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阿哲睜開眼,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他要去見白金。
他躡手躡腳地下床,生怕吵醒旁邊的林詩雅。她睡得很沉,臉色安詳得看不出一絲病容,只有手腕上那圈該死的藍色紋路,時刻提醒著他,這份安寧有多脆弱,像個隨時會到點的死亡沙漏。
剛要抬腳,身後傳來林詩雅的聲音,帶著剛醒的沙啞,「去哪兒?」
阿哲動作一僵,轉過身,看見她已經坐了起來,眼睛清亮,哪有半點睡意,估計早就醒了。
「我…」阿哲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實話,「我打算去見白金。」
「我就知道。」林詩雅輕輕嘆了口氣,「昨晚你收到他消息,我就看見了。」
阿哲臉上有些掛不住,「對不住,我就是想…」
「不用解釋,」林詩雅打斷他,利索地翻身下床,從抽屜裡拿出個墨鏡樣的東西,「但在你去送死之前,先跟我去趟環中島。」
「環中島?」阿哲一愣,「現在?」
「盛世B3停車場,八點,是吧?」林詩雅飛快地套上外套,「現在才六點,夠我們去『明星卡牌交易所』轉一圈了。做決定前,你總得親眼看看,你到底在跟什麼玩意兒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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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中島,香港這寸土寸金的地方,心臟中的心臟。高樓大廈像插進天裡的玻璃刀子。阿哲跟著林詩雅走進一座氣派的玻璃幕牆大廈,大廳正中央吊著個巨大的全息Logo:「明星卡牌交易所」。
早上七點,交易所剛開門,裡面已經烏泱泱擠了不少人。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滿嘴術語的專業卡商,西裝革履的投資客,眼冒星星的追星族,還有不少一看就是來湊熱鬧的閒人,全混在這個看起來挺正規的地方。
林詩雅從包裡掏出兩副看著挺普通的AR眼鏡,「戴上,」她遞給阿哲一副,「破解版的,能看見他們不想讓你看見的東西。」
阿哲戴上眼鏡,眼前的世界瞬間變了個樣——空氣裡佈滿了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數據線,像蜘蛛網一樣纏繞著。最扎眼的是幾條鮮紅色的數據流,像跳動的血管,貫穿了整個大廳。
「那紅線是啥?」阿哲指著問。
「看見沒?那條一閃一閃的紅線,」林詩雅聲音壓得極低,像做賊似的,「那就是財閥每天用來搞價格、造稀缺的貓膩。」
她帶著阿哲擠過人群,來到一面巨大的全息顯示屏前。屏幕跟股票交易所似的,實時滾動著各種明星卡牌的價格。「輝煌」那張SSR卡,高高掛在最上面,價格甩開第二名一大截。
「看見標價了?」林詩雅指著輝煌那張卡——三百五十萬港幣一張。「官方說法,這卡全球就五百張,物以稀為貴,所以炒這麼高。」
「這不挺正常的嗎?供求關係嘛。」阿哲還是有點懵。
林詩雅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手指在AR眼鏡邊框上點了幾下,「再看。」
阿哲眼前的數據猛地一變,一行隱藏數據跳了出來——實際發行量:1580張。
「看明白了?」林詩雅聲音裡透著一股壓抑的火氣,「輝煌這張SSR,實際印出來的量是他們對外說的三倍還多!那幫王八蛋手裡攥著大把的卡,想什麼時候放出來,放多少,全看他們心情,用來控盤呢!」
阿哲腦子嗡的一下,盯著那數字,「這…這他媽是赤裸裸地操縱市場啊!」
「這才哪兒到哪兒,」林詩雅拉著他往大廳裡面走,「跟我來,還有更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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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所二樓,人稍微少了點。他們找了個角落,林詩雅從包裡拿出個巴掌大的數據終端,搗鼓了幾下,接進了公共網絡。
「我們自己搞的破解版,」她手指飛快地敲著,「能扒開他們那層數據防火牆。」
屏幕上立刻彈出一堆亂七八糟的財務數據流,什麼每日流水、手續費收入、市值變化,看得人眼花繚亂。
「看這兒,」林詩雅指著一行數字,「交易所每天光抽成就幾百萬港幣,但唱歌的本人,只能拿到三成。」
「那剩下七成呢?」
