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雪如初 - 第二章、雪影重歸

星河沉眠，萬籟俱寂。此地無風、無聲、亦無光。

這裡是連天道都無力探及的虛空，一方被三界共棄的世外深淵，彷彿天地遺落的碎片。無魂可渡，無神可望，唯有那些被遺忘之人，方能落入此處。

一縷縷幽微星光，在沉寂的虛空中緩緩聚攏，隨著光芒微漾，一道纖細的身影在萬象靜默中顯現。

虛空，作為封印空間裂痕而殘留的碎界之隙，其本身就是極度的混沌。空間支離破碎，法則錯亂無序，時光在此沉沒，意識在此崩散。這裡既非生，也非死，猶如造物之初剩餘的殘念，遺世而獨立。

可在這樣一片黑暗與湮滅之中，卻有一道人影如雪中孤燈，靜靜沉眠，不滅、不朽。

慕雪嫣緩緩睜眼，那雙深灰色的瞳孔藏著百年寒霜，映照出早已消逝的山河與劫火。她的臉色蒼白如紙，氣息若有若無，唯有額間一抹淡銀色的妖紋，在一息一滅間隱隱閃爍，刻印著不屬於凡塵的本源。

——雪狐之裔，半妖之身。

她的存在，即是矛盾與融合的證明。

體內靈力如小溪潛流，自丹田溢出微弱光芒，與血脈深處的妖力相互交纏。兩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彼此對峙又彼此依存，撐起她殘破不堪的魂魄，如同屹立於風雪中的枯木，搖搖晃晃，卻從未倒下。

銀白長髮如瀑，順著肩頭披散滑落，在無重的空間緩緩飄動，似水中藤花，清冷而絕美。她身披染血的素衣，衣角破碎，猶有殘燼未熄，訴說著她曾經如何孤身一人，走入那混亂中心。

衣袂無風自起，靈氣紊動之處，有無形的雪霧與星光悄然漂浮，將她整個人籠罩於一層朦朧的結界之中。那是她本命靈根與妖魂自發運行的護念，亦是最後的本能，在努力維繫著她的『存在』。

不知是身為師父的執念，還是為徒而戰的誓言，將她的意志從死界邊緣拉回一線，卻被困於這片由殘念與斷裂法則構成的夢境之中，無法甦醒。

她虛弱的勾起唇角：「活了四百多年，現在才知道真的有這種地方，果然還是我見識太少。」

她記得那一場戰。

雷獄封天，妖骨破碎，靈識崩離，萬念俱滅。她以魂祭封界，以血護徒，一念封痕，從此塵歸塵、土歸土。

按理說，她的魂魄，早該煙消雲散。

但她卻仍在這裡。

魂未散、意未滅。既不生，亦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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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聲突如其來的尖叫像利刃般撕開了這片死寂。

「啊啊啊啊啊！找到妳了！我終於找到妳了！」

慕雪嫣眉心輕蹙，轉身看去。

只見一道光縫被生生扯裂，一名穿著鵝黃色短襬襦裙、長髮微捲的少女跌跌撞撞地從縫隙裡滾了出來。她腳步踉蹌，一頭撞進了慕雪嫣懷裡。

「哇啊啊！這裡怎麼一點重力都沒有啊？！」

少女嘟囔著，雙手在半空胡亂撥了幾下，然後抬頭，眉眼彎成一對月牙，笑得像偷吃魚乾的小貓。

慕雪嫣低下眼，聲線中帶著清冷與疏離：「妳是誰？」

少女拍了拍裙擺，似乎並沒有被這句帶著壓迫感的質問所影響。她笑嘻嘻地、理直氣壯地答道：「我叫封瀟瀟！就是那個……把妳寫成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慕雪嫣的眼神裡帶著不解和疑惑。

「嘿嘿，我穿書了。」封瀟瀟卻像是根本沒察覺到她的不悅，雙手叉腰，一臉自豪地揚起下巴：「特地跑來跟妳說聲對不起。」

「穿書？」慕雪嫣輕聲重複，像是試圖從她古怪的話語裡理出頭緒。

封瀟瀟往她面前湊了半步：「妳是不是不信我！」

慕雪嫣的目光如同寒潭深水，直直落在封瀟瀟身上，像要看穿她的骨血與魂魄。這目光之下，常人早已膽寒失措，可封瀟瀟只是露出有些心虛卻又頑皮的笑意，小聲嘀咕：「好啦，我知道這很難相信。但我真的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妳……是我筆下的角色。」

