一若無其事地扒著已經快動不了幾口的還剩半碗的白飯問道。
「當然是因為,很有趣。」非常無良地以看自家兒子笑話為樂的老爸一臉認真地表示。
「……惡質。」同樣頂著一頭鳥窩的覺得人生無望的雙生子之二小聲地說。
「……嗯?」燦笑的老爸。
「今天晚上的湯豆腐非常好吃。」再度替自己和兄弟舀了一碗湯的雙生子之二。
比平常時候多了一個人而熱鬧起來的晚餐,最後結束在一如既往地被監督著吃掉碗裡剩下飯菜的征也摀著肚子趴在桌上看著淨空的碗盤被收走的情況之下。儘管中途他曾以眼神向唯一的救贖征哲發出求救訊號,無奈監督著他的男人的淫威就連在班上受到大多數同學愛戴的對方也無法應付。
果然薑還是老……不,該說果然是日本出版界奇蹟的帝王,作風之強硬連小孩子也不輕易放過,在此便有目共睹……
另一方面,餐後的洗碗時間便又是一場硬仗。
「父親,今天我們有兩個人,可以互相幫忙,所以請讓我們來。」
站在洗碗槽前對峙了足足十分鐘大眼瞪小眼的父子三人,念在之前的小摩擦或許為征哲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以至於他現在仍舊無法單獨直視赤司的異色瞳,因此開口提出要求的是征也,雖然他那副時不時就得摀住嘴巴的消化不良的模樣說服力近乎為零,但也算的上心意已決。
雙生子在這之前已經鄭重地討論過了,就從家務事開始,他們必須更加強硬地表明立場,透過行動告訴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的大人,「家人」存在的意義,即使赤司似乎還沒有將更多關於他跟黑子的事情告訴他們的意願,至少他們也能開始為這個家付出些什麼。
征哲與征也願意等待,等待這裡成為一個成員之間沒有秘密的、真正圓滿的家的一天。
赤司凝望著那兩雙一紅一藍,透露出絕不妥協的堅毅的光的眼珠,深邃的紅與金的眸子良久看不出任何情緒,這讓看似平靜的雙生子心底非常緊張,他們所熟悉的對方的性子或許還不足全部的二分之一,捉摸不定的下一步難以預料。
只見赤髮的青年嘆了一口氣,將兩隻過長的袖子挽自手肘,然後伸手扭開了洗碗槽的水龍頭,沖洗了一條抹布並且擰乾。
他頭也不回地把那條乾淨的抹布遞給征也,以另一塊布擠了一些洗碗精以後便開始搓洗槽裡的碗盤,「一個先去擦桌子,一個留下來把洗好的碗擦乾。」
「還杵在那裡做什麼?」瞥過一眼,見兩人仍動也不動地發愣,赤司輕笑。
兩名少年雙雙一征,隨後異口同聲地回答道,「「是的!」」
所謂「一家人」,就是這樣子的吧。
「雖然已經和爸說過今晚不回家吃晚餐,如果要住下來的話還是再打一次電話吧?」
「話說班上根本沒有『澤田同學』這個人吧,征也你為什麼……」
「十分抱歉,因為我跟班上其他人不是很熟,不好拿他們當藉口。」
想起了自家兄弟的透明體質似乎非常情有可原,征哲還是不由得腹誹萬一下次黑子哲也向他問起那位「澤田同學」的事情的時候該如何作答。
「那麼,電話……」
取過放在客廳茶几上的無線電,征哲坐上沙發以後看了眼旁邊的征也,說詞在剛才已經討論好了,這次由征哲來跟黑子哲也通話,事隔幾日,並且發生了那麼多讓人措手不及的轉變,再一次面對相處了七年的親人的時候黑子征哲多少感受到了緊張。
就在他輸入完了熟悉的號碼,準備按下撥通鍵的時候,身後突然伸來一隻比他還大上許多的白皙的手掌,取過那支無線電話。
「父親?」
做完最後的整理剛從廚房走出來的赤司征十郎,怕被沾溼而挽起的兩隻袖子仍舊維持在手肘的高度,空出來的那隻手摸了摸窩在沙發上的征哲的腦袋,然後是征也的,漂亮的薄唇正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弧度。
「都這麼晚了,還是讓身為家長的『澤田先生』來和黑子先生打聲招呼比較讓人放心。」
語畢,他便在雙胞胎的面前按下了通話鍵。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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