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烬 - 第八章《归途》

通往小镇的路，在易容术的包裹下，显得格外漫长又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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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提着装满了晒干药草的藤篮，走在前面带路。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eL49GM6aF

艾登则挎着一个稍小的空篮，保持着几步的距离，默默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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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的林地完全保持着原始森林的蛮荒面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蔓生的荆棘藤蔓时时挡住去路，需要魔女熟练地用带来的短刀劈开一条勉强通行的缝隙。

脚下的路是湿软的腐殖土和盘结的树根，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又艰难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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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沉默地跟着，目光扫过四周。

这里的环境与魔界的焦岩或幽暗丛林迥异，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这种开路手法在他看来效率低下，但他并未发表意见，只是观察着魔女如何在其中游刃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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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脚下的触感发生了变化。

杂草被踩倒的痕迹开始显现，隐约有了一条被人长久行走后压出来的、泥泞不堪的小径。

折断的枝条痕迹变得常见，偶尔还能看到丢弃在路边的简易陷阱碎片或被啃噬干净的兽骨。

空气中，属于人类活动的气息——烟火、汗水、甚至是家畜的淡淡膻味——像细微的尘粒，开始混杂在纯粹的森林气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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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远处的林冠线终于被一片低矮的房屋轮廓所取代，一道道淡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灰蒙蒙的天空时，他们已经完全行走在一条相对开阔的土路上了。

路两旁甚至能看到零星开垦的田地，覆盖着残雪和枯萎的秸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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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小镇边缘时，魔女的脚步却毫无预兆地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了土路与第一排简陋木屋之间的一块空地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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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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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在她身后一步站定，敏锐地察觉到前方背影传递出的僵硬感。

那原本在森林中自然流动的向导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滞重感。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XiXH6qZS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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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低着头，目光失焦地落在脚前混杂着牲口蹄印和残雪的泥土上，恍惚的神情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时空的流沙。

这片熟悉的土地，这些混杂着泥土、炊烟、人声的空气，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刻意尘封的记忆之门。

父亲宽阔后背的温度，牵着她的大手传来的粗糙触感，镇上集市最初掺杂着好奇和后来渐渐蔓延开的异样眼神……

还有最后那扇在她和父亲身后砰然关上的、隔绝了温暖生活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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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离世后，她独自在森林深处舔舐伤口，如同冬眠的兽，将这里彻底划为禁地。

到底多久没来了？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时间的概念在那一刻模糊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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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

艾登的声音不高，却将她从汹涌的回忆浪潮中拽回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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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晃了晃头，似乎要将那些沉重的幻影甩开。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勉力维持的平静语调回答。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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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吸了一口气，任由混杂着炊烟和牲畜味道的空气涌入肺部。

不再犹豫，迈步向前，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声音也刻意扬起了几分，像是在说给艾登听，也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得快点，先去医馆把药草卖了换钱……然后去找布匹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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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嘀咕，眉头微蹙，努力回忆着。

“……不知道那家还在不在？希望没搬走……”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KYHIxCdRP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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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比她记忆中显得更加陈旧和拥挤。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lpOcW0LFM

低矮的木屋紧密地挤在一起，街道狭窄泥泞，混杂着各种生活气息的味道在寒风中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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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人穿着厚重的冬衣，裹紧领口匆匆而过，偶尔投来一瞥好奇的目光，但落在两张毫无记忆点的“平凡”面孔上，便也迅速移开。

魔女凭借着残存的记忆，很快找到了镇上唯一的医馆——一家门脸不大、门框上悬挂着一串干药草的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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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浓烈的草药气味。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药师坐在柜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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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将藤篮里的药草小心取出，按品相分好。

老药师仔细查看、称重、低声报出价格。

魔女没有讨价还价，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收下那把还带着凉意的、沉甸甸的铜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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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顺利得超乎想象。身份的伪装像一层无形的盔甲，卸下了魔女潜意识里绷紧的那根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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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心翼翼地将铜币收好，带着艾登走向记忆中的布店方向。

