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師的八分之一 - 第十六章：瘋女人

「消化餅家裡有了……」

「對了，家裡沒有牛油和奶油乳酪……」

銅黃吊燈繞著正方的店面一圈，雪白貨櫃上載著琳瑯滿目的食材，出入口邊一排雪櫃前站滿了人。

吳婧熙推開左邊雪櫃的櫃門，在上層拿了塊牛油，又彎腰在下層拿了些奶油乳酪。正打算走去櫃檯結算時，她又拎著購物籃在裝飾品區域停下，左思右想後，她又拿了塊白朱古力。

吳婧熙艱辛地將購物籃提到收銀台上，又問職員要了一個蛋糕紙盒。付款後，她提著滿滿兩袋的購物袋從「幸福烘培店」回到百合樓。

「嫲嫲。」

「熙熙最近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

「有曦賢在，我當然可以輕鬆些了。」

王芬妹替孫女提著其中一袋購物袋，將袋中東西都取出放在飯桌上。

「嫲嫲，雪櫃還有藍莓吧？」

「有，你前幾天就買了。」

「好。」

吳婧熙換上睡衣，望了眼客廳窗外黑夜中幽幽發光的金黃路燈，又抬頭看掛在窗邊的時鐘。晚上九點，她從容不迫地擺弄散亂在飯桌上的食材。

她從書櫃旁的雜物架拿出一袋消化餅，將餅乾用擀麵棍壓碎，又將餅乾屑和隔水融化的牛油倒進模具，然後將模具放進雪櫃。

「嫲嫲要來幫我嗎？」吳婧熙笑著問坐在她床上的王芬妹。

「好，吳小姐需要我做什麼？」王芬妹笑著走到飯桌旁。

「你幫我把部分藍莓搗碎吧，」吳婧熙從雪櫃拿出藍莓和檸檬，「記得往裡擠些檸檬汁。」

王芬妹點點頭，將洗淨的藍莓倒在玻璃大碗裡，無情地用打蛋器將它們攪碎，再用電動攪拌器將那灘紫紅色液體徹底打發至柔順。

「然後將它們倒在平底鍋熬至粘稠。」吳婧熙接過嫲嫲手中的攪拌器說。

見王芬妹拿著藍莓汁走進廚房，吳婧熙將攪拌器沖洗後，又忙著打發奶油乳酪。奶油乳酪打發開後，她又往裡倒了些白砂糖，將鐵盆中的混合物打發至軟綿。

「熙熙，這樣可以嗎？」王芬妹微微傾斜平底鍋問。

吳婧熙伸長脖子往廚房看了看，點頭道：「可以。那嫲嫲再幫我把吉利丁片泡軟。」

王芬妹踮腳從頭頂的木櫃取下一包吉利丁片，又盛了一碗冷水，往碗裡泡了四塊吉利丁片。

「嫲嫲，你出來休息吧，剩下那些我自己來就好了。」吳婧熙捧著鐵盆走進廚房。

「沒事，我也沒事做，你就讓我陪你做蛋糕吧！」王芬妹摸了摸漸軟的吉利丁片。

「不行不行，」吳婧熙雙手搭在嫲嫲肩上，將她推出廚房，「那你在桌前坐著吧，不也能看見我？」

安置好嫲嫲後，吳婧熙又從雪櫃拿出一支鮮奶，又將鮮奶倒在醬汁鍋裡加熱。待鍋中的牛奶逐漸冒泡，她就把泡軟的吉利丁片倒在鮮奶中，讓兩者合二為一。

「我來幫你吧。」王芬妹又起身走進廚房。

「不用，廚房太小了，站不了兩個人。」吳婧熙笑著將嫲嫲帶出廚房。

吳婧熙將熬煮好的鮮奶分三次倒進打發好奶油乳酪的鐵盆裡，又往鐵盆加入打發好的鮮奶油，最後將部分攪渾的混合物倒在鋪了餅乾底層的模具裡。餘下的兩份混合物則再加上分量不同的藍莓醬，然後倒在模具上，以達到漸變的效果。

