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烬 - 第六章《复苏》

那持续了数月、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冻结成浮雕的坚冰，终于在某一夜松动了。

足以渗入骨髓的寒意悄然退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湿冷的、裹挟着泥土与朽木复苏气息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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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边境森林，在魔女的口中，是“非常无趣”的——视野被大雪封锁，生命陷入沉睡，只有单调的风声和死寂。

但当森林深处开始透出第一缕属于新季的、小心翼翼的生机时，她的情绪迅速被雀跃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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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可就完全不同啦！”

她对着窗缝里吹来的、带着隐约湿润感的风，像对艾登宣告一个巨大的秘密。

“万物都在醒来，有趣的事情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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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瞥了她一眼，刚从一本残缺的古老地图集——魔女压箱底的另一本“闲书”上抬起头，紫罗兰色的眼眸里带着些许无奈。

他对“有趣”的定义显然与这个沉浸在山野中长大的女孩相去甚远。

她的理解……大概率是泥泞的路途和无穷无尽的琐碎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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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魔女的行动力远比预言更早到来。

天气才显露出一点持续回暖的迹象，她便像是被唤醒的冬眠生灵，迫不及待地拉开了“森林探索”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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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带你去认识春天的味道！”

不由分说，艾登便无可奈何地被拖出了那间已经待熟了的木屋。

厚实笨重的冬装被换成了更为利索的旧外套，鞋子上不可避免地沾上融雪浸透泥土的黑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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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成了最活跃的向导。

她拉着艾登穿行在那些刚刚摆脱积雪束缚、依然湿滑难行的小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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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这是金雀儿花刚抽的嫩芽，晒干了煮水，能治寒咳……”

她蹲在一丛不起眼的暗绿色植株旁，指尖轻点，语气轻快得像在介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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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

她指向更深处林冠洒下稀薄阳光的地方。

“是紫地丁！再过些日子开花了，花瓣做糖渍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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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树汁要小心用量，不然树会枯死的。”

她用匕首在粗粝的桦树皮上浅浅一割，动作精确，神态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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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这片苔藓底下！看见没？羊肚菌！晚上煮汤，一瓦罐我能全喝了！”

她的兴奋几乎感染了周围潮湿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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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依旧静静地跟在魔女身后，偶尔也会被她的笃定和专注牵引，目光短暂地停留在那些他眼中不过是一片混乱的嫩绿上——

虽然他总会用理智提醒自己，魔界那些能瞬间绞杀入侵者的藤蔓才更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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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前方一片半融的雪坡后，传来一阵沉重的窸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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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体型壮硕的棕熊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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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厚实的皮毛上还沾着些巢穴里的枯草碎屑，显然刚结束漫长的冬眠不久。

魔女眼睛一亮，非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像见到老熟人般扬手招呼。

“哟！老熊，睡醒啦？这个冬天可够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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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棕熊竟似听懂了一般，低低地“呜噜”一声，晃了晃硕大的脑袋，浑浊的眼睛望向魔女，又带着几分探究和警惕，扫向她身旁的艾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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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紧张。”

魔女拍了拍身边瞬间绷紧神经的艾登，语气轻松。

“这位是艾登，暂时住我那儿。艾登，这是老熊，这片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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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它块头大，脾气可好了。以前大雪封山我迷路，它还让我骑在它背上，把我驮回木屋附近呢！当然啦，代价是它最爱的野蜂蜜和几块熏肉干。”

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个脾气有点倔但很可靠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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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瞬间掠过巨大的惊愕——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与有灵智的魔兽沟通是魔族的天赋，但眼前这个拥有人族外貌的女孩，竟如此自然地对一头显然并非魔兽的普通棕熊说话？

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那头棕熊的视线在他和魔女之间转了一圈，硕大的头颅竟朝着他的方向，极其人性化地、缓慢而清晰地点了点！

仿佛在说：“知道了。”又或者是“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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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完全怔住，大脑一片空白。

等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也鬼使神差地、对着那头熊，同样微微颔首，做了一个回礼的动作。

做完这一切，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困惑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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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棕熊似乎满意了，又低哼一声，不再理会两人，转身慢吞吞地消失在刚刚抽出嫩芽的灌木丛后，只留下湿漉漉的硕大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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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登的目光从熊消失的方向收回，复杂地落在身旁一脸平常、仿佛刚才只是和路人打了个招呼的魔女身上。

魔女却像什么都没发生，注意力已经转回地上那丛羊肚菌，继续兴致勃勃地盘算着晚上的汤。

艾登跟在后面，眼神里除了原先“这有什么用？”的审视，更添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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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辨认采摘和介绍“邻居”，“学习”项目在魔女继煞有介事地坚持下继续扩展，传授着她这个森林居民的“生活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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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某个难得的晴日下午，她拉着艾登开始折腾起那架在屋后、因为闲置了整个冬天，显得有些残破的石砌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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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暖和了，试试做面包吧！”

