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莫王宮敲響的「安魂鐘」餘波,如同沉入深海的巨石,雖不再激盪出驚濤駭浪,卻持續在整座城市的心靈深處投下巨大而晦暗的陰影。老國王羅傑二世的時代終結了。空氣中瀰漫著一種奇特的緊繃,彷彿整個王國都在屏息,等待著權力的骰子最終落定於威廉一世還是其他覬覦者的手中。街頭巷尾的低語裡,「惡王」威廉的名字被提及時,總伴隨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畏懼與厭憎。不安如同無形的霧氣,滲透進這座「五教之城」的每一塊石縫。權力更迭的陰影下,那些潛伏於繁華表象之下的暗流,只會更加洶湧險惡。
焦阿基諾·馬甸尼行走在貴族區相對安靜的石板街道上,陽光穿過兩旁高大建築的間隙,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帶。他依舊穿著那身利落的深藍色亞麻衣褲,外罩淺棕色鹿皮短甲,只是腰間多了一個略顯古舊的扁長木質畫匣。他步履從容,嘴角掛著那抹慣常的、略帶戲謔的弧度,彷彿只是一個悠閒的旅人。然而,那雙深邃如巴勒莫海灣的墨綠色眼眸深處,卻是凝重的思索。
師父馬可·簡拿華路那不祥的預感已被證實,王都的暗流遠比想像中更為複雜深廣。那日在喧囂市集上驚鴻一瞥的羅西家小姐——奧羅拉·羅西——所展現出的卓絕武藝與那份沉靜的氣度,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中激盪起強烈的漣漪。她的力量來自何處?那神乎其技、以絲御物的手法,與瀰漫於王都的陰鬱氣息是否有所關聯?亦或,她與她的家族,本身也是這即將到來的風暴漩渦中,一個值得關注、甚至可能結盟的關鍵點?
天劍教團的根基在於洞察與平衡。「觀其勢,察其微」,師父的教誨言猶在耳。探查羅西家族,尤其是那位深藏不露的小姐,已成為焦阿基諾任務中清晰的一環。他需要一個契機,一個能光明正大接近她而不引起過多懷疑的身份。
機會來自於羅西家族公開招募修復一批珍貴東方古畫的畫師。羅西家族不僅是巴勒莫根基深厚的貴族,其龐大的商業網絡更遍及地中海,尤其以經營來自東方的頂級絲綢與藝術品聞名。他們的宅邸,本身就是一座小型博物館。焦阿基諾憑藉早年遊歷東方時浸淫的深厚繪畫造詣(這亦是天劍修心養性的功課之一),以及一口經過巧妙修飾、帶有異域風情的拉丁語,輕而易舉地通過了羅西家族管家的初步甄選。他為自己編織的身份是來自遙遠君士坦丁堡的畫師「喬凡尼」,一個在戰亂中流離失所、技藝精湛的藝術家。
羅西家族的宅邸坐落在貴族區的核心地帶,緊鄰著宏偉的主教座堂。這是一座融合了諾曼城堡的雄渾與阿拉伯宮殿精緻的龐大建築群。高聳的塔樓、帶有尖拱和馬蹄拱的連廊、鑲嵌著彩色琉璃的窗戶,以及庭院中精心修剪的柑橘樹和噴泉,無聲地訴說著這個家族累積的財富與地位。
跟隨著神情肅穆、穿著深藍色僕役服的管家,焦阿基諾穿過掛滿歷代家族成員肖像和壁毯的長廊,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蜂蠟、古老羊皮紙和名貴木料的混合氣息。最終,他們在一扇厚重的、雕刻著繁複藤蔓與獅鷲圖案的橡木門前停下。管家輕輕敲門。
「請進。」門內傳來一個平靜而悅耳的女聲,正是焦阿基諾在市集上聽過的聲音。
管家推開門,側身讓焦阿基諾進入,隨即恭敬地退下並關上了門。
畫室。
這是一個寬敞而明亮的空間。陽光透過數扇高大的、帶有精美幾何花紋的尖拱窗傾瀉而入,照亮了空氣中懸浮的微塵。空氣裡瀰漫著松節油、亞麻籽油、各色礦物顏料以及陳舊紙張的獨特氣味。牆壁上掛著完成或未完成的畫作,有人物肖像,有宏大的宗教場景,也有細緻的建築寫生。靠牆的架子上整齊地碼放著各種尺寸的畫框、成卷的畫布與紙張。房間中央是一張寬大的橡木畫桌,上面散落著畫筆、顏料碟、調色刀以及一些奇特的工具。最引人注目的,是畫室深處一個獨立的大畫架,上面繃著一幅顯然正在進行中的工筆人物畫,畫中是一位身著拜占庭華服的貴婦,神態端莊,細節描繪已初具規模。
然而,焦阿基諾的目光幾乎在第一時間就被畫架前的那個身影牢牢吸引。
奧羅拉·羅西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幅未完成的畫作前。她今天穿著一身質地柔軟的鴿灰色細亞麻長裙,外罩一件無袖的深藍色天鵝絨坎肩,坎肩的領口和邊緣用極細的銀線繡著星辰圖案。一頭濃密的深栗色長髮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髮絲垂落在優雅的頸項邊。午後的陽光勾勒出她專注而沉靜的側影。
吸引焦阿基諾的並非她的姿容,而是她正在做的事情。
她的雙手並未直接持筆。在她身體兩側稍前方,懸空漂浮著兩支纖細的畫筆——一支是極細的貂毛勾線筆,另一支是略粗的渲染用兼毫筆。這兩支筆並非被無形之力憑空托舉,而是被數根幾乎完全透明、細如蛛絲的線所牽引操控著!