「還沒做完嗎？」王芬妹見孫女將模具放進雪櫃後又從拿出藍莓。

「快了，還剩一層藍莓啫喱。」吳婧熙笑著往嫲嫲嘴裡塞了一顆藍莓。

吳婧熙不放過蛋糕凝固的那一小時，邊吃藍莓邊在飯桌上背誦中國歷史，還有大半個月便又要測驗了，所以她要珍惜溫習的時間。

「熙熙，十點半了，蛋糕也差不多了。」王芬妹拍了拍趴在書上睡著的孫女。

「好！」吳婧熙從睡夢中驚醒，連忙打開雪櫃檢查蛋糕。

見蛋糕基本上凝固了，吳婧熙便將剩餘的藍莓醬和藍莓加水倒在平底鍋中加熱，然後把剩餘的吉利丁片放入鍋中，再將熬煮好的果醬倒在蛋糕表面。

「弄好了！」吳婧熙彎腰聞了聞蛋糕。

「熙熙，明天開完家長會後，你還要回咖啡室嗎？」王芬妹問。

「當然要。」吳婧熙又將蛋糕放進雪櫃裡。

「熙熙，除了我和曦賢生日外，你還會做生日蛋糕給誰？」王芬妹邊幫孫女收拾桌子邊問。

八小時的校園生活和三小時的工作時間，又額外花了兩小時製作蛋糕，今日吳婧熙已是精疲力盡。將飯桌和廚房收拾好後，吳婧熙捧著睡裙走進廁所沖了個熱水涼，然後又坐在桌前溫習到凌晨十二點半。

「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

她的夢境也是要背誦的課文和她的中文老師。

旭日將暖光灑向大地，隆隆的地鐵和汽車喇叭聲不斷，昏睡了六個小時的香港再次甦醒過來。

「熙熙，你不是最後一個開家長會的嗎？怎麼這麼早起床？」王芬妹穿上黑色風衣從臥房走出。

「四月尾要測驗，我在溫習。」吳婧熙咬著筆說。

「那嫲嫲先去上班了，下午兩點開家長會對嗎？」王芬妹伸著懶腰走進廁所。

「是。又一城商場附近有小巴直到校門口，嫲嫲就不用特意回家再繞去學校了。」吳婧熙熟練地按著計數機，猶如商人興奮地敲打如意算盤。

「知道了！」王芬妹含著牙膏泡朝客廳大喊。

嫲嫲剛出門上班，吳婧熙便將蛋糕從雪櫃拿出，一絲不苟地用熱毛巾將蛋糕模脫去，又掰了兩塊白朱古力插在蛋糕中央，再小心翼翼將蛋糕裝進白色紙盒裡。

「叮」

吳婧熙手機傳來兩聲信息通知。她打開熒幕，見是元澤謙找她看電影，便又將手機蓋上。她不喜歡學習時被人打擾，即使是帥氣的師兄也不可以。

一點十五分，吳婧熙吃過午飯後背著布袋，提上蛋糕出門回學校。她比家長會約見時間早到了十五分鐘，只得百無聊賴地捧著單詞簿站在校門口等嫲嫲來。

「你也覺得溫詩婷有問題對吧！」

「對啊，師姐，她可過分了！」

「上次她無緣無故叫男班長踢我的椅子，真是有病！」

「何止！那個八婆還偷偷將考試範圍告訴男同學！」

「如果明年高中還是她教視覺藝術，我奉勸各位師妹不要選讀了！」

「對了師姐！我上次……還看見她用胸撞中六級師兄！」

「天哪……婊子溫詩婷……」

前梯走下三位穿著灰色馬甲校服的女學生，吳婧熙聽見她們談話的內容，連忙低頭轉身望著校門外。那三人見校門口站了個人，也嚇了一跳，急忙掩著嘴逃離學校。吳婧熙望著她們離去的背影思索，又想起去年聖誕假看見在美術室發生的事。

