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記］深海魚 - 只是被過去影響，搖擺不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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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

茉莉知道自己（理論上）應該跟隨著部隊的規定，回去營帳裡睡覺才是，那，為什麼是理論上呢？

「明明不用殺了那孩子的！你的天賦完全可以抽離他血液裡的——」

「然後呢？鐵樹士官長，說說看呀，我好奇。」

營帳裡頭，是難得剝去了敬語的鐵樹軍官，與更難得使用了職稱的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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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為什麼非得像這樣，一面擔心生命危機，道德難題，一面暴露在野外蚊蟲叮咬之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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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抱著膝頭，她無聲地嘆氣，帳篷內爭執聲音不斷，原本聽得不清晰，隨著時間推進卻愈發激烈，再也無法忽視。是不是應該換個地方待著呢…雖然心裡頭不時閃過「得這麼做」的念頭，但實際上，她還真不知道該去哪，這麼晚了，去哪兒都不安全。

碰咚！

是什麼東西炸了的聲音，「然後？你在那裡嬉皮笑臉的跟我然後什麼？」緊接著是鐵樹幾乎要轟破耳膜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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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安全啊。

⋯⋯營帳裡面的安全程度，大概也是個笑話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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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然後什麼？恕我直言，您這樣的舉動殘忍無道，退一百萬步就算完全不理解一般人對於生命的基礎尊重，至少該知道，當著整個城鎮的人這麼做，會讓星辰軍失去民心吧？您這是失心瘋了！」

「哦，這就對了，這才是我認識的鐵樹。」面對質疑，渝的聲音卻依舊慢條斯理的，「後面那點確實是我的疏失，事發當下情況緊急，現在有了經驗，如果遇到類似的狀況，我會帶人飛去天上解決了再下來。」

「那是重點嗎！」

「哼——嗯，」沈默，移動，布料摩挲的聲響，「如果我沒有猜錯，你該不會是想跟我說正義啊，倫理道德那類的事情吧。」

「渝少校，我稱呼您一聲少校，能不能至少一次，您稍微認真一點聽人話——」

「我很認真啊，你看我都多久沒叫你士官長了，不懂的人是你，鐵樹士官長。鐵樹士官長，最近戰況太順利了，你是不是忘了呢，真是傷腦筋。」

反覆強調稱謂，感覺就像是挑釁幼稚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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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想了一下，實在難以想像鐵樹長官是怎麼日復一日面對這個奇行生物的，在她短暫接觸的認知裡，鐵樹先生雖然是個總是面無表情的人，偶爾會看到他用激烈的方式規訓屬下，但大多時候，總是能冷靜的據理力爭，而在部隊之中，膽敢制止渝玩食物、製作奇怪的飛行火焰的人，也總是只有他，這麼說，是作為...理性的韁繩那樣的存在，吧？

「媽的！任性妄為也要有個限度，你也是他也是，要是當初⋯⋯！」

可是此刻，鐵樹卻激動到咬牙切齒，不斷咒罵，真不知道看不見的營帳內，他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個人的情感沒有意義，只有立場。一直都是。」渝突然說，嗓音壓低，冷漠與歡笑只在一瞬間，就像他動手殺人時，那樣。茉莉反射性地背脊一凜。

「但他還小。」

「還小，那就放他回去，十年後戰場上再見？如果到時候你還活著的話。」

「……你根本不是會去思考這麼長遠的事情的人。」

「我是嗎？我不是嗎？」笑聲，聲音來源移動的更靠近了，聽到這些話算不算譖越來著，茉莉摀住耳朵，但除非手痠地反覆收縮按壓，把聲音切的片片斷斷的，不然根本不可能阻擋，她繼續思考著是否該迴避，一想到部隊裡龍蛇雜處什麼人都有，又猶豫了，緩緩地蹲著挪動腳步，盡量避免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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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後，戰爭肯定結束了吧。他還有機會。我們不該……」

「十幾年前，老師也是這麼說的，但是他們錯了，我對了。」

「……就算是這樣，你怎麼，下得了手。」

「嗯？你下不了手？他跟我們平常殺的海月人有什麼不同？只是體格比較小一點而已。」

「屬下從來、」

「鐵樹，不要自我欺騙了。殺一個大人，殺一個小孩，都是一樣的。小孩子的命，在你眼中，好像都比較珍貴？為什麼？因為他很像以前的我們嗎？還是說，這樣會讓你比較好過？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害怕嗎？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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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沈默了，渝卻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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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這樣，那你就只是被記憶影響判斷，搖擺不定而已。作為你的長官，我希望你能好好選擇你的立場，守住。」啪搭，大約是拍了拍肩膀的聲音。