那些細絲,正是焦阿基諾在市集驚鴻一瞥中捕捉到的「月華絲」。它們一端極其精微地纏繞固定在兩支筆的筆桿特定位置上,另一端則連接著奧羅拉十根纖長手指的指尖、指關節,甚至還有幾根巧妙地繞過手背,連接著她手腕內側!她的手指、手腕乃至整個小臂,都在進行著一種肉眼難以完全捕捉的、極其精細複雜的運動。指節的屈伸、指尖細微的顫動、手腕靈巧的旋轉、小臂柔和的擺動……所有這些動作,都通過那近乎隱形的「月華絲」,被精確無比地傳遞、放大、轉化為畫筆尖端在畫布上的運動。
此刻,她正同時操控著兩支筆。勾線筆的筆尖穩如磐石,在貴婦華服領口繁複的蕾絲花邊上,流暢地勾勒出比髮絲還細、卻又充滿韌性與彈性的精妙線條,每一道轉折都清晰利落,毫無滯澀。而另一支渲染筆則飽蘸著極淡的赭石與硃砂調和出的肉色顏料,以一種難以置信的輕柔與均勻的力道,在貴婦的臉頰側面暈染出極其自然、過渡細膩的陰影層次。兩支筆的運動軌跡截然不同,一支精準如尺規,一支飄逸如微風,卻在她的操控下和諧共舞,互不干擾,甚至形成某種奇妙的節奏韻律。
這已不僅僅是繪畫,這是一場精微控制力的頂尖演示!是將武學中對力量、角度、速度、距離的精妙掌控,完美融入藝術創作的驚世奇觀!畫筆成了她肢體的延伸,而那些「月華絲」,則是傳遞她意志與力量的無形經絡。整個過程靜謐無聲,只有畫筆尖端偶爾擦過畫布底稿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沙沙聲,更襯托出這份操控的驚心動魄。
焦阿基諾屏住了呼吸,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在市集上,他見識過「月華絲」用於戰鬥的凌厲與精準,而此刻在畫室柔和的光線下,它展現出的則是另一種極致——精微、穩定、持久,以及對「力」與「美」平衡的完美詮釋。這需要何等強大的精神集中力與身體控制力?這份「千絲引」的造詣,遠超他最初的想像!羅西家傳武學的底蘊,深不可測。
他靜靜地站在門口,沒有出聲打擾,像一個真正被藝術吸引的觀者。墨綠色的眼眸銳利如鷹,不放過奧羅拉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試圖解析其中蘊含的武學原理:手指屈伸的幅度對應絲線牽引的力度,手腕的旋轉如何轉化為畫筆角度的調整,小臂的擺動又如何控制著運筆的範圍與流暢度……這無聲的演示,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武學秘籍。
時間在專注的靜默中悄然流逝。終於,奧羅拉完成了領口花邊的最後一筆勾勒和臉頰陰影的最後一次暈染。她纖細白皙的手指如同撫過豎琴的琴弦般,優雅而複雜地律動了幾下,那些牽引著畫筆的「月華絲」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從筆桿上鬆脫、回縮,靈巧地纏繞回她的手腕,隱沒於寬大的袖口之中,彷彿從未出現過。兩支畫筆穩穩地落入她早已準備好的筆洗之中。
她這才緩緩轉過身,淺灰藍色的眼眸如同覆蓋著薄冰的湖泊,平靜地望向門口的不速之客。她的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似乎早已察覺到焦阿基諾的到來,那份沉靜讓焦阿基諾心中再次暗讚。
「喬凡尼先生?」她的聲音平靜無波,帶著貴族特有的矜持與禮貌的距離感。
「正是在下,尊貴的羅西小姐。」焦阿基諾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開朗而略帶東方含蓄的微笑,微微躬身行禮,動作自然而流暢,毫無諂媚之態。「管家先生引我至此,希望沒有打擾到您的創作。您的技藝……」他目光真誠地投向那幅未完成的畫作,尤其是那領口精緻絕倫的蕾絲和臉頰上自然過渡的陰影,「令人歎為觀止。這種同時駕馭精細線條與柔和渲染的能力,需要的不僅僅是技巧,更是對『力』與『韻』的至高掌控。恕我冒昧,這絕非尋常畫師所能企及。」
他的讚美發自內心,同時也像一顆精準投入湖面的石子。話語中刻意強調的「力」與「掌控」,已然觸碰到了那層隱藏於藝術表象之下的武學本質。