「喂，吳婧熙，在發什麼呆？」

「嚇死我了……」

吳婧熙歎了口氣，原來是高瑤妃從背後推了她一下，她還以為是女魔頭溫詩婷。

「你在看什麼？」高瑤妃也往校門外望去。

「最左邊那個女生，是你的女班長吧？」吳婧熙望著剛跨出學校鐵閘的三個背影問。

「是啊，怎麼了？」高瑤妃點點頭。

「溫詩婷是另外兩個中三師妹的班主任，對吧？」吳婧熙認得那兩個師妹，她們上次在運動會可是拿了個人亞軍和季軍的運動健將。

「對啊，那又怎麼了？」高瑤妃雙手抱胸。

「我聽見……」吳婧熙在高瑤妃耳邊低聲道，「她們罵溫詩婷是八婆和婊子。」

「哇！婧熙，我和你說，那個溫詩婷真的是八婆！」高瑤妃氣得跺腳。

「她怎麼了？」吳婧熙握著她的手腕問。

「那個八婆……」高瑤妃忽然閉嘴。

吳婧熙見她望了有蓋操場一眼便低下頭不再說話，於是也往有蓋操場望去。董曦賢正站在有蓋操場朝校門口兩人揮手，繼而急步跑上前。

「婧熙，瑤妃。」董曦賢和她們打招呼。

「曦賢你怎麼在這裡？」吳婧熙問。

「我和瑤妃今天領袖生當值，負責接待家長。」董曦賢看了眼高瑤妃說。

「婧熙，我先走了。」高瑤妃低著頭往校門外跑去。

「為什麼瑤妃一見到你就跑了……真奇怪。」吳婧熙望著她低頭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

「不知道。」董曦賢聳肩道。

「嫲嫲！」吳婧熙看見王芬妹走進校門鐵閘，開心地向她揮手。

董曦賢和王芬妹寒暄幾句便又走到小食部坐著，說是在等媽媽來，於是吳婧熙領著王芬妹走上三樓的4A班。

傅銘言見吳婧熙扶著老婦走進課室，知道那是她唯一監護人王芬妹，於是急忙起身扶他在教師桌前的課桌坐下。

「傅老師午安。」王芬妹對傅銘言點頭。

「嫲嫲好。」傅銘言笑著將吳婧熙的成績表遞給她。

「婧熙成績很好，這次所有科目都考了第一名。」傅銘言望了眼坐在一旁的吳婧熙說。

「真的嗎？」王芬妹看不懂寫滿英文的成績表，卻也開心地拉著孫女的手說，「熙熙你怎麼都不告訴嫲嫲？太好了！」

吳婧熙挽著王芬妹的手臂，噘嘴嗔道：「嫲嫲現在不是知道了嘛。」

原來她家人平時叫她「熙熙」，而她其實也會撒嬌，他不禁低頭偷笑。

「傅老師，熙熙平時乖嗎？」王芬妹一臉嚴肅。

傅銘言望了眼吳婧熙，笑著點頭：「吳同學平時很乖，對老師尤其有禮貌。」

她聽出來了，他是在諷刺她，於是她瞪了他一眼，險些被嫲嫲看見。

「那就好，那就好。」王芬妹輕拍孫女的手說。

「嫲嫲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在這份名單上簽名。」傅銘言遞給她一張簽到紙。

王芬妹在紙上笨拙地寫了「王芬妹」三個字，然後起身往課室外跑去，說是上班要來不及了，頭也不回地將孫女拋下。

「嫲嫲……」吳婧熙望著王芬妹逃竄的身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是給我的嗎？」傅銘言看見她手中緊握的紙盒。