「好啦，別太緊繃，我出去抽個菸喔。」

營帳之外，茉莉反芻著渝所說的話語，四肢著地匆匆準備爬起稍作回地，卻因為蹲太久腳麻——腳下踉蹌，一時反應不及。

「啊。」

「噢？」

茉莉尷尬地僵在原地，與走出營帳，手中拋弄把玩著一盒福石的渝，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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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只是⋯⋯晚上了，我⋯⋯』反射地想要辯解，只是嘴形開開合合的，對面的人看不看的懂都令人存疑，意識到這點，茉莉放棄的、頹然的坐回地上。

愚蠢到爆炸的錯誤，那一瞬間，她心想，乾脆原地掩埋我算了。

「對哦？我忘記你要睡覺了。對哦⋯喂，鐵樹——」緩緩自語，渝轉身又進了帳篷，半身在內，半身在外，單腳在空中平衡，「鐵樹，剛剛想給你一點時間，但我看你還是先回去你自己的帳篷，再慢慢想吧。」

『⋯⋯』手伸出來卡在半空中，又再度意識到根本不能說話。　

啊啊啊啊。這都是什麼事？！

顫抖的摀住臉，指縫間，能夠看見渝笑嘻嘻的回頭，茉莉彷彿看見了大魔王步步逼近，對方甚至故意「哇」了一聲，高大的陰影籠罩住茉莉整個人，他一手就拎起了她的後領子，在那不由分說的拉拽之下，根本無法逃脫。

茉莉感覺自己像是給人遛著的寵物狗，牽繩的還是個不足五歲的小孩，不知分寸、隨意玩耍的提溜拉扯著頸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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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不想進去啊！不想面對，帳篷裡，還有一個麻煩！不要！放開我！茉莉在腦中繼續無用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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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惹惱了鐵樹軍官才是⋯求生欲瘋狂拉警報之下，腳勉強踮直了，她匆匆而彆扭的朝著帳篷內的人行禮——就在這時，營帳的布簾，在渝的漫不經心的撥弄下，甩中了她的臉。

真是⋯不可理喻的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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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樹再見再見。」渝揮手驅趕。

一眼不看一臉熱情的渝，鐵樹雙手插在軍服的大衣口袋裡，用力而大步的踏出了營帳之外，那臉色黑的可以擰出墨汁，茉莉瑟縮的避開。

剩下茉莉和紅髮的怪物，繼續大眼瞪小眼。

本以為他會針對剛才的事情表示些什麼，或者警告不准偷聽之類的——但是，對方像是高速失憶了一般，若無所覺，又或者毫不在意。

就這麼一把將她塞進了地上的睡袋裡，哄著小朋友似的，蹲下拍了拍膨起的被舖，「睡吧，晚安。」

場面太過魔幻，茉莉絞盡腦汁，卻遺憾地，沒有生出任何解釋，又或者能夠制止對方的點子。

她抱腿蜷縮著坐下，目光緊緊盯住營帳的另一側，警戒著，心想，或許又有什麼惡劣的計謀等著自己——卻是沒想到，渝卻連軍服都沒換，自行倒地，往被子裡滾成一捲。

「好啦，明天見呀，抱歉拖到你睡覺的時間了，」嘴角依然含著那樣欺騙性無害的笑意，他閉上眼，「哦對了，我知道我很帥，但你不用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嘛，我又不會夢遊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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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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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自己一心的警戒、一日的自我懷疑，全都在風中碎裂成片，茉莉僵硬的轉回自己的被舖，埋了進去。

面對這個人，果然，誰認真，誰就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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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睡早起，身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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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閉雙眼，腦中告訴著自己，放鬆，放⋯鬆⋯她試圖催眠自己，耳邊卻不斷地傳來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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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跳火圈，烤羊串串，四隻羊跳火圈，酥嫩羊腿，五隻羊跳火圈，香噴噴，香噴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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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聲，她猛地掀開被毯。

不行！果然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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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被過去影響，搖擺不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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