奧羅拉淺灰藍色的眼眸深處,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蕩漾開來,快得幾乎無法捕捉,但那份沉靜如水的氣場並未動搖。她沒有直接回應焦阿基諾的試探,只是優雅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指向畫桌旁幾幅需要修復的、略顯古舊的東方卷軸畫。
「喬凡尼先生謬讚了。繪畫之道,無非熟能生巧,心手合一罷了。請看這些古畫,年代久遠,絹本脆弱,色彩多有剝落污損。聽聞先生精於此道,不知可有把握恢復其神韻?」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巧妙地將話題引向正事,同時也是一種不動聲色的考驗。這些古畫修復難度極高,正好可以檢驗這位自稱來自君士坦丁堡的畫師,究竟是名副其實,還是別有用心。
焦阿基諾從容地走上前,將自己的畫匣放在畫桌一角。他並未急於打開,而是先仔細觀察那幾幅古畫。他的目光專注而銳利,手指隔著空氣,虛虛拂過畫面上剝落的金箔、暈染的墨跡和斷裂的絹絲,彷彿在感受它們的「傷勢」和「脈絡」。這一刻,他不再僅僅是偽裝的畫師,那份源自天劍教團「觀勢」心法的敏銳洞察力,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他對藝術品的鑑賞與判斷之中。
「《洛神賦圖》的摹本,雖非顧愷之真跡,但筆意高古,氣韻生動,應是隋唐高手所為。絹絲老化,韌性大減,尤其這幾處斷裂和摺痕,修復時需以極細的蠶絲襯底,用特製的魚鰾膠粘合,力道需輕柔均勻,重一分則絹裂,輕一分則不固。」他指著其中一幅描繪神女凌波、衣帶飄飛的長卷,侃侃而談,語氣篤定而專業。「這幅《雪景寒林》,墨色沉厚,意境幽遠。污損主要在遠山和積雪處,可用溫和的蒸氣配合特製的棉紙吸附法,反覆輕提,切忌水洗或蠻力刮擦。至於這幅《簪花仕女》……」他的目光落在一幅色彩最為鮮豔也損傷最重的絹畫上,仕女面容模糊,衣飾上的礦物顏料多有脫落,「硃砂、石青、石綠剝落嚴重,需先以膠礬水固色,再根據原色層次,用極細的鼠毫筆,蘸取新研磨的礦物顏料,以『點染』之法層層疊加修補,耗時最久,也最考驗耐心與眼力。」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切中要害,不僅指出了問題所在,更提出了具體可行的修復方案,所用術語精準,顯然是此道行家。這份深厚的專業素養,讓奧羅拉眼中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她本以為對方可能只是個幌子,沒想到在繪畫修復上竟有如此深厚的造詣。這份驚訝讓她對焦阿基諾的警惕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加深了一層——一個身懷如此精湛畫藝的人,為何偏偏在此時出現在羅西家?真的只是為了謀生?
「喬凡尼先生果然見識不凡,句句切中肯綮。」奧羅拉微微頷首,語氣中的疏離感並未完全消退,「修復所需的一切材料,畫室內皆可尋得。先生請自便。」她退開幾步,將畫桌旁的空間讓給焦阿基諾,自己則走到窗邊一張鋪著柔軟羊毛墊的小圓桌旁坐下,桌上放著一本翻開的厚重書籍和一套精緻的銀質文具。她似乎準備看書,但焦阿基諾敏銳地感覺到,那淺灰藍色的餘光,如同無形的絲線,始終若有若無地縈繞在自己身上。
焦阿基諾心中了然,這既是信任,也是更為隱秘的監視。他不再多言,打開自己的畫匣,取出裡面整齊排列的各種特製工具:大小形狀各異的刮刀、毛刷、晶瑩剔透的瑪瑙碾磨器、裝著不同顏色礦物粉末的小巧琉璃瓶、成卷的極細蠶絲線、以及幾個裝著不同粘合劑的瓷罐。他動作嫻熟地挑選出需要的物品,開始調配修復用的漿糊和固色膠液,神情專注,彷彿完全沉浸於眼前的藝術品之中。
畫室內再次陷入安靜,只有調配藥劑時輕微的攪拌聲,以及窗外庭院中隱約傳來的鳥鳴。陽光在古老的畫卷和焦阿基諾專注的側臉上緩緩移動。
