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英國?”
“是啊,你知道爸爸任教的學校其實是日本分校吧?本校就位在英國倫敦。最近那邊的人希望日本這邊調派一些指定科系的人才過去,你爸爸就是被選中的其中之一。在那裡會有校方安排的教職員宿舍,爸爸怕我們住不習慣,上個月已經在距離學校不遠的郊區找好房子了,待會媽媽把照片拿給你看,房子後面還有座人造的小山丘,視野非常好,我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
“媽,可是我…大學…”
“那間學校也有小哲想要的日本文學系,外籍生似乎有特別的入學管道,媽還是希望你跟我們一起過去,畢竟這一去,你爸爸可能得在那邊工作到退休了。飛機往返也不是那麼方便,你自己一個人,爸跟媽都會放不下心的。”
“孩子的媽,還是看小哲自己的決定吧。他在這裡也有自己的朋友,住處和生活費也不是問題,長這麼大了,總不會希望一直被父母管東管西吧?”
“可是孩子的爸…唉,說的也是,你這孩子從小就不讓我們操什麼心,又體貼、又會安安靜靜地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唯一讓人擔心的地方大概就是太過乖順了,也不曉得在外頭有沒有被人欺負……”
黑子欣慰地看著那一對苦惱地依偎在沙發上處處為他設想的夫婦,他的爸媽既隨和又懂得任何事的分寸,凡事總以他為優先考量,卻不會忽略他本身的意見。倘若在其他家庭發生類似的事情,雙方看法不一時難免會鬧出一陣家庭革命吧,他的父母卻選擇將決定權交給他,絲毫不為難。
是啊,在WC第三次奪冠的慶功宴上,他們就宣示過了──大學之後還要一起打籃球,也在這一陣子以赤司征十郎和綠間真太郎為首定期舉行了讀書會,畢竟就算有體育項目加分,入學考試的最低門檻對那群碰到課業腦袋就瞬間當機陣亡的四肢發達笨蛋們來說還是有些危險,而從這幾次的模擬考來看,就連曾以為笨到沒藥醫的火神都勉強合格了。
雖然綠間特製的湯島天神滾滾鉛筆貢獻不小。
但是這一次,黑子卻徬徨了。
他並沒有毫不猶豫地說“我要繼續留在日本打籃球”,而是面帶歉意地說“請再讓我考慮一下”,徒留對兒子的答覆滿臉疑惑的黑子夫婦,轉身進房的背影不知怎地看上去有些消沉。
他很清楚讓自己徘徊不前的因素是什麼。
“哲也?”
赤司喚了聲身旁走神的少年,黑子的藍眸掀起了小小的漣漪,當下才意識到他現在正位於赤司征十郎的住處。兩個長相相似的孩子正緊閉雙眼窩在兩人懷中睡得香甜。
輕微規律的溫熱吐息一陣一陣打在胸口,黑子下意識地撫了撫孩子柔順的黑髮,此刻感受到身邊動靜的小傢伙則將嬌小的身子更往安全感的來源縮了縮。
兩人不禁莞爾。
“在想什麼?”
原先隨意擺放在沙發背的手臂悄悄抬起,動作不甚輕柔地將水色腦袋往自己肩上按,黑子也不抵抗,只是若有所思地任由赤司不安分的手拉扯他一邊的臉皮。
如果是平常,這種舉動早就該惹來毫不留情的一記手刀或犀利的吐槽了,見當下此舉不奏效,赤司只當對方心情不好不願搭理自己,理由什麼的,他之後自有辦法問出來。
“…赤司君,這兩個孩子對我們來說,到底算什麼呢?”
不理會心懷不軌盤算著什麼的某人越發深沉的表情,黑子自顧自地開口道,語氣不知是因為對方的手還在臉頰上作祟或是其他原因,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聞言,赤司鬆開手中的力道,改以拇指指腹輕輕描繪少年臉上他熟悉得不行的美好唇形。
“哲也從剛剛就一直在考慮著這樣的問題嗎?我說過的吧,他們、是我跟哲也的幸運星,會為我們帶來幸福。”
“但是,如果有一天,發生了什麼意外讓我們不得不分開,赤司君還會這樣想嗎?”
黑子攫住赤司的手,有些激動地抬頭注視他,就連向來平緩的語氣都少見地顫抖起伏著。
“─我絕對不會讓這種假設發生在我們身上,我不知道哲也碰到什麼事讓你興起這種想法,如果你真的想要這個問題的答覆,我可以給你──我會找到你的,不論天涯海角。我不允許你擅自離開…唔。”
黑子抓著赤司的領子就吻了上去,阻斷了他的下文,阻斷了會讓他忍不住改變決意的話語,再這樣下去,他會無法脫離這個人為他張開的保護傘的。
他怕自己會無法承受,沒有赤司征十郎陪伴的日子。
奪回主導權的少年在扣緊水色的腦袋加深這個吻的同時,感受到似乎有什麼帶著鹹味的溼熱液體滑入了兩人交疊的唇瓣間。
小孩子敏銳的感官似乎早就讓兩個熟睡的小傢伙因察覺到周遭不對勁的氛圍而轉醒,一紅一藍兩雙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一眨、不知是否明白情況地注視著他們的“雙親”。
心意已決。
“…子!小黑子!”