她的提议让艾登再次蹙眉——把谷物磨碎，加水揉成黏糊糊的一团，再放进火里烤？

这过程……简直比布置一个暗杀陷阱还要混乱无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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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却不管这些。

她兴致勃勃地翻出不知何时藏起来的一小袋麦粉，笨拙却无比认真地演示着如何和面、发酵……

过程很灾难，但魔女乐在其中，艾登则皱着眉，一脸嫌弃地远离“战场”，只在必要时被拉过来充当苦力——比如搬动沉重的石炉盖，或者在魔女指挥下小心翼翼地看着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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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阳的金辉给木屋镶上一道朦胧的金边，第一炉面包终于被取了出来。

表面焦黄微硬，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谷物炙烤后的浓郁香气，足以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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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期待达到了顶点。

她小心地用粗布包裹着还有些烫手的、外形不甚规则的面包块带回屋内，迫不及待地切片。

然后献宝似的，从罐子里舀出前一天采回的山野莓熬制的浓稠果酱——那些拇指指甲盖大小的深紫色浆果，是她口中“森林的甜蜜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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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将最大的一片面包仔细抹上厚厚一层暗紫红色的果酱，不由分说地塞到坐在壁炉旁椅子上的艾登手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充满了急于获得肯定的紧张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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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尝尝看！这可是春天的第一份成果！”

艾登拿着那片承载了过多“期待”的面包，上面那紫红色的酱汁散发着混合了果酸和植物生涩的气味。

他看看面包，又看看魔女那双写满“快吃快吃”的眼睛，最终还是在她无声的催促下，低头，谨慎地咬了一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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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情瞬间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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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僵在那，眉毛不自觉地狠狠拧起，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整个面部线条仿佛都在抵抗那股汹涌的酸潮，连紫罗兰色的眼眸都惊愕地瞪圆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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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正凑近脸，紧张地、带着无限好奇地问：

“怎么样？味道……呃？”

她话没说完，目光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艾登脸上那难以名状、甚至有些扭曲的抽搐。

瞬间，一丝怀疑的阴影掠过魔女的心头。

她不信邪地、带着一丝不服气的倔强，飞快地从艾登手里“夺”过那半片面包，照着酱最多的地方，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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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刹那，魔女的五官猛皱缩成了一团。

强烈的酸意如同电流般，瞬间击中了她所有的味觉神经，整张脸都痛苦地拧巴起来。

她用尽意志力，才勉强没有把那口足以酸倒牙根的东西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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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酸啊！！”

她缓过一口气，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带着浓重的、被酸到变调的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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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整张小脸都垮了下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挫败感。

“怎么会这么酸？！不应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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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

一个极其细微、仿佛是从胸腔深处压抑不住逸散出来的声音，从艾登的方向响起。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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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含着酸得发麻的舌头，带着酸出眼泪的双眼望过去。

只见刚才还表情抽搐、仿佛遭受了酷刑的艾登，此刻正用手背紧紧捂着嘴。

但那声短促的轻笑显然是捂不住的，甚至连肩膀都带着压抑不住的轻微抖动。

那双漂亮的紫罗兰色眼睛里，不是之前那种倨傲疏离的审视，也不是初到时的警惕防备，而是真真切切的、如同融化的春冰般纯粹的、忍俊不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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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魔女那副酸得跳脚、五官皱成一团、还眼泪汪汪控诉“好酸”的滑稽模样，再想到自己刚才强撑表情却被酸到抽搐的糗态——艾登终究还是没绷住。

这一声轻笑，在安静的傍晚木屋里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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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愣住了，连舌尖的酸麻都似乎淡了那么一点。

她看着艾登捂住嘴却难掩笑意的样子，那双染上暖意笑意的紫眸，像是初绽的紫色报春花映照着晨光。

刹那间，一种奇特的、比刚出炉的面包更温暖的气流涌上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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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你！”

魔女忽然回过神，明白了什么，把手里的面包片假装气恼地朝他扔过去，脸上却不知何时也跟着扬起了大大的、带着泪花的笑容。

“故意不说话，就等着看我笑话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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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登灵巧地偏头躲开，捂嘴的手终于放下，嘴角还残留着那丝尚未完全消散的、自然流露的弧度。

他看着魔女那又气又笑、狼狈不堪却又生动无比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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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森林在融雪的滴答声中悄悄孕育着新的生机。

而屋内，面包的焦香混杂着野莓果酱失败的酸涩气息中，回荡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春天夜晚的、轻松欢快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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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复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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