時間在精細的操作中流逝。焦阿基諾首先處理那幅《雪景寒林》。他用特製的銅壺,將水加熱到恰好冒出柔和白汽的程度,壺嘴對著畫面上污損的區域緩緩移動。另一隻手則拿著一張質地極其細密柔韌的棉紙,如同羽毛般輕盈地覆蓋在受熱的絹面上,利用蒸汽的溫度和濕潤,極其小心地將污物軟化吸附到棉紙上。他的動作穩定而富有節奏感,每一次蒸汽的噴灑和棉紙的覆蓋、提起,都精準地控制著時間和力度,彷彿在進行一場無聲的舞蹈。污漬在棉紙上留下淡淡的痕跡,而古畫的墨色則漸漸顯露出原本的清冷與深邃。
整個過程,焦阿基諾能清晰地感覺到背後那道沉靜目光的重量。他並非僅僅在做修復工作,更是在用行動印證自己「畫師」的身份,同時也在無聲地展示著另一種層面的「控制力」——對溫度、濕度、時間、力度的精準把握。這份專注與精細,本身也是一種力量的展現。
當《雪景寒林》上最頑固的一片污漬終於被清除,露出下方蒼勁的松枝時,焦阿基諾輕輕舒了口氣。他放下工具,活動了一下因長時間保持精細動作而略顯僵硬的手指,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畫桌旁一個盛放著鮮豔群青(一種極其昂貴的藍色礦物顏料)的敞口小瓷碟。碟子邊緣還搭著一支剛用過、筆尖濕潤的畫筆。
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他佯裝轉身去拿另一件工具,寬大的袍袖「不經意」地拂過畫桌邊緣。
「啪嗒!」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驟然打破了畫室的寧靜!那隻盛滿了濃稠如寶石般的群青顏料的小瓷碟,被他的袖口帶倒,翻滾著摔落在地!深湛的、幾乎帶著金屬光澤的藍色顏料瞬間潑灑開來,在淺色的石磚地面上濺開一大片刺目而狼藉的污跡,如同平靜湖面被投入巨石!幾滴飛濺的顏料甚至險些沾到奧羅拉垂落的裙裾!
「啊!萬分抱歉!羅西小姐!」焦阿基諾立刻驚呼出聲,臉上堆滿了懊惱和慌亂,作勢就要彎腰去擦拭那片狼藉。他的動作看似笨拙急切,但身體的角度和重心的移動,卻微妙地封住了奧羅拉可能靠近的路線,同時將自己的後背,這個看似最「無防備」的角度,暴露在了她的面前!
這是一次赤裸裸的、極其危險的試探!他在賭,賭這位深藏不露的羅西小姐,在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可能被污損的威脅時,那份隱藏的武學本能是否會被瞬間激發!
幾乎在顏料潑灑、焦阿基諾驚呼的同一剎那!
靜坐窗邊的奧羅拉動了!沒有尖叫,沒有呵斥,甚至沒有明顯的蓄力動作。她淺灰藍色的眼眸中寒光驟然一凝,如同冰湖瞬間凍結!纖細的腰肢如同壓縮到極致的彈簧,帶動整個身體從柔軟的坐墊上無聲地彈射而起,速度快得只在視網膜上留下一抹鴿灰色的殘影!
「嗤嗤嗤嗤——!」
細微卻又尖銳至極的破空聲撕裂了畫室的空氣!數點比剛才操控畫筆時更為凝練、速度更快、寒意更盛的銀色流光,如同蟄伏於暗影中的毒蜂被徹底激怒,從她寬大的袖口之中暴射而出!目標並非地上的顏料,也非焦阿基諾彎下的後背,而是他身體周圍數個關鍵的空間節點——雙肩後側(「肩井穴」附近)、後腰命門穴兩側(「腎俞穴」區域)、以及雙腿膝彎(「委中穴」上方)!
羅西家傳絕技——「織影針·鎖八方」!針如疾電,封困擒拿!
這幾針的意圖極為明確:並非致命攻擊,而是要瞬間封鎖焦阿基諾所有可能的發力點和移動軌跡,將他像落入蛛網的飛蟲般牢牢定在原地!針尖閃爍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淬有強效的麻痺藥劑,只要刺破皮膚,瞬間就能讓一頭壯牛癱軟!
焦阿基諾的嘴角在奧羅拉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得逞般的弧度。試探成功了!對方的反應迅疾、精準、狠辣,且控制力驚人,完全符合他的預期!與此同時,他體內天劍教團的「流風」心法早已如同蟄伏的洋流,瞬間奔湧起來!
面對身後襲來的致命銀芒,他彎腰擦拭的動作非但沒有停滯,反而以更快的速度完成!但就在他指尖即將觸碰到地面藍色污跡的瞬間,整個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推動,以左腳為軸心,猛地一個流暢至極的大幅度旋轉!
天劍身法——「碧波疊浪步」!身如暗流,旋轉卸力!