黃瀨涼太的呼喊倏地在耳邊清晰無比,一回神,黑子哲也前方幾步距離的兩人正轉過身一臉擔憂地望著突然停下腳步的他。
意識逐漸清晰起來,現在可不是感傷過去的好時機,他們方才才剛驚險地避開赤司征十郎的耳目,正跟隨著兩人的步伐尋找安全的路徑,就算回首時街頭籃球場只剩一點模糊不清的殘影,畢竟對方可是擁有絕對洞察力的人,大意不得。
但不等黑子有所反應,青峰大輝忽然沒來由地三步併作兩步衝到他眼前抓住他的手就往青峰自己跟黃瀨所在的人行道上跑,黑子這下才驚覺他們的號誌燈早已轉紅,卡車的喇叭聲正從他方才所站立的斑馬線位置不到幾十公尺處傳遞而來。
不過下一秒,空出來的另一隻手卻讓黑子瞬間意識到情況不對勁。
眼角餘光捕捉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鬆了手的孩子正愣神地站在方才的斑馬線上,迎面朝著他駛來的卡車因視線上的死角絲毫沒有減速的跡象─
三人瞳孔同時一縮。
“征哲──!!”
在黑子反射性地衝出去之前,一道模糊的身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朝著嚇到呆愣的孩子奔馳而去,迅速抱起他後便靈敏地往人行道上一撲,並以自己的身軀緊緊護著孩子,替他抵擋翻滾時強烈的衝擊力。
卡車順利地呼嘯而過,意外幸運地沒有如預期那般發生。
“唔…!”
男人發出了吃痛的細吟,熟悉的聲調與懷抱讓征也顧不得心頭尚存的餘悸,趕忙抬起頭來查看來者的身分。
“…真太郎哥哥?”
“小鬼,你到底在搞什麼啊!難道赤司沒教過你看紅綠燈嗎?”
不顧自身較嚴重的擦傷,破口大罵之餘綠間真太郎還是趕緊坐起身替孩子檢查身上是否有任何傷勢,卻在怒氣沖沖的墨綠眼睛對上那紅寶石般的雙眼時停下手邊動作,愣住了。他伸手揉了揉視線矇矓一片的右眼。
“征哲!”
聽到焦急的嗓音的呼喊,一大一小兩個人同時朝著聲源扭過頭,急急忙忙跑來的青年看到那雙久違的長了長長下睫毛的眼睛同時,兩名大人都愣在了原地。
冷靜下來的征也這才發現綠間的眼鏡少了右眼的鏡片,只餘下沒什麼作用的鏡框,左眼鏡片則從中劃出一條明顯的裂痕。
“綠間君?” “黑子?”
這分莫名的尷尬直到黃瀨手持綠間剝落的鏡片哭著朝他們飛奔而來才宣告瓦解。
“他是你兒子?赤司家小鬼的雙胞胎兄弟?”
“…是的。”
某家簡餐店外的露天用餐區,綠間一面以隨身攜帶的生理食鹽水清理著不算嚴重的傷口,一面狐疑地端詳著表面上面無表情、實際則心虛得想挖個洞鑽進去的征也,心裡納悶著今早的幸運物──那盒巧克力糖到底被他塞到哪裡去了。
四分五裂的眼鏡在方才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替換上早已預備在手提袋裡全新的一副。
此時大人只剩綠間跟黑子兩人──青峰剛拖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比當事人還需要收驚的某人慢慢移動回籃球場,畢竟消失這麼久,難保可憐人火神不會遭受什麼對他來說有如嚴刑拷打般的質問。
“…那個,綠間君,非常謝謝你…救了征哲。”
良久,看著對方皺著眉頭搽藥黑子才訥訥地道出一句話。
學生時代對雙方來說都是最難應付的角色這一點,就算經過這麼多年而成熟了不少,似乎難免還是體現於對談時氣場方面下意識的排斥感。
綠間瞥了眼那張起伏還是不大的清秀面容,鼻頭哼了哼算是接受了對方的謝意。
看來傲嬌的本性就算過了這麼多年依舊沒什麼長進。
“詳情我已經聽黃瀨提過了,你跟赤司之間有什麼過結我不想管。”
往鼻梁貼上最後一條OK繃,義正嚴詞推了推嶄新鏡框的綠間醫生似乎對於自己不小心“順道”把某人約出來而害慘別人這件事打算來個翻臉不認帳。
“但你打算就這樣繼續下去嗎?現在你們就住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座城市,甚至就站在同一條路上,你能保證他明天不會跟你在同一家餐廳吃飯?我不知道那傢伙是怎麼想的,但憑著他的本事,七年前他絕對有能力翻遍全世界找到你。只能說,他是故意放你走的。等到你們真正面對面的時候…你是絕對逃不掉的。”
“這一點,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黑子正視著綠間的眼睛,炯炯有神的藍眸就如同幾年前在賽場上那般堅毅,卻靜如止水。那是綠間真太郎最無法應付的一雙眼睛。
“但是,我也有自己想要完成的事。時候到了,我會自動站到赤司君面前,向他坦白一切。”
綠間深知前隊友一固執起來任何人都說不動的性子,只得冷哼一聲,任由他去。
可別怪自己不曾勸誡過他就行了。
跟兩名臉色凝重的大人待在同一個空間的赤司征也,心裡考慮的卻是另一件事。
也因此他並沒有將兩人對談的內容盡收耳底。
方才在情急之下,綠間應該沒聽見他下意識脫口而出的稱謂,這點讓他大大鬆了口氣。
現在該擔心的,是征哲那裡的情況。
或許今晚該與對方通個電話了。
另一方面,在大人們廝殺得轟轟烈烈而沒空注意自己的時候,一個人捧著籃球百般無聊地連續投進了第十顆球的黑子征哲,對於那雙打從一開始就注意著他一舉一動的異色瞳玩味的視線絲毫未察。
似乎是某人在交換身分那一天忘了告訴他,自己是被禁止投籃的。
至於命中率這種東西…就不得而知了。
──TBC──
ns18.119.126.23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