吳婧熙見教師桌上堆滿各種禮物美食，挑眉道：「傅老師真幸福，生日有這麼多人記得。」

「那吳同學連『生日快樂』也不和老師說嗎？」傅銘言問。

「生日快樂。」吳婧熙將蛋糕盒放在他面前，「希望傅老師二十六歲能學懂一個人吃飯。」

「這是什麼？」傅銘言見她遞來的紙盒比其他同學的禮物大得多。

「秘密。」吳婧熙說完便起身離開4A班。

傅銘言來不及叫住她，便坐在教師桌前將雪白紙盒拆開。

深紫，淺紫，粉紫，乳白。漸變色蛋糕表層的藍莓紫紅啫喱映著課室天花板上的燈，盈出一層柔光，蛋糕中央的白朱古力因著溫差而冒著晶瑩水珠。

他上一次收到親手做的蛋糕大概是大學畢業那年，那是他最後一次收到女友做的蛋糕，是抹茶口味。

但她現在是他的前女友，第三個月。

吳婧熙握著肩上的布袋包從前梯走下樓，看見溫詩婷正和一女人說話，董曦賢正站在兩人身旁。

利索的短髮下鑽石流蘇耳環閃閃發光，烈焰紅唇展露著客氣的微笑，紅色尖頭高跟鞋露在黑色寬鬆西褲外。

那是董曦賢的母親，香港商界頭十位據有影響力之一的女商人，董奕涵女士。

許久未見，董母還是如此美麗動人，可惜董父忙於在海外開設公司，未能趕上兒子升讀高中後的第一場家長會。

想當年，她母親亦是如此神采飛揚。

「婧熙，在看什麼？」元澤謙在她眼前晃了晃手。

「元師兄。」吳婧熙從過去的記憶回到現在，笑著和他打招呼。

「你怎麼沒有回我的信息？」元澤謙問。

吳婧熙連忙拿出手機，搔頭抓耳道：「不好意思師兄，我早上在忙，忘了回你信息。」

「沒事。我們明日去看那套電影好嗎？」元澤謙笑著問。

看電影，她都多少年沒看電影了……去還是不去好呢？去吧，就少了溫習的時間，不去吧，這是師兄第二次邀請她了……那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怎……怎麼了？」元澤謙見她猶豫，有些失落。

「婧熙。」傅銘言從前梯下來。

「傅老師。」元澤謙雙耳通紅，急忙低下頭。

果然還是太年輕了，他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婧熙，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下來了？」傅銘言抓著吳婧熙的手腕，將她拉上樓。

「婧熙……」元澤謙目睹喜歡的女孩被人牽走。

「師兄，我回去再答你……」吳婧熙邊往上走邊扭頭對樓下的人說。

從地上走到三樓，路很短，需時不多，但他嘴邊總掛著淡淡的笑。

「傅老師還有什麼還沒說？」吳婧熙在教師桌前坐下，望著桌上的蛋糕問。

「你應該先試一試蛋糕，我怕你下毒。」傅銘言朝她眨眼。

吳婧熙無奈地聳肩，她實在想不明白她的班主任為什麼有時候可以這麼幼稚。

「張嘴。」傅銘言裝了一勺蛋糕遞在她面前。

「不行，今天是你的生日，應該你先吃蛋糕才對。」吳婧熙閉嘴搖頭。

「我說了，你要先試一試。」傅銘言捏著她的下巴，將蛋糕塞進她嘴裡，與她逼他吃炒年糕如出一轍。

「我吃完了，到你了。」吳婧熙用手遮住嘴說。

雖然是他的生日，但這蛋糕是她做的，所以她有資格第一個吃。

傅銘言點點頭，將蛋糕剛剛挖了一角的地方切下，然後換了把叉子當著她的面將那塊蛋糕吃完。

「三點了，我要去上班了。」吳婧熙說。

「那剩下的這些蛋糕怎麼辦？」傅銘言問。

「你分給其他老師吧。」吳婧熙背上布袋站起來。

「快考試了，還是多留些時間溫習，別出去玩。」傅銘言邊將蛋糕放進紙盒裡邊說。

「對了……」吳婧熙剛走到門口又停下。

吳婧熙望了眼靜悄悄的走廊，走進課室裡低聲將剛才聽見同學論及溫詩婷的事情告訴傅銘言。近日關於溫詩婷的流言越來越多，傅銘言也有所耳聞，畢竟他也任教溫詩婷班上的中文課。

她到底想要做些什麼……

這個女人簡直就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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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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