「嗚——!」深藍色的衣袂在急速旋轉中獵獵作響,帶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漩渦。那幾支瞄準他後背要穴的「織影針」,如同射入了粘稠的膠水,速度驟減,軌跡被這股旋轉的氣流強行帶偏!兩支射向肩井的銀針擦著他翻飛的衣領而過,釘入後方的木質畫架,發出輕微的「篤篤」聲!射向腰腎和膝彎的幾針,也被他旋轉時巧妙變換的身位堪堪避開,深深沒入地面石磚的縫隙之中,只留下幾個細微不可見的小孔!
旋轉之勢未盡,焦阿基諾的身形已如被風吹拂的柳條般,順勢向側後方飄然滑開數尺,瞬間拉開了與奧羅拉的距離,同時也正面對上了她。他臉上的懊惱慌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一切的了然與讚賞,墨綠色的眼眸亮得驚人。
「好一手『千絲引』!羅西小姐!」焦阿基諾朗聲笑道,聲音清越,帶著毫不掩飾的激賞,「以絲御針,封穴鎖脈,動靜之間,渾然天成!這份造詣,難怪能在市集之上,輕描淡寫便制服了那匹發狂的戰馬與跋扈的扈從!」他直接點破了市集上的相遇和她隱藏的力量,如同掀開了最後一層遮掩的薄紗!
奧羅拉的瞳孔猛然收縮!淺灰藍色的冰湖之下,第一次掀起了清晰的波瀾。他竟然知道!他不僅看穿了自己剛才的攻擊意圖,更一語道破了市集上她刻意隱藏的出手!這個自稱畫師「喬凡尼」的男人,絕非等閒之輩!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她,對方點破秘密的行為,本身就帶著極大的威脅意味。
所有的試探、偽裝,在這一刻徹底撕破!
奧羅拉絕美的臉龐上寒霜密布,那雙淺灰藍色的眼眸中,殺機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鎖定了焦阿基諾。無需任何言語,她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最直接的回應。
「咻咻咻——!」
比之前更為密集、更為尖銳的破空聲驟然爆發!這一次,不再是封鎖,而是真正的進攻!十數點銀色寒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從她雙袖之中狂飆而出,交織成一張疏而不漏的死亡之網,籠罩向焦阿基諾的頭臉、胸腹、四肢!每一點寒星都精準地指向人體要害或關節穴位,速度快得令人窒息!更可怕的是,這些銀針並非直來直往,不少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相互交錯,封死了他所有可能的閃避空間!針尾牽連的「月華絲」在陽光下偶爾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反光,顯示著它們隨時可以被操控變向!
羅西殺招——「天羅織影·暴雨針」!針如驟雨,絲若天羅!
與此同時,奧羅拉的身影也動了!她足尖在地面一點,整個人如同失去重量般,藉著發射銀針的反衝之力,以一種飄忽詭異、難以捉摸的軌跡,揉身直進!寬大的裙裾非但沒有成為累贅,反而在她精妙的步伐下(「柳絮隨風」步法),如同流雲般飄蕩,巧妙地遮掩著她真正的攻擊意圖。她右手隱於袖中,顯然還有後招;左手五指卻呈爪狀,指尖縈繞著淡淡的、幾乎看不見的絲線寒光,凌厲無比地抓向焦阿基諾的右肩肩關節!這一抓看似輕柔,但指尖蘊含的穿透力與絲線的切割力,足以輕易撕裂皮肉,廢掉一條臂膀!
家傳擒拿——「纏絲手·裂雲爪」!柔絲蘊剛,裂骨分筋!
剎那間,針網罩身,爪風襲體!奧羅拉的攻勢如同狂風暴雨,瞬間將焦阿基諾置於險境!畫室內的空氣彷彿被這凜冽的殺意凍結!
面對這鋪天蓋地、立體而致命的攻勢,焦阿基諾臉上的笑容反而愈發燦爛,眼中燃燒著棋逢對手的興奮火焰。他深知,此刻任何退縮或猶豫都將萬劫不復!
「來得好!」一聲清嘯從他喉中迸發!
他並未拔劍。面對這無孔不入的銀針之網和奧羅拉飄忽詭異的近身擒拿,狹窄的畫室空間和周圍珍貴的畫作反而限制了長劍的發揮。
只見他雙腳微分,穩穩踏地,如同老樹盤根,瞬間紮下「靜岳樁」的根基,穩固下盤。與此同時,體內天劍內息如同沸騰的岩漿,轟然流轉!他的雙臂瞬間動了起來,動作看似舒緩圓融,如推磨,如攬月,劃出一個又一個渾然天成的大小圓弧。手掌邊緣隱隱泛起一層淡金色的微光,那是內息高度凝聚外顯的徵兆!
天劍柔勁絕學——「圓轉如意·卸甲勢」!勁力渾圓,萬流歸宗!
