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帶著沙礫氣息的風猛地灌入曾家洛的鼻腔和肺葉,嗆得他劇烈咳嗽起來,眼淚鼻涕橫流。八年!整整八年未曾呼吸過如此自由——儘管夾雜著黃沙——的空氣了。他像一株被暴曬了千年的胡楊木,僵硬地立在陷阱邊緣,貪婪地瞪視著頭頂那片廣袤、刺眼、湛藍得幾乎不真實的天空。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燙得他裸露在破爛衣衫外的皮膚一陣刺痛,卻又帶來一種近乎虛幻的「活著」的真實感。
腳下,是那個吞噬了他八年光陰的深坑。坑底,蔣學安——那個自稱狗熊派第十五代掌門的瘋老頭——早已化為一堆枯骨,連同那本讓他愛恨交織的《狗熊真經》一起,被曾家洛用坑底的碎石草草掩埋。此刻,曾家洛的心情複雜得像一鍋熬糊了的八寶粥。感激?有,畢竟老頭傳了他一身(雖然聽起來極其不靠譜)的武功。怨懟?更有!誰他娘的想在這暗無天日的鬼地方待上八年,學什麼「狗熊鳳爪」和讓人越練越慫的「無膽神功」?這「神功」的名字,簡直就是對他此刻心境的最佳諷刺。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八年不見天日,皮膚呈現一種病態的蒼白,但骨節卻異常粗大,尤其是指尖,似乎蘊含著一股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力量。他試著回憶「狗熊鳳爪」的起手式——「笨熊探路」。腦子裡剛浮現招式,一股難以言喻的「謹慎」或者說「退縮」感便油然而生,彷彿有個聲音在耳邊尖叫:「別動!危險!萬一摔下去怎麼辦?萬一招式不對扭了手腕怎麼辦?萬一……」這便是那坑爹的「無膽神功」的副作用,深入骨髓,如影隨形。
「呼……」曾家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強行壓下那無處不在的「慫」意,決定先離開這個鬼地方。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其實也沒什麼好辨認的,四周都是茫茫無際的黃褐色戈壁,只有遠處幾簇頑強的駱駝刺點綴著單調的地平線。他依稀記得當年是從東邊逃過來的,那麼……往西走?管他呢,先離開這片傷心地再說!
他邁開腳步。八年未曾真正行走於大地之上,起初的幾步踉踉蹌蹌,像個剛學步的孩童,又像一頭剛從冬眠中甦醒、四肢僵硬的真狗熊。沙地鬆軟,深一腳淺一腳,走得異常艱難。破爛的衣衫掛在身上,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活脫脫一個從古墓裡爬出來的乞丐。他舔了舔乾裂起皮的嘴唇,喉嚨裡火燒火燎。水……食物……這些現實而迫切的問題,瞬間取代了重獲自由的狂喜,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狗熊派的掌門……傳人?」曾家洛自嘲地嘀咕了一聲,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結果混得比狗熊還不如,至少狗熊餓了還能掏個蜂窩……」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懷裡,除了幾塊蔣老頭留下的、他捨不得扔掉的奇怪石頭,一無所有。五十兩銀子的債務,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即使過了八年,依舊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靈魂深處,未曾有片刻減輕。
就在他深一腳淺一腳,像個蹣跚學步的醉漢般在沙丘間跋涉時,一陣不同尋常的聲響順著風飄了過來。不是風掠過礫石的嗚咽,也不是沙粒滾動的窸窣,而是……馬蹄聲?還有隱約的人聲?而且,似乎正朝著他這個方向快速接近!
「無膽神功」瞬間啟動到最高警戒狀態!曾家洛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心臟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住,瘋狂擂動著胸腔,幾乎要破膛而出。一股強烈的、源自本能的恐懼感席捲全身,讓他下意識就想找個沙坑把自己埋起來。
「冷靜!冷靜!曾家洛你個慫包!你現在有武功了!狗熊鳳爪!對!狗熊鳳爪!」他拼命給自己打氣,試圖回憶坑底苦練時那種揮爪如風的感覺,但雙腿卻像生了根,釘在原地,微微發抖。逃跑的念頭佔據了絕對上風。他慌亂地四處張望,試圖尋找掩體。然而,這片沙丘地勢相對平緩,最近的能藏人的大沙丘也在百步開外,根本來不及了!
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捲起的煙塵已經清晰可見。塵土飛揚中,五、六騎人馬如同戈壁上的禿鷲,出現在沙丘頂端,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這隻茫然無措的「獵物」。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魁梧,穿著回疆常見的寬大袍服,頭上纏著厚厚的頭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帶著濃濃戾氣的眼睛。他胯下的駿馬打著響鼻,不安地刨著蹄下的沙土。儘管八年未見,儘管對方用頭巾遮面,但那股子混雜著血腥和銅臭的凶狠氣質,曾家洛死也不會認錯!
「阿……阿卜杜勒!」曾家洛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因為極度的驚恐而變了調,尖銳刺耳。
馬上那人猛地一勒韁繩,坐騎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長嘶。他一把扯下遮面的頭巾,露出一張黝黑、佈滿橫肉、左頰還有一道猙獰刀疤的臉。正是當年放他五十兩銀子高利貸、把他追得如同喪家之犬的大耳窿頭子——阿卜杜勒!
阿卜杜勒那雙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曾家洛,先是疑惑,像是在記憶深處翻找這張蒼白狼狽的臉屬於哪個欠債不還的倒霉蛋。幾秒鐘後,疑惑變成了極度的驚愕,緊接著,驚愕又被一種近乎荒謬的狂喜所取代!
