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碰!”
“開甚麼玩笑!”
自籃球部二軍更衣間傳出了沉重的悶響,在訓練結束後空無一人而鴉雀無聲的體育館內尤顯突兀。
少年的拳重重地砸在鐵製的置物櫃上,臉部表情因憤怒而猙獰,除了他以外,在場尚有兩名周身同樣散發不善氣場的人,三人之間的氛圍凝重壓抑。此時,方才撞擊置物櫃洩憤的少年又再度開口。
“到底憑甚麼……努力了三年,到頭來還是只能待在無法上場比賽的二軍……,那幾個一年級的小鬼卻如此輕易就……可惡!”
再一次將拳頭甩向身側,置放在櫃子上頭的紙箱因為衝擊力道而明顯一震。
“別這樣,藤井。畢竟這是一支實力取向的球隊,能為帝光帶來勝利的人,才有資格站在賽場上。”
坐在長椅上背對著其他兩人的少年開口道,儘管想法似乎正面許多,語氣卻沒有比方才發脾氣的藤井冷靜多少。
“所以才讓人不爽啊!”第三名少年也開口了,同樣激動而憤怒,“只要是監督、還有虹村那個傢伙看得上眼的,似乎隨便就能進入一軍…那我們這些從一年級開始就在人群中掙扎努力的人到底又算甚麼!”
“讓我最不滿的,果然還是黃瀨涼太那小子。”
“沒錯…明明就只是個初學者,不過靠著一點三腳貓的模仿技倆竟然就把高層那些人騙得團團轉。”
“你有甚麼打算嗎?三木。”
被喚了名字的是坐在長椅上的少年,他燃燒著熊熊怒火的黑色眼珠佈滿了可怖的血絲。
“當然有……但不只是針對那幾個目中無人的小鬼。”勾起嘴角,陰謀的氣息瀰漫在這狹小的空間裡,壓抑的令人喘不過氣,“我們要報復的……是這整個令人不愉快的地方。”
窗外飄浮在半空中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赤色精靈,異色的雙瞳晃過淡淡的幽光,隨後轉過身,讓形影消失在低垂的夜慕之中。
“小──黑──子──!”
上揚輕快的語尾,少年熱切的吶喊以及朝著自己的方向急促的腳步聲,不用抬頭也知道是誰。捧著讀物的黑子輕輕往旁邊挪動,雖然完全無法制止那隻大型犬往自己身上撲抱的舉動,但這麼做至少能稍微減緩對方不知節制衝擊力。
要知道先天體型上的差異可是讓水色少年在第一次迎來對方的熱烈招呼方式時被狠狠的撞倒在地,那天下午的訓練也因為持續未退的頭暈目眩而報銷。
事後黃瀨涼太被正巧從體育館走出來目睹事件發生經過的虹村前輩壓著來向自己請罪,但秉持著“勇於認錯,絕不改過”精神的少年依舊會在每一次與黑子的相遇時刻來個出奇不意的飛撲熊抱……
“……你好,黃瀨君。”
被壓著磨蹭有些難受的少年狠狠的推開黏著他的黃金獵犬。
這是這一陣子黑子哲也逐漸熟悉的日常光景。
自從上回的二軍練習賽後,見識了黑子在賽場上驚人的特殊表現的新人黃瀨涼太自此開始對這個單薄的透明少年另眼相看,其結果反應在對他尊敬的人詭異的稱呼方式,以及頻繁親密的肢體接觸。
所謂“被馴服得乖巧聽話”指的原來是這麼回事嗎。
一方面佩服自家精靈洞燭機先的先見之明,另一方面,他發誓方才從樹梢上傳來的熟悉輕笑聲絕對不是自己的錯覺。
那個總是以戲弄自己為樂的惡劣傢伙一定就在那裡嘲笑他,抬眼狠狠一瞪(雖然依舊面無表情),預期中的異色眸子帶寵溺的笑意與黑子的藍四目相交。
“怦咚”
漏了一拍的心跳,水色少年任由對方才發生的事毫不知情的黃瀨拉著臂膀前往體育館,臉上的溫度無法控制的不斷上升。
太犯規了,那樣溫柔的表情。
有對方陪伴在身邊的日子太過理所當然,黑子都快忘了……他已經許下第二個願望這個事實。
現在只要等著赤司開口,他就會賦予他所承諾的自由。到那個時候,一切就會回復原狀,他就能回到原先平靜無波的生活。
過著身為一名普通的帝光學生、還有一名籃球部正選球員的日子,上課、訓練、比賽,或許在部活結束後會和青峰火神等人到M記或便利店吃東西、喝香草奶昔,準時回到家和爸爸媽媽一起享用一頓久違的晚飯,作完學校作業之後窩上床鋪閱讀自己喜歡的小說,平靜的度過一天。
在緊張刺激的賽場上,完美的與隊友傳接配合,哨聲響起的同時為帝光取得又一次的勝利,佈滿汗水的身子疲憊卻異常振奮,難得出現情緒起伏的藍眸閃爍微光,少年有些急切地抬起頭望向觀眾席,尋找著熟悉的赤色,他知道這個時候那個人會對他露出讚揚的神情,心底叫囂著想快點見到對方,只是,最後他卻落空了。
赤司……赤司不在。
擁有自由之身的精靈,不會願意再被束縛於任何人身邊,這一次,他要實現的是自己的夢。
忍受的了嗎?對方不在身邊的日子。
黑子迷惘著。
或許是時候該清醒一些了。
赤司隱隱約約知道最近黑子在想些什麼。
從少年有意無意閃躲自己的碰觸、有時甚至刻意把茶壺放在家就出門上學等種種情況,逃避的意圖過於明顯,他雖然有些不悅這種刻意疏離的舉動,但也暫時沒有和對方攤開來明講的打算。
自由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早就決定好了,他在等待著,等待固執的少年願意面對自己的心意、並且下定決心正視兩人關係的那一刻。