「叮叮叮叮……噗噗噗……」
一陣密集如雨打芭蕉般的細碎撞擊聲響起!那些激射而至、角度刁鑽的「織影針」,在觸碰到焦阿基諾雙臂劃出的金色圓弧氣場邊緣時,彷彿撞上了一層無形卻又極具韌性的水幕!蘊含著穿透力的銀針,要麼被這股綿密渾圓的勁力帶偏了方向,斜斜地飛射開去,深深釘入牆壁、木柱或畫架;要麼被強大的旋轉力道硬生生改變了軌跡,互相碰撞,發出清脆的金屬交鳴,無力地墜落在地。少數幾根穿透力極強的銀針勉強突破了外層的柔勁防禦,卻也被大大削弱了力道和速度,被他隨手拂動的掌風(「拂柳指」的勁力運用)輕易拍落。
針網,破!
而幾乎在針網被破的同一瞬間,奧羅拉那蘊含著「裂雲爪」凌厲勁力的左手五指,已然穿透了殘餘的氣勁,如同五根冰冷的鋼錐,抓到了焦阿基諾右肩的衣衫!
就在奧羅拉指尖蘊含的穿透力即將透體而入、撕裂肩關節韌帶的千鈞一髮之際!
焦阿基諾右肩的肌肉如同擁有獨立生命般,極其詭異地一縮、一沉、一旋!整個肩關節瞬間從一個堅固的支點,變成了一個滑不留手的圓球!這並非單純的肌肉控制,而是蘊含了天劍「守弱勝強」精義的關節技——「脫骨游龍術」!
奧羅拉感覺自己足以抓裂牛骨的五指,彷彿抓在了一塊塗滿油脂、高速旋轉的鵝卵石上!那預想中的骨肉觸感和撕裂感並未傳來,只有一股強烈到極致的滑膩與旋轉力道,將她凝聚於指尖的剛猛勁力瞬間卸開、引偏!她蓄勢待發的一抓,竟有種全力打在棉花上的難受感,身體因用力落空而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前傾!
高手相爭,勝負只在瞬息!
焦阿基諾等的就是這一絲因攻擊落空而產生的破綻!他沉肩卸力的同時,右腳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無聲無息卻又迅疾如電地貼地掃出!目標並非奧羅拉的下盤,而是她作為支撐重心的左腳腳踝後方!
天劍腿法——「靈蛇探穴·點崑崙」!無聲無息,專打要害!
這一腳角度刁鑽,時機拿捏妙到毫巔,正是奧羅拉舊力剛盡、新力未生、重心因抓空而微浮的剎那!
奧羅拉淺灰藍色的瞳孔驟然緊縮!致命的寒意瞬間從腳踝襲遍全身!她根本來不及思考,數年苦練形成的武學本能已先於意識做出反應!
「喝!」一聲短促而清越的輕叱從她唇間迸發!
她的左腳如同受驚的靈鹿,在焦阿基諾腳尖即將觸及「崑崙穴」的瞬間,腳踝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猛地向外一翻、一旋!整個身體藉著這股旋擰之力,硬生生向側後方飄開半尺!動作輕盈詭異,如同被無形的絲線凌空提起!
羅西身法——「金絲繞步·驚鴻舞」!身如驚鴻,絲線借力!
「嗤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輕響!焦阿基諾的腳尖終究未能點實那致命的穴位,但蘊含的凌厲勁風,卻將奧羅拉左腳精緻的軟底鞋鞋幫邊緣劃開了一道細小的口子,露出了裡面潔白的襪子。
兩人身影乍合即分,各自飄退數步,重新拉開距離,隔著滿地狼藉的藍色顏料和散落的銀針,遙相對峙。
畫室內一片死寂。只有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以及窗外越發喧囂的風聲。空氣中瀰漫著顏料的刺鼻氣味、未散的凜冽殺機,以及一種棋逢對手的凝重與……一絲奇異的興奮。
奧羅拉低頭看了一眼鞋幫的裂口,又抬頭看向焦阿基諾。她胸脯微微起伏,淺灰藍色的眼眸中冰寒依舊,但那份最初的震驚和純粹的殺意,卻被一種極致的冷靜和探究所取代。對方的身法、勁力、時機的把握,都透著一種渾然天成、圓融如意的味道,與她所知的任何西方武技都截然不同。那卸開她「裂雲爪」的關節技,更是詭異莫測。她緩緩抬起左手,寬大的袖口垂落,露出纏繞在皓腕上的數圈近乎透明的「月華絲」,在陽光下流轉著微弱的珍珠光澤。
「你,究竟是誰?」她的聲音如同冰塊碰撞,清脆而寒冷,每一個字都蘊含著沉重的壓力,「你的武藝,絕非畫師所有。潛入羅西家族,意欲何為?」