「進了財閥的腰包,」林詩雅冷笑,「美其名曰『平台維護費』、『品牌建設費』,說白了就是壟斷保護費。」
正說著,樓下交易大廳忽然一陣騷動。阿哲探頭望去,只見一個看上去像卡商的男人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保安架著往外拖,那人嘴裡還不乾不淨地罵罵咧咧。
「怎麼回事?」阿哲問。
「想繞開平台私下交易,壞了規矩,」林詩雅解釋道,語氣平淡,「財閥把所有路都堵死了,想逃過他們抽水?門兒都沒有,抓到就往死裡整。」
阿哲皺起眉頭,「可那是人家自己的卡,憑什麼不讓賣?」
「因為每一筆交易,都是他們的利潤點,」林詩雅眼神銳利起來,「更重要的是,控制了交易,就等於控制了整個市場的風向。」
她在終端上又操作了一番,點開一個標著骷髏頭圖標的高度加密文件夾,「看這個,這才是最黑的。」
阿哲湊過去,看到文件夾的名字:「聲譽崩壞條款—內部財務細則」。
「這是…?」
「你想過沒有,」林詩雅聲音壓得更低了,「為什麼有些明星一出醜聞,就一夜之間傾家蕩產?」
她點開文件,裡面是一份厚厚的合同附件,全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條文。阿哲看得頭暈眼花,但幾個關鍵數字觸目驚心:
「『聲譽崩壞賠償金』:基礎金額五百萬港幣起,根據藝人級別(SSR級最高可達五千萬港幣)及造成的『品牌損失』另行浮動計算…」
「我操…」阿哲忍不住罵了一句。
「嗯,」林詩雅點頭,「歌手一旦形象崩塌,不光卡牌變廢紙,還得倒賠給公司天文數字的違約金。這就是黑材料卡最陰毒的地方——它不光毀掉你的事業,還能讓你永世不得翻身,欠一屁股債。」
阿哲沉默了,半晌才開口:「所以,財閥表面上好像也是受害者,但實際上…他們才是最大的贏家?」
「腦子轉得挺快,」林詩雅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他們的藝人被黑卡攻擊,股價跌了,形象毀了,看著挺慘。但轉頭就能拿著『聲譽崩壞條款』找藝人索賠,把損失全補回來,甚至還能賺一筆。有時候…」
「有時候什麼?」
「有時候,」林詩雅的聲音輕得像耳語,「黑材料卡,根本就是他們自己放出來的,用來清理那些沒利用價值,或者不聽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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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假裝成普通顧客,繼續在交易所裡閒逛。林詩雅像個導遊,不動聲色地給阿哲指點著各種門道。
在最顯眼的SSR卡牌展區,一個巨大的玻璃櫃裡,擺著一張金光閃閃的卡牌——「輝煌」最新款的SSR卡。卡面上,輝煌穿著黑色燕尾服,像個帝王一樣指揮著虛擬交響樂團,派頭十足。
「各位老闆,這張『指揮家』SSR卡昨天剛全球同步發行,」一個穿著制服、笑容甜美的工作人員正對著一群一看就很有錢的男人唾沫橫飛地介紹著,「全球限量三百張!起拍價僅需二百八十萬港幣!」
那幾個富豪個個摩拳擦掌,當場就有人掏出黑卡預約競拍席位。
阿哲透過AR眼鏡,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回事——眼鏡的隱藏數據顯示,這張所謂「限量三百張」的卡,實際庫存數量是850張,大部分都鎖在交易所地下的金庫裡,根本沒放出來。
「看見了吧?」林詩雅在他耳邊低聲說,「這就是他們的套路。先放個風聲說限量,把價格炒上去,吊足了胃口再一點點往外放。這卡牌市場,早就被他們玩成了一個完美的割韭菜流水線。」
阿哲注意到角落裡站著幾個穿著寒酸的年輕人,眼神渴望地盯著展櫃裡的卡牌,卻連靠近都不敢。
「那些是什麼人?」他問。
「普通卡師,」林詩雅的聲音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或許是憐憫,或許是自嘲,「他們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一張SSR卡,但還是像飛蛾撲火一樣陷在這個遊戲裡,做著一夜暴富的美夢。」
阿哲看著那些年輕人,彷彿看到了不久前的自己。「所以,整個系統從一開始設計,就是為了…」
「剝削底層,收割夢想。」林詩雅替他說完了,「財閥用虛假的希望和人為製造的狂熱,把那些狂熱粉絲和像你我一樣的傻瓜兜里的錢,一點點榨乾。可笑的是,這些被割的韭菜,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玩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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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詩雅輕車熟路地帶著阿哲繞到交易所後面,找到一個不起眼的員工通道入口,刷開了一道標著「數據中心」的門。
