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生活不斷重複，好似毫無意義。//《躁鬰日子》 - 三、牆壁（3）

林蓁說：「唔好意思，我講嘢可能跳嚟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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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正常，人嘅記憶好似puzzle，唔使唔好意思。」輔導員說：「或者都係因為，你好少同人講起自己，所以發現喺整合上面，未必同講其他事一樣流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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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如果我保持聯絡，可能仲會知道家姐過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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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姐離去後，父親變得更暴躁，他依然和母親吵架、打交；母親亦非柔弱女子，她不太管家事，雖然沒有工作，卻會出外直至吃飯時間——誰都不知為何，也無過問——可能因此沒有舊時傳統家庭主婦那般懼怕丈夫，敢於掌刮及喝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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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出氣袋走失了，就自然會有另一個不會反抗的出氣袋填補這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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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不是好人選，他還太小，身體不能受傷，以後尚要承繼林家血脈——父親一直這樣說。母親更不是好人選，她頗剛烈，可以和父親格鬥，她只是不想理家事。家中，就剩下林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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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家姐不算特別聽話，但在被打時，只會默然承受每下痛擊，而非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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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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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才發現，被不斷地打，根本真如家姐所說是毫無道理，不是因為她做了什麼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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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講，家姐比她聰明、成績好、才能高，父親也能挑剔，不過因為其時時駁嘴，做不到他心中的溫馴女兒。她比起家姐，是更笨拙而不夠出眾的那個，好就好在笨拙而不夠出眾，聽聽話話，可是這份「好」沒有令她免受皮肉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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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心情不佳，或飲了酒，便會打林蓁；所謂心情不佳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工作太辛苦，或賭馬輸了錢，或碰見舊識而對方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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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無法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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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她已經幫照家務，柔和體貼，還有什麼做得不夠？難道反過來又嫌棄她意見太少、反抗太微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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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被父親打的時候，她還會像替家姐求饒那般，跟父親說「我錯了」「對唔住」「我唔應該激你」，他果真收斂了些；後來，這些說話已無任何用處，他只是聽了，但動作照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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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快認衰女，如果我繼續打你，咪顯得我好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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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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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我睇落好衰？你咩居心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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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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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女吖生女吖！你同你老母一樣，勁有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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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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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個咗仲得了，而家等我打死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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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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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哋啲女人，以為自己大咗有毛有翼識飛啦，就駁嘴駁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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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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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流淚，身體的痛楚教她頭腦混亂，但應激眼淚的是被冤枉的委屈。她明明已不如這家中的其他女子，為何還要遭受一樣的言語責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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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哋以為出到去會更加好咩？讀書喎？仲勾佬添喎？留喺度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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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有時也不明白，父親到底在說什麼，她亦無心理會，始終身已顧不夠盛載更多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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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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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哋啦！打死你，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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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到後來，林蓁不再似以前求饒，她知道無用，便變得沉默。每次，她都會想起家姐，家姐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並且堅決地説，那是父親的錯，才保持沉默，在林蓁替她求饒時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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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看起來那樣軟弱，不加反抗，但此刻林蓁才察覺，當中意義原是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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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被打，無論乖不乖、讀書好不好、聽不聽話反不反抗，她依然被打。始終，無法習慣皮肉上的痛楚，生理上的沉重太直觀，感受清晰，最多，她可以適應那種快要被打了的恐懼，還有，丢棄那些無謂的盼望，不再希求父親某日變得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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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她才發覺當日叫家姐求饒，並且事後揶揄，是一件多麼愚蠢而使人傷心的事。她以為這叫好心、為人著想，實際上只是無知，徒惹人生厭，她傷害了愛錫她的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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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莫名生出一份愧疚，因此，不再聯絡家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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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姐傳些什麼來，她也一律無視——在行動上，她沒有回覆，只是每張照片她也看得非常仔細，每句說話也謹慎琢磨，肯定家姐在外地的生活步入正軌，並多姿多彩後，她十分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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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輪到她不斷被父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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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家姐的短訊，林蓁都會想起自己昔日對家姐造成的創傷。誰都知道，罪𣁽禍首是家暴的父親，可是，林蓁感覺自己是那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的小人，有什麼資格得到家姐的愛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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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慚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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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以為這是最佳贖罪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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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蓁暗暗恨著父親，同時，又明明恨著自己，這種情緒使她咬牙堅持下去，在心裡默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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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個啲都要走，離開呢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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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牆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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