焦阿基諾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幾分,變得鄭重而坦誠。他沒有再偽裝,目光清澈地迎向奧羅拉審視的眼神,右手緩緩抬起,撫過腰間那柄看似裝飾的長劍劍柄。劍鞘古樸,隱隱透出歲月的痕跡。
「羅西小姐息怒。」他微微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東方武者之禮,姿態不卑不亢。「在下焦阿基諾·馬甸尼,並非畫師喬凡尼。此乃權宜之計,只為求見小姐一面,並無惡意。」他頓了頓,清晰地報出自己的師承,「師從『靜岳』馬可·簡拿華路,天劍教團第九代掌門座下弟子。」
「天劍教團?」奧羅拉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與思索。這個名字對她而言有些陌生,但「靜岳」二字所代表的沉穩厚重之意,以及對方剛才展現出的那種圓融如意的武學境界,都讓她無法輕視。尤其是對方能一口道破她隱藏的武藝,顯然對王都的隱秘力量有著極深的了解。「從未聽聞。你處心積慮接近,所為何事?」她的警惕並未放鬆,指尖的「月華絲」依舊處於蓄勢待發的狀態。
焦阿基諾直起身,神情變得肅然。「教團傳承久遠,隱於市井,守護巴勒莫某種微妙的平衡,不為世人所知。然自老國王病重,王都暗流湧動,陰鬱晦暗之氣日盛。師父閉關時靈覺示警,特遣在下入城探查。」他目光灼灼地看著奧羅拉,「那日在市集,小姐出手制暴,救下無辜,武藝卓絕,心懷正氣,令在下印象深刻。更關鍵的是……」
他話鋒一轉,語調帶著一絲探詢:「小姐所展露的『千絲引』絕技,其運勁法門與氣息流轉,隱隱與教團所感知到的、瀰漫於王都的那股陰鬱氣息中的某種『線索』,有著微妙的……共鳴之處。」他斟酌著用詞,「並非說小姐或羅西家族與之有關,而是這股力量本身,或許是某個更龐大陰謀漩渦中的一部分,亦或是……被其覬覦的目標。」他緊緊盯著奧羅拉的眼睛,「教團無意刺探貴家族秘傳,只為追尋動盪之源。敢問小姐,近期羅西家族,可曾遭遇過什麼不尋常之事?是否……有不明勢力,對貴府或小姐本人,表現出異常的『關注』?」
「關注」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
奧羅拉沉默了。淺灰藍色的眼眸深處,冰層之下,劇烈的思緒在翻湧。天劍教團…守護平衡…陰鬱氣息…力量的共鳴…對方坦誠的目的和精準的切入點,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眼前的青年和他背後的組織。她想起了近幾個月來,家族名下的幾處關鍵絲綢倉庫,在夜深人靜時曾數次遭到不明身份者的潛入。那些人行動詭秘,身手矯健,不為財物,似乎只在搜尋某些特定的東西或記錄,甚至曾與夜間巡邏的家族護衛發生過短暫而激烈的衝突。對方使用的武技路數駁雜詭異,難以分辨源流,且一擊不中便立刻遠遁,絕不戀戰。父親為此憂心忡忡,加強了戒備,卻始終未能查明對方來歷和目的。難道,這就是焦阿基諾所說的「關注」?與那瀰漫王都的陰鬱氣息有關?
她沒有立刻回答焦阿基諾的問題,而是反問,語氣帶著深沉的戒備:「天劍教團…如何證明你所言非虛?守護平衡?這王都的平衡,早已隨著老國王的離世而破碎。無數豺狼虎視眈眈,威廉王子…」她提到「惡王」威廉時,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亦非易與之輩。教團憑何守護?又為何選擇向我透露?」
焦阿基諾理解她的疑慮。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張開,掌心向上。沒有劇烈的能量波動,沒有炫目的光芒,但畫室內的空氣卻彷彿隨著他的動作而產生了某種奇妙的共鳴。柔和而穩定的氣息從他身上瀰漫開來,並非強橫的壓迫,而是一種如同深海般沉靜、又如大地般厚重的「勢」。這股氣息溫和地拂過整個空間,地上濺落的群青顏料、散落的銀針、甚至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都彷彿在這股「勢」的籠罩下,獲得了短暫的、奇異的安寧與秩序感。
天劍心法——「心鏡平湖·鎮八方」!以心印心,氣定神凝!
