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 - 33 琉璃

決定分別之後，日子變成透明玻璃珠，每一日都剔透明亮。張輕玉將它們放在掌中細細摩挲，品味指尖圓潤光滑的觸感，然後安靜地目送它們一顆、一顆於指縫間融化，消逝。

歲月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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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三天，最後一個星期三，陽光明媚。

張輕玉貓一樣窩在黑色的皮革深靠椅裏，在暖暖的陽光裏懶懶地讀了一下午的小說。

讀著讀著就睡過去了。

高辛加班到很晚，回家看見客廳開著燈，張輕玉縮在皮革椅上睡著了，臉上蓋著一本打開的硬皮書，身上搭著一條格紋薄毯。

監護人拍醒張輕玉叫他回房間睡，少年的頭一動，書啪搭一聲掉在地上。他惺忪地撿起書，抱起毯子，拖著腳走回房間。

被子四角壓好，兩人互道晚安。

「輕輕晚安。」

「先生晚安。」

額頭溫柔一吻，燈光暗下。

入夢。

夢裡，高辛坐在床頭為他唸故事，沉厚的嗓音徐徐讀道：

......我的生命之光、欲望之火、罪惡與靈魂，我的美麗羔羊。[1]

夢中的床褥特別柔軟。他聽著高辛夾雜咳嗽的誦讀聲，昏昏沉沉地想著故事情節，在夢裡再次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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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數第二天，最後一個星期四，夜間微雨。

高辛和張輕玉在晚飯後出門散步，那時仍未下雨。昏黑的夜裡，街燈昏黃，地上斜長的影子牽著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你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拆繃帶。」

「嗯。先生臉色不太好，是最近休息不好嗎？」

兩聲咳嗽。

「是沒睡好。」

兩道影子慢悠悠地淌過街道。

路人匆匆踩過他們的影子走過街角。

「明天晚上七點半小楊會開車接你，我們去Red Window吃你最喜歡的羊架。」

「好的。」

空氣漸涼，帶絲絲濕意。

街燈下有飛蟲群聚，迷濛如薄霧。

「以後不要常常喝外面的檸檬紅茶，很多糖。想喝就自己做。」

「......嗯。」

兩顆雨珠灑落街道，腳下的磚路出現圓形水痕。兩滴，三滴，然後磚地全濕。雨幕連綿，雖不大卻惱人。

他們走避到巴士站的候車亭。張輕玉的藍色衛衣不算很濕，但春寒料峭，仍是打了個寒顫。大人脫下自己身上的黑色風衣，披上少年肩頭，替他繫上鈕扣。

「還是先生穿吧......」聽到高辛捂著胸口咳得厲害，張輕玉慌忙解開鈕扣，卻被大人按住。

「不妨事。」高辛說。「你來，讓我抱一抱就好。」張輕玉猶豫一陣，湊近到他跟前。大人將他環住，帶到懷裡。

雨聲淅瀝。張輕玉依在大人的懷裏，感受他咳嗽時的胸腔震顫，側頭怔怔地望。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映著昏黃渴睡的光，水窪裏漣漪蕩漾。

一圈，又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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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的最後是一個星期五，晨光銀白。