「喂,我們進來沒事吧?」阿哲心裡有點打鼓,忍不住四下張望,「被發現了怎麼辦?」
「放心,」林詩雅頭也不回,「姐以前在盛世混過,哪裡有監控死角,門兒清。」
數據中心裡冷氣開得很足,一排排伺服器閃著幽藍的光,像蟄伏的怪獸。林詩雅走到一排機櫃前,隨便找了個終端機,幾下就繞過了權限驗證,登入了系統後台。
「看這個,」她調出一張曲線圖,上面是各種卡牌的價格波動趨勢,「這是他們的市場操盤算法模型,純人工干預。」
阿哲湊過去看,屏幕上顯示著精確到秒的價格控制計劃:什麼時候該推新卡刺激市場,什麼時候該回收舊卡穩定價格,什麼時候該放點小道消息製造話題,什麼時候該潑冷水降溫…每一步都算計得清清楚楚,像劇本一樣。
「財閥用大數據和AI,把卡牌市場玩弄於股掌之間,」林詩雅指著屏幕上那些複雜的公式和代碼,「他們能預測每一次追漲殺跌的情緒,點燃每一次投機的慾望,然後在最高點收割。這他媽的比印鈔機還賺錢。」
阿哲想起昨晚在地下賽場,那些為了一張卡一擲千金的富豪,那些眼睛裡閃爍著狂熱光芒的普通卡師和粉絲。
「這簡直…比我想像的還要黑,」他喃喃自語,「整個系統,就是個設計好的巨大賭局,而我們都是裡面的賭徒。」
「不光是賭局,」林詩雅的眼神變得幽深,「它是現代金融和娛樂產業最完美的結合體,一台永不停歇的剝削機器。歌手被榨乾才華和名聲,卡師被榨乾熱情和積蓄,粉絲被榨乾口袋裡的最後一分錢…而財閥,永遠是莊家,穩賺不賠。」
她拔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迷你U盤,屏幕上顯示數據複製完成。「關鍵證據,到手了,」她把U盤小心收好,「這玩意兒,夠他們喝一壺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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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數據中心,他們沿著一條空曠安靜的內部走廊往側門走。快到走廊盡頭時,阿哲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白金。
他就站在那兒,背著手,像一尊雕像,又像是特意在等他們。臉上依然掛著那種無懈可擊的、彬彬有禮的微笑。
「早上好,黑馬先生,」白金迎著他們走了幾步,目光落在阿哲身上,「看來,你對卡牌交易的『內幕』很感興趣?」
林詩雅下意識地往前一步,擋在阿哲身前,「你跟蹤我們?」
「怎麼會,」白金輕笑一聲,笑容卻不及眼底,「碰巧來交易所處理點私事罷了。」他的視線越過林詩雅,直勾勾地看著阿哲,「林小姐…給你上了一堂生動的『金融課』?」
阿哲心裡一緊,警惕地看著他,「你想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善意提醒,」白金的聲音溫和得像春風拂面,「任何故事都有兩面性,黑馬先生。林小姐讓你看到的,是她想讓你看到的『真相』。但真正的真相,往往比這複雜得多。」
他慢條斯理地從昂貴的西裝內袋掏出一張製作精美的燙金邀請函,「盛世的陳總想見你,聊聊你的未來。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全部』的真相,而不是被人當槍使,這或許是個不錯的機會。」
阿哲沒伸手去接,「我對你們那套『合作』沒興趣。」
「是嗎?」白金眉毛微微一挑,「就算…這可能關係到林小姐的健康,甚至…生命?」
阿哲的臉色瞬間變了。林詩雅感覺到了,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我們該走了。」
白金也不勉強,隨手將邀請函放在旁邊一個大理石花台上,「機會只有一次,黑馬先生。聰明人,不該站在註定失敗的那一邊,尤其是在…生死攸關的時候。」
他微微躬身,做了個「請便」的手勢,然後轉身,邁著優雅的步伐,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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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交易所那冰冷的大樓,外面陽光刺眼,晃得阿哲睜不開眼。環中島的街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玻璃幕牆反射著金色的陽光,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光鮮亮麗。