這並非攻擊性的力量展示,而是一種心靈境界與氣息的無聲宣告。它傳達著一種信念:不為爭霸,只為守護;不顯鋒芒,自有深淵。
「教團所求,非權非勢。」焦阿基諾的聲音平靜而有力,與這股沉穩的氣息完美契合,「守護之道,在於明心見性,在於洞察先機,在於關鍵時刻,能成為阻止混亂吞噬秩序的最後一道堤壩。選擇向小姐坦言,是因為在市集之上,您選擇了守護無辜;是因為您的『千絲引』,代表著同樣精微而強大的力量;更是因為……」他目光坦誠地直視奧羅拉,「我們都察覺到了那潛伏於暗處的陰影。它威脅的不僅僅是教團守護的平衡,同樣也可能威脅到羅西家族的根基與安寧。敵意不明,前路叵測,多一個可信的盟友,總好過多一個潛在的敵人。教團願以誠意,換取小姐的信任與……可能的合作。」
他的話語真摯,氣息沉穩坦蕩,沒有絲毫作偽的痕跡。那份源自「天劍十誡」的純粹信念,透過「心鏡平湖」的氣息清晰地傳遞了出來。
奧羅拉靜靜地感受著這股沉穩如嶽、清澈如鏡的氣息。淺灰藍色眼眸中冰封的湖面,終於開始緩緩融化,雖然深處依舊是萬年不化的寒冰,但表面的敵意與殺機,已悄然消散。纏繞在她手腕上的「月華絲」微微鬆弛下來,如同蟄伏的靈蛇收回了毒牙。
她沒有立刻答應合作,但也沒有再出言質疑或驅趕。她緩步走到窗邊,目光投向窗外。庭院中,幾名羅西家族的護衛正按著腰間的劍柄,神情肅穆地巡視著。更遠處,王宮的方向,天空不知何時積聚起了厚重的鉛灰色雲層,沉沉地壓在巴勒莫城的上空,預示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雨。
「盟友……」奧羅拉輕聲重複著這個詞,聲音很輕,彷彿自言自語。她轉過身,再次看向焦阿基諾,眼神複雜難明。「倉庫。」她終於開口,給出了一個關鍵的信息點,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一種沉重的謹慎,「三個月內,四次。他們在找東西。身手…詭異,像影子,抓不住。」簡單的幾句話,卻包含了巨大的信息量——襲擊的頻率、目標、敵人的特徵。
焦阿基諾的瞳孔微微一縮。倉庫…找東西…詭異如影…這與教團監控到的某些零散線索隱隱吻合,指向了一個更為具體的方向。他鄭重地點頭:「多謝小姐告知。此事,教團會詳查。」
「焦阿基諾·馬甸尼,」奧羅拉第一次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語氣中帶著鄭重的告誡,「無論你代表的是天劍教團還是你自己,記住今日之言。羅西家族,不懼挑戰,但也絕不輕易信任。『千絲引』的力量,既可用於守護,亦可化為荊棘。望你……好自為之。」這既是警告,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接納。她默認了這次接觸,也留下了未來的可能性。
「定不負所望。」焦阿基諾再次躬身,這一次,禮節中帶著對一位強大對手和潛在盟友的尊重。
畫室的門被輕輕敲響,管家的聲音傳來:「小姐,博爾戈騎士長例行巡視,詢問是否有異常?」
奧羅拉瞬間恢復了那副沉靜優雅的貴族小姐模樣,臉上的寒意與複雜盡數斂去。「無事,喬凡尼先生不慎打翻了顏料,正在清理。」她平靜地回應,同時向焦阿基諾投去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焦阿基諾會意,立刻又變回了那個帶著歉意的畫師「喬凡尼」,蹲下身開始認真清理那片刺眼的群青污跡。只是他的動作間,多了一份心照不宣的默契。
門開了,身材魁梧如鐵塔、穿著全套閃亮板鏈甲的博爾戈騎士長大步走了進來。他那銳利如鷹隼的目光如同刮骨的鋼刀,瞬間掃過整個畫室——地上的藍色污跡、牆上多出的幾個細小孔洞(被銀針射入)、空氣中尚未散盡的顏料氣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緊繃感,以及那個正在埋頭擦拭的東方畫師和神色平靜的小姐。
「小姐,」博爾戈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他向奧羅拉微微躬身,但目光卻銳利地鎖定在焦阿基諾身上,「此人…可還安分?」他顯然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外來者充滿了不信任。
「博爾戈騎士長,」奧羅拉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與權威,「喬凡尼先生是技藝精湛的畫師,方才只是意外。這裡無需你操心,退下吧。」她的語氣不容置疑。
博爾戈的臉色沉了沉,臉上的刀疤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狠狠地盯了焦阿基諾一眼,那眼神充滿了警告與威脅,彷彿要將他生吞活剝。但他終究不敢違逆小姐的命令,只能再次躬身,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是,小姐。若有任何風吹草動,請立刻召喚屬下!」說完,他如同移動的堡壘般,帶著沉重的甲冑摩擦聲,轉身大步離去,每一步都踏得地板微微震顫。
沉重的腳步聲遠去,畫室的門重新關上。焦阿基諾抬起頭,與奧羅拉目光再次交匯。窗外,一道慘白的閃電劃破鉛灰色的厚重雲層,短暫地照亮了兩人沉靜而各懷心事的臉龐。幾秒鐘後,滾滾悶雷聲才從天際傳來,如同巨獸壓抑的咆哮,沉悶地滾過巴勒莫城的上空,震得畫室的彩色玻璃窗也發出輕微的嗡鳴。
暴風雨,真的要來了。而畫室中這場以顏料與銀針交鋒為引、以坦誠與試探為結的初遇,已然為兩個身懷絕技的年輕人和他們背後的力量,在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中,繫上了一根無形而堅韌的絲線。這根線,名為警惕,亦名為……可能。
ns216.73.216.2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