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之二
在典禮上作為畢業生代表致完詞以後,又被幾位學校的理事多留了一些時間,和隊友們集合理所當然地推遲了些,赤司家的少爺大概也不會刻意反躬自省分明身為召集人自己卻是唯一一名遲到者這點,可以想見到時候不會出言抱怨或吐槽的或許就知只有知情的綠間──五人之中在門第上勉強能與赤司家的勢力相提並論,因此也最為了解對方在維繫家族顏面這方面的重擔。
名門赤司家在業界上擁有不可忽視的威望及影響力,學校裡的高幹多少都與赤司的父親在某些重要的場合照過面,更甚者還有生意或利益上的關係,今天赤司的當家因公務纏身而無法到場,客套與招呼的工作自然而然便落在赤司家獨生子的身上。
以第一名的成績自名校帝光畢業,代表全體畢業生上台接受校長頒贈證書都是理所當然的表現,從容地和媒體或是位高權重的長輩對答如流也是自小深深銘刻在骨子裡的家庭教育所嚴格培養出來的風範,掛在清秀臉龐上的麻木而機械性的笑容,甚至使人遺忘赤司家的長子再如何優秀其實也只是個方自初中畢業的十五歲少年。
──在這個世上只有勝利才是一切。勝者的一切會被肯定,敗者的一切則會被否定。
初二當時父親的教誨至今言猶在耳,如同魔咒一般,化作無形的枷鎖深深桎梏著紅髮少年的身心,只有勝者才能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存活下去,站在眾人之上是他的義務。勝利就是他的新陳代謝,猶如生物必須要呼吸才能維持生命一般。
矗立於視線正前方幾十公尺處,便是每年孕育了無數一流選手的帝光中學籃球部專用體育館,即使外觀稱不上宏偉莊嚴,若與過去數十年的光輝歷史相聯結仍舊會讓觀者不由得肅然起敬。凝神注視著這三年來和自身羈絆最為深厚的場域,琥珀與火焰交織而成的瞳孔映射而出的卻僅有無機質的兩道鋒芒,不見任何長時間相處下來或多或少都會隨之而生的情感。
耳畔僅有初春時節微風拂過花草與髮梢的碎響,但赤司並非因為自身的閒情逸致而特意停下腳步聆聽風的聲音或者感受暖風滑過肌膚溫柔的觸感,視線依舊定格於籃球部一軍專用的一號體育館,他緩緩地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開口道:「……我還以為,在高中部入學以前是絕對見不到你的。」
一瞬間夾雜在風聲中的枝葉折斷的細碎窸窣聲,如果是常人或許會誤以為是小動物或昆蟲不經意造成的風吹草動,然而此刻紅髮的少年卻將眼角的餘光投射在雙腳佇立的位置側方不遠處,堪稱記錄著學校歷史痕跡的老榕樹。
站在一側幾乎為粗大的樹幹完全掩去氣息的少年,身形單薄、髮色淺淡、氣息微弱,彷彿融入了空氣中成為校園一隅鮮為他人多看一眼微不足道的背景,聽聞赤司有如自言自語一般的詞句以後,他才緩慢地自大樹下方的陰影探出身板。
「赤司君,你好。」少年的嗓音就如同他的身形一般沉靜,即使完全暴露在光線底下,一個眨眼或恍神或許還是會輕易地忽略這個人的存在。
「雖然很想和哲也你多聊一聊,不過遺憾的是我現在並沒有多餘的時間呢,已經先和其他人約好了碰面。」赤司對已經走到自己面前的黑子說道,好看的吊梢眼直勾勾地與對方無波無瀾的藍瞳對視著。嘴上說著趕時間事實上也已經遲到許久,然而那張秀氣的娃娃臉卻從容得看不出一絲焦急。
三年級的全中,在赤司的默許及奇蹟五人的控制之下打出的那場令對手崩潰,令自責的黑子一度陷入深淵的決賽,至今卻無法從當事者的兩人周身太過平靜的氣場,以及相敬如賓的對話來判斷,他們在當時的事件鴻溝般的想法差距所造成的摩擦是否猶在。
「往後還有許多機會,但是在畢業以前,無論如何還想再跟赤司君碰一次面。」黑子從不曾懷疑在賽場上幾近未卜先知的紅髮隊長會不會預期自己所選擇的方向究竟是什麼,也因此方才對方斷言未來自己會出現在和他們相同的學校的時候,他並沒有表現出分毫的難以置信,同時也在話中透露出赤司的推測實屬正確。
對方的眼神已經不若當時那副泫然欲泣的絕望,儘管赤司不全然清楚這段期間宣言捨棄籃球的藍髮少年做了些什麼,又想了些什麼,但是從那雙毫不猶豫直視自己的藍眸之中,他確實知道對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想必,你已經得出答案了吧。」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之外的答覆,但是赤司並沒有分毫詫異,他知道黑子哲也──為他發掘了才能,憑藉自己的力量從一度被勸退部的三軍爬到一軍正選的位置,這名不知放棄為何物的少年,並不會讓他大失所望,「──但是,我不會再逃避了。」
「我只是想告訴赤司君,我不會放棄籃球。」
──同時,也不想對曾經喜歡籃球的最重要的夥伴們,棄之不顧。
黑子沒有對赤司說出口的話語,卻透過一雙藍色瞳孔堅定的光芒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對方,紅髮的少年對此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僅是再度踏出步伐,一手搭上了藍髮少年的肩頭,嘴唇伏在他的耳畔說了幾句話。
在赤司與自己擦身而過,繼續往體育館的方向前進以後,黑子才不自覺地握緊了垂放在身側的雙拳,喃喃自語道:「……絕對,不會的。」
『希望你這一次,不會再對自己的選擇感到後悔。──儘管在我看來它仍是毫無意義。』
惡魔的蠱惑一般的磁性嗓音,冷冷地道出殘酷無情的忠告。
自從紫原的事件以後,改變的不只是自稱、對他人的稱謂、瞳色,還有面對籃球的態度。燦金的左眼遺失了它的色澤所應有的溫度,冷若冰霜,犀利得彷彿任何被人們所藏匿的心思在那雙異色瞳孔的注視之下皆無所遁形,赤裸裸地暴露在外,心臟猶如為銳利的冰刃所貫穿。
無數對手曾經在那雙寒冰一般的雙眼之前毫無招架之力,就連黑子本身,也曾在那樣的痛苦的絕望底下迷失了自我。
荻原卻說了,自己的眼中,留有能夠將那些寒冰融化的溫度。
儘管路途坎坷,儘管他還沒能找到一個確切的辦法,但是已經下定決心了,要讓他們認同自己的籃球,憑藉自己的雙手,將原來的他們帶回來。已然回不去的曾經的時光,只要再次創造就行了。
黑子終究選擇回過頭去瞥了眼少年赤紅色的孤傲的背影,就在此時,胸口的地方倏地不知為何有些發疼。
藍髮的少年有所不知的是,同樣的狀況也曾在中學二年級的那一天,終於對沒勁的練習爆發出不滿的青峰奪門而出時,看著他追出去的背影,實際上卻也是提出這個建議的人的赤司身上發生過一次。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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