「他怎麼知道我們在裡面?」阿哲皺著眉,心裡像壓了塊石頭。
「盛世的狗鼻子靈得很,」林詩雅臉色也不太好看,「不過也可能是…」她話說了一半,又搖了搖頭。
「可能什麼?」
「沒什麼,」林詩雅避開了他的眼神,「先回去吧,老鬼還等著消息。」
剛拐過一個街角,林詩雅腳步突然一踉蹌,猛地捂住胸口,臉色瞬間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林詩雅!」阿哲嚇了一跳,趕緊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沒…沒事,」她咬著牙,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老毛病…藥效…過了。」
阿哲看到她顫抖的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個小小的白色藥瓶,倒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藍色藥丸,想都沒想就塞進嘴裡,然後閉上眼睛,靠著牆壁大口喘氣,像是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過了足足有半分多鐘,她的呼吸才漸漸平復下來,臉色也恢復了一點點血色。
「你不能再硬撐了,」阿哲看著她虛弱的樣子,心疼又著急,「我們先回安全屋休息。」
「不行,」林詩雅仍然靠著牆,但眼神卻異常堅定,「沒時間了。白金…他已經找上門了。如果你真的決定去見他…」
「我不去了,」阿哲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剛才在交易所看到那些,我不可能再信他們半個字。」
林詩雅嘴角勉強扯出一絲微笑,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言說的憂慮,「希望…你的決心能撐到最後吧。」
她試著站直身體,但還是有些腿軟。阿哲沒說話,直接把她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半攙半扶著往前走。
「那些藍色的藥丸…」阿哲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它們…到底有沒有用?」
林詩雅沉默了很久,久到阿哲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它們能讓我暫時不死,」她聲音很輕,幾乎被街上的噪音蓋過,「但治不了根。說實話,」她頓了頓,「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阿哲心裡一緊,下意識地握緊了她的手,「會有辦法的,我發誓。」
林詩雅沒有回應,只是抬頭望向遠處那棟高聳入雲的盛世娛樂總部大廈。她的眼神很複雜,有刻骨的恨意,也有一種阿哲看不懂的…迷茫和疲憊。
「有時候,」她終於再次開口,聲音飄忽,「我們以為自己在跟魔鬼戰鬥,到頭來才發現,這世上的事,哪有那麼簡單的黑白分明。」
「什麼意思?」
「沒什麼,」她搖搖頭,似乎不願多說,「走吧。離演唱會沒幾個小時了,我們得回去準備了。」
兩人相互攙扶著,慢慢地走在人潮湧動的街道上,身影很快被淹沒。頭頂上巨大的AR廣告牌,正循環播放著輝煌那張英俊卻冰冷的臉,他俯視著腳下這座繁華而冷漠的城市,像在審視一群忙碌而渺小的螻蟻。
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陰影裡,一個戴著墨鏡、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靠在一輛不起眼的黑色轎車旁,手指飛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敲擊著。屏幕上顯示著一條剛剛發送出去的簡訊:「目標已離開交易所,未接受邀請。」
發完信息,男人抬起頭,望著阿哲和林詩雅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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