他現下正在關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那三個三年級的二軍隊員正著手策劃著什麼,只是目前看樣子並沒有任何引人注目的行動。近期內,他必須好好的待在黑子身邊以防不測,畢竟盛怒之下的人類隨時都有可能作出任何驚人之舉。
唯一的線索,只有當時那個名叫三木的少年最後暗示著什麼的一句話──
──下個週末,我們就會讓這個蔑視他人努力的地方付出應有的代價。
黑子哲也自認為自己算是個會用腦袋思考的人。
儘管某些時候對看不慣的事情會不加思索的設法阻止,就像上一回出手制止調戲桃井五月的不良少年那般,雖然因此讓自己受到一點傷害在所難免,但若立意與結果面都是良善的話,似乎也挺值得的。
只有這次,他頭一回覺得,自己腦子一熱的衝動行事似乎是個錯誤的選擇。
因為他傷害了一個人。
事情起因於一場小小的對話。
那一天是假日,少年如往常一般起了個大早準備到學校進行自主訓練,收拾好隨身物品,觸碰到放在抽屜中的紅色茶壺時卻猶豫了。
最近心中總是有股莫名的煩躁感侵擾著他,黑子很清楚為甚麼,於是他選擇如同這幾天以來作法──不再像往常那般攜帶茶壺出門。
闔上抽屜的那一刻,此時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聲音卻清晰印入耳中。
“─要出門?”
不知何時冒出來的赤色精靈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黑子的書桌上,以手撐著下顎打趣地望著距離他極近的少年按在抽屜上的手因為自己的出奇不意而微微一顫。
根據平日的習慣,這個時間赤司應該還在茶壺中休息才對…即使並非真的在睡覺,大多時候對方都是在自己晨練時才會露面。
“最近哲也還真無情,總是不說一聲就一個人出門…把我自己一人丟在小小的抽屜裡。”
“但赤司君還是會自己跑出來的吧。”
“那當然,因為我一不在身邊,哲也就會寂寞的。”
“赤司君甚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頭一撇閃躲修長的指欲抬高自己的下顎迫使兩人對視的動作,黑子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避免迫近的氣息惹得他心煩意亂。“我要去哪裡,不需要經過赤司君的同意吧,也沒有理由隨時把茶壺帶在身邊。”
依舊平靜的眸子望進赤司因為他的一席話而暗下來的異色瞳,語氣卻微微顫抖。
精靈緩緩起身跳下書桌,黑子無法從少年的臉部表情看出他現在的情緒,只是隱約覺得剛剛那番並非出自內心的話似乎是激怒對方了,他朝著黑子的方向前進,而黑子則是順著步伐後退,直到發覺身後抵到了硬物赤司才抬手將他禁錮在房門與臂彎之間,動彈不得。
“你這是在……違逆我嗎?”
開口,語氣裡滿是冰冷的殺意,但是黑子並不害怕,其一他深知精靈不會真的做出傷害他的事情,其二……心裡頭那股難以言喻的煩躁不斷因這個人的話語而加劇,腦袋發熱,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反正赤司君都快得到自由了,為甚麼還要一直纏著我?”
“──我不是你無聊的時候打發時間的玩具,更不是讓你洩慾的工具。”
話一出口黑子就後悔了,赤司征十郎睜大雙眼的神情,讓他意識到自己都說了些甚麼傷人的話,“赤司君,我……”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嗎。”
精靈放下撐在門板上的手,不待少年的解釋,轉眼間消失在他的面前。書桌底部傳出的細微聲響讓黑子了解,對方回到了那個屬於他的空間中。
拉開抽屜取出紅色的茶壺,凝視了好一陣子知道現在說甚麼對方都不會回應他,少年突然覺得眼眶有些濕熱。
打開隨身的包包將茶壺小心翼翼地放進去,跟父母打過招呼之後便出門前往學校。
那是他們兩人相處這麼久以來第一次起爭執。
已經過了一整個早上了嗎……
黑子瞥了眼放在休息區長椅上的袋子,精靈的茶壺靜靜地躺在裡頭。
假日的時候少年習慣一個人在三軍專用的四館練習,因為這種時候不會有其他人在,赤司就能夠光明正大現出原形指導他。
只是今天,偌大的體育館就只剩下一個人的運動鞋摩擦木質地板、以及籃球拍打在地的聲音。
這算是……冷戰吧。
頭一回見到赤色的少年那樣受傷的神情,畢竟就連他自己,都因為那些言不由衷的話而感到心底一陣陣抽痛。
以手抹去下頷即將落下的汗滴,一個早上的自主練習消耗掉不少體力,又因為對方的事而沒辦法專注在訓練上,狀態並不是很穩定。
黑子乾脆徑直躺倒在地,讓疲倦與睡意侵蝕全身上下的細胞,至少這麼做,能夠暫時讓煩惱被排拒在夢境之外。
之後,必須好好地道歉才行。
在意識完全被倦意帶走之前,少年如此想道。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