「嗯哼。」慕雪嫣抬手，撫過一縷漂浮的星光，似乎並不在意封瀟瀟說得是真是假。

封瀟瀟被她的冷淡磨掉了笑意，認真起來：「可是我把妳寫死了……那場封印太大、太猛，我想讓妳走得灑脫一點，不留遺憾。可我沒想到，找不著妳，妳那些徒弟們，一個個都快把仙界翻了天。」

慕雪嫣睫毛輕顫，卻沒說話，神色在一瞬間失了神。她站起身，素衣曳地，走到封瀟瀟跟前，微微俯身與她平視，聲音幾乎融進漂浮的星塵裡：

「所以……我不是活過的人，而是妳筆下編造的虛幻？」

封瀟瀟愣了愣，眼神一狠，鼓起勇氣直視她的目光，斬釘截鐵地說：「不是！妳是真的！我不知道怎麼證明，可我敢發誓，妳從來不是一行字就能算盡的東西！妳、妳真的活過！」

「而且，我總覺得，妳不是我創造的，而是……我偶然寫到了妳的故事。」

星塵在她語氣落下時，忽然猛地一震，彷彿被她的話語激起了某種回響。慕雪嫣的目光依舊帶著探究與警惕，但她沒有出聲，只是轉過身，任由封瀟瀟慷慨激昂的解釋落在原地。

「我把妳寫成半妖之軀，還讓妳犧牲自己封印魔域，是不是特別英勇、特別淒美啊？」封瀟瀟試圖緩解氣氛，嘴角勾著笑，話音卻漸漸低了下來。

慕雪嫣冷冷一哼，似笑非笑：「妳說呢？」

光流在她的瞳孔裡旋轉，映出眼中的幽光與沉思，她像是在審視命運，也似是在與自己談話。許久，她的話語如同雪花，輕巧地落在自己心頭：

「他們……還好嗎？」

封瀟瀟深吸一口氣，卻沒回答，而是反問道：

「妳想回去看他們嗎？」

慕雪嫣一滯：「可我已死，回去又有何用？」

封瀟瀟笑了，眉眼卻透著固執的亮光：「我只問，妳想不想回去？」

慕雪嫣沉默，陷入深深的回憶。在那些飄渺的星塵裡，她似乎真的能隱隱約約看見徒弟們為了尋她，而陷入執念和痛苦。

「他們等的不是妳的庇護，而是妳能陪他們一起走下去。」封瀟瀟認真的目光一閃一閃的。

慕雪嫣的眼神在這一刻終於動搖了：「原來如此，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她閉了閉眼，額間那抹妖紋微光一閃，「我本該神魂俱滅，可靈力與妖力交纏，撐起了殘存的意志，所以我才會在此地醒來。」

「妳的筆，或許確實寫了結局。但……我有未竟之事，未守之人，心未死，魂便不散。」

她轉身，看向封瀟瀟。

「妳說妳是罪魁禍首，那麼妳來此，是為了向我贖罪？」

封瀟瀟睜圓了眼，搖頭如撥浪鼓：「那倒也不是！」

「我是來接妳回家的。」她的眸底瞬間亮得像兩點小火苗，語氣篤定：

「我不想讓妳的故事只停在那裡，也不想讓妳的徒弟們，等一個永遠不會歸來的人。我不管什麼命運、什麼違背天道法則，我只知道……」

「妳是慕雪嫣，是他們的師父，是這三界中，該活下去的人。」

慕雪嫣愣住，眼底似有融雪之光。看著眼前這雙陌生卻熾熱的眼，心中忽然泛起一絲熟悉感，像極了某個，曾經執拗地牽著他人衣角的孩子。

「妳很奇怪。」慕雪嫣輕聲說。

「但……妳真像他們。」那一刻，她眼中不再是無邊空寂，而是從黑夜裡緩緩生出的燭火。

這一次，不是她領人踏上修途，而是有人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回人間。

萬丈星沙如雪花隨風，輕輕墜入凡塵，這便是她歸來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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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少女，為了自己親手寫出的角色們，破書入局。

一個曾封天斷魔、以血護徒的師父，為了徒弟們，再度踏上紅塵修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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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雪影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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