張輕玉提早起床，睡眼惺忪地為監護人打領帶的結。他一邊打，眼睛都沒能睜開。監護人要將領帶拿回去自己打結，他固執地拒絕，瞇著眼迷糊地和領帶糾纏了七分鐘才成功。

他踮起腳將領帶掛到大人脖子上，收緊領結，整理好衣領，然後打量自己的傑作，眉梢眼角泛著困倦卻壓不住笑意：「好看吧。」

監護人故意曲解：「輕輕自然是最好看的。」

張輕玉睏得沒力氣翻白眼。他抬腳想回房間睡回籠覺時，冷不防被抓住手腕。雖然傷口早已癒合，但他仍然下意識地「嘶」了聲。

「疼？」大人立即鬆手。「過來，我看看。」張輕玉搖頭，乖乖伸出左手。

高辛低頭細看。白皙手臂上疤痕長長短短，顏色深深淺淺，全部傷口都已經癒合。

但只要閉上眼，他就能看見這隻手皮肉翻開鮮血淋漓的樣子。

高辛不能細想，握住輕輕的手，與他十指交鎖，囑咐：「晚上出門時記得穿暖和些。」

張輕玉「嗯」了一聲。銀白的晨光穿透玻璃窗，照得他側臉白瓷一樣透光，眼睫半垂，鼻樑分割光影。

純潔美麗，如雪白小羊。

高辛心臟隱隱作痛。他伸出雙手捧住少年的臉，小心若捧住易碎珍寶，右掌中的膠布擦蹭過他臉頰皮膚。張輕玉抬眼，看著高辛湊過來，吻他嘴唇。

吻，深吻，纏綿入骨。

一刻太長，一刻太短。心跳得過於紊亂，無法計算時間。

張輕玉輕輕推他胸膛，沙啞地提醒：「先生，你快遲到了。」

高辛瞥一眼時鐘，抓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挽在臂彎，走向門口，回頭朝張輕玉笑：「輕輕，待會見。」

張輕玉目送他走出門口，露出微笑，輕聲道：「待會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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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輕玉六點開始挑衣服，挑了半小時才選定那套訂製的淺藍色西裝。林姨幫他上髮蠟弄好髮型，又幫他擦亮皮鞋。一個小時後終於準備妥當，穿好一身衣裝在林姨面前轉一個圈。

「這位是從哪本童話書裏逃出來的王子？」林姨的打趣讓他靦腆地笑了起來。

晚上七點，他打電話給楊叔，要提早出門。車子依言出現。他了上車，與楊叔打了招呼，繫好安全帶。車子引擎發動。張輕玉清了清喉嚨，彷彿是鼓起莫大勇氣：

「楊叔，麻煩你先載我去花店。」

一口氣說完這一句，竟是有些臉紅氣喘。

楊叔瞄倒後鏡看他一眼，沒說什麼，踩下油門。到花店不過十分鐘的車程，張輕玉卻莫名地越來越緊張，手指不自覺地用力抓住安全帶。花店的玻璃門出現在窗外時，心臟怦怦直跳。

他下車，走進花店。

楊叔待在車上，看著他推開玻璃門，環顧店內五顏六色的美麗花朵，猶豫不決，然後與店長攀談。

店長拿了幾朵花給他看，他搖頭，再搖頭，最後終於選定一種花。

車裡空調有點冷。楊叔想起高先生吩咐過小張最近比較怕冷，伸手調高了溫度。不過片刻分神，張輕玉已經抱著一束花走出花店，上了車。

車門關上。

「花很好看。」楊叔說，一邊留意著前方的紅綠燈。

張輕玉整張臉浮現紅霞，抱著懷裡的黃色鬱金香沒有說話。

紅燈轉成黃燈，然後綠燈施施然亮起。車子駛上主路。

楊叔再瞄倒後鏡一眼。張輕玉正側頭看著窗外流逝風景，臉上的暈紅褪去一些，眼角卻有淚光。

若隱若現。

楊叔挪開視線，專心盯著路面。

轉角拐彎，再過一個街口便到了。在楊叔按下方向燈的按鈕時，口袋裡的電話響起。他右手扭動軚盤，左手掏出電話按下接聽鍵，以藍牙耳機接聽來電。

張輕玉抱著花束坐在後座閉目養神，只聽楊叔答了兩句話，然後語氣變得急促。張輕玉好奇地睜開眼時，楊叔已經掛斷了電話，臉色極其難看地扭動軚盤。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聲音。

車子掉頭。

張輕玉一顫，下意識鬆開花束，用力捂住耳朵。

花束從他的大腿上滑落，摔到車廂地面，幾片黃色花瓣鬆脫散落，他卻無心收拾。

彷彿走下樓梯時一腳踏空，恐慌攥緊心臟，寒意從骨髓深處湧出全身。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非常，非常不好。

「怎麼了？」他艱難地問。

楊叔用力踩下油門加快車速：

「高先生在公司昏倒，現在在醫院裏動手術。醫生說，情況危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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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改編自中譯版《洛麗塔》的開頭。《洛麗塔》講述一個37或38歲名為亨伯特·亨伯特的中年男子瘋狂地愛上了12歲的名為多洛蕾絲的女孩，並在成為她的繼父後有了性方面的介入。資料來源：https://zh.wikipedia.org/zh-hant/%E7%BD%97%E8%8E%89%E5%A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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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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