穿过几条更加蜿蜒的巷子，他们终于站在一家店铺门前。

门楣上挂着的木牌刻着一个简单的纺锤图案，正是布店的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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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格局依旧，但透过窗户望进去，里面陈列的布料颜色和样式比魔女记忆里鲜活了许多。

她鼓起勇气，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一阵温暖干燥的空气夹杂着棉麻特有的纤维味道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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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铺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

布匹一卷卷整齐地码在架子上，颜色从素朴的灰白、靛蓝，到稍鲜亮的茜草红、苔藓绿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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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穿着深色棉裙的妇人正站在柜台后面收拾布料。

听到门响，她抬起头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极快消逝的、习惯性的审慎，随即脸上堆起生意人和煦的标准笑容招呼道。

“欢迎，随意看看，需要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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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妇人的脸。

不是记忆中那个总是叼着烟斗、胡子拉碴、嗓音洪亮的大叔，而是……一张依稀透着与那个大叔相似轮廓的脸庞，眉眼间却带着岁月沉淀的平和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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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老店长的亲戚？

她脑中飞快掠过一丝模糊的念头，随即被眼前的紧张感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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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些……做衣服的布。”

魔女的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避开妇人打量的目光，走到柜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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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结实耐穿的，棉布或粗麻就行。做……做给他穿。”

她指了指身旁沉默站着的艾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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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一边熟练地转身，在身后货架挑选着符合要求的几种布样，一边用闲聊般的口吻，目光却看似不经意、实则细细打量着两人的衣着和神色，缓缓开口道。

“入冬是该添新衣了。客人……瞧着有些面生呢？不是常驻镇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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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目光在魔女和艾登脸上来回扫视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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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刚拿到铜币时那点松懈瞬间烟消云散，一股被审视的紧张感重新攥住了她。

嘴唇嚅动了一下，却像失声的琴弦，发不出一个有效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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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该怎么回答？邻山？哪个邻山？

这妇人对附近村落都熟悉吗？露馅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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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魔女身体僵硬、脑海一片空白之际，一直安静站在她侧后方的艾登，自然而然地向前挪了半步，刚好隔开了妇人投向魔女审视的目光。

他没有看魔女，而是迎着妇人询问的眼神，用一种极其平静、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随意口吻回答道。

“嗯，家离这边有些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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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既未过分热络，也没流露出任何回避和心虚。

然后，他抬起那只裹在普通袖口里的手指，随意地朝魔女的方向虚点了一下，眼睛看向妇人，非常顺理成章地接着补充道。

“陪我姐姐出来买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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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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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字如同轻飘飘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砸进魔女的耳膜，让她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颤，倏地扭头看向艾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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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平凡少年面具下的脸，依旧是那副她熟悉的、波澜不惊的沉静。

只是在对上她充满惊愕的眼神时，那琥珀色的眼瞳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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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表情背后的潜台词再明显不过——

我知道你大概率编不出身份，我就帮你说了。

而且，这是目前情况下，最省事、最自然、最不容易引起额外追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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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张着嘴，看着艾登那张被易容术掩盖得天衣无缝、此刻又完美演绎着普通“弟弟”角色的脸，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诞、震惊、想笑又怕露馅的情绪汹涌而上。

她飞快地转过头去，假装咳嗽了两声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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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布店妇人听罢，脸上的笑容真切了几分，眉宇间那种不易察觉的审视感也随之松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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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原来如此！”

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卸下点小包袱的轻松。

“我说怎么瞧着既面善又陌生呢，远亲的姐弟啊，这就说得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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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边麻利地剪着布匹，一边又絮叨了几句远行的不易和天气寒冷，还热情地给他们推荐了几种适合长途携带的干粮。

艾登面不改色地听着，偶尔配合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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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魔女的心，在剧烈地跳动之后，竟然在艾登那种“理所当然”的姿态感染下，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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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拥有一个“身份”……即使是假的，也能带来一种……如此坚实的安心感吗？

尽管这个“弟弟”的身份，本身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巨大的反差与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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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头，悄悄弯了弯嘴角。不知为何，这趟被迫的远行，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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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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