「胡大在上!」阿卜杜勒用生硬的漢語怪叫一聲,聲音洪亮得如同打雷,震得曾家洛耳膜嗡嗡作響,「我沒看錯吧?這不是我們那位借了錢就鑽進地縫裡消失得無影無蹤的『貴客』——曾家洛曾大少爺嗎?!啊?!」他誇張地拍打著自己的大腿,彷彿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笑話。
他身後的幾個手下,都是些滿臉橫肉、眼神兇悍的打手,聞言也爆發出哄堂大笑,笑聲在空曠的戈壁上迴盪,充滿了嘲弄和殘忍。
「哈哈哈!老大,真是他!這小子化成灰我都認得!當年跑得比兔子還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O9aRnNlH5
「喲呵,這不是鑽地鼠曾少爺嗎?八年不見,您這是……從哪個耗子洞裡爬出來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mb8GKdlIw
「嘖嘖嘖,瞧這身打扮,混得連我們養的看門狗都不如啊!胡大真是開眼,讓咱們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逮著他了!」
阿卜杜勒止住大笑,但嘴角依舊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曾家洛破爛的衣衫和蒼白的臉:「曾少爺,好久不見啊!八年!整整八年零三個月又十七天!你知不知道,這八年來,我阿卜杜勒做夢都想著你,想著我那五十兩銀子,還有這些年滾雪球一樣的利息!」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開始掰著手指頭計算,唾沫星子橫飛:「本金五十兩!月息五分!利滾利!八年……八八六十四個月……讓我算算……嗯,看在咱們『老交情』的份上,零頭給你抹了,湊個整數,你現在欠我……三千七百八十二兩!」
這個天文數字如同晴天霹靂,狠狠劈在曾家洛頭上,炸得他眼前發黑,耳朵裡嗡嗡作響,連「無膽神功」帶來的恐懼感都被這巨大的「債務」沖淡了幾分。三千七百多兩?!把他拆成零件賣了也值不了這個零頭!
「三……三千七百……阿卜杜勒老爺!這……這利息……您不能這麼算啊!當年說好的不是……」曾家洛嚇得語無倫次,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就想辯解,雙腿卻不由自主地向後挪動。
「閉嘴!」阿卜杜勒一聲暴喝,如同炸雷,打斷了曾家洛的哀求。他臉上的橫肉抖動著,眼神兇光畢露:「當年?當年你借錢的時候可是畫了押的!白紙黑字!怎麼?想賴賬?!我阿卜杜勒在方圓五百里放出去的債,還沒人敢賴!更沒人敢躲我八年!」他猛地一揮手,惡狠狠地咆哮:「兄弟們!看來咱們這位曾少爺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給我拿下!先打斷兩條腿,讓他好好回憶回憶欠債還錢的規矩!」
「吼!」幾個凶神惡煞的打手齊聲應和,臉上露出殘忍興奮的笑容,如同餓狼看到了待宰的羔羊。他們紛紛跳下馬背,動作矯健,顯然都是練家子。其中兩個抽出腰間的彎刀,刀刃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另外三個則解下纏在腰間的牛皮鞭和繩索,獰笑著呈扇形圍了上來。沉重的腳步踩在沙地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聲。
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湧來,瞬間將曾家洛淹沒。「無膽神功」在這一刻發揮到了極致!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心臟狂跳得快要爆炸,冷汗瞬間浸透了破爛的後背,手腳冰涼麻木。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在瘋狂閃爍:「跑!快跑!不跑死定了!」什麼狗熊鳳爪,什麼八年苦練,在生死關頭,都被那深入骨髓的「慫」壓得抬不起頭來。
「別……別過來!」曾家洛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尖叫,像隻受驚的兔子,猛地轉身,手腳並用地就往後跑。姿勢狼狽至極,連滾帶爬,恨不得爹娘多生兩條腿。
「哈哈哈!還是這副慫包樣!」「跑?往哪兒跑?給老子站住!」打手們見狀更是肆無忌憚地狂笑起來,腳下發力,如同獵豹般追了上來。他們顯然沒把這個狼狽逃竄的傢伙放在眼裡,追擊的姿態輕鬆寫意,甚至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其中一個手持彎刀、速度最快的打手,幾個箭步就衝到了曾家洛身後不足五步的地方。他獰笑一聲,手中彎刀帶著呼嘯的風聲,毫不留情地朝著曾家洛的小腿狠狠劈去!這一刀又快又狠,顯然是存心要廢掉他的行動能力。
刀鋒的寒意已經刺到了皮膚!曾家洛亡魂皆冒!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那深入骨髓的「無膽神功」帶來的極致恐懼,反而像一根被壓縮到極致的彈簧,猛地觸發了他身體深處某種求生的本能!八年來在坑底日復一日、枯燥至極卻又無比紮實的「狗熊鳳爪」招式練習,早已將肌肉記憶刻進了骨髓!
根本不需要經過大腦思考!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OfJAMvqbC
就在彎刀即將砍中他小腿的瞬間,曾家洛那看似笨拙向前撲倒的身體,以一種極其詭異、完全違背常理的角度猛地一扭!整個人像一頭受驚後本能反擊的野熊,上半身不可思議地向後擰轉,同時,那隻骨節粗大、蒼白的手爪,閃電般地向後探出!
**「笨熊探路」!**
這一招,在《狗熊真經》裡本是極其基礎的起手探爪式,講究一個「笨拙中藏靈動,遲滯裡含機變」。此刻由曾家洛在極度恐懼下本能使出,更是將那份「笨拙」演繹到了極致——他的動作看起來毫無章法,甚至有些滑稽可笑,身體扭曲的姿勢像個喝醉的笨熊在跳大神。但速度,卻快得驚人!
「嗤啦——!」
一聲令人牙酸的布帛撕裂聲響起!
那衝在最前面的打手只覺得眼前一花,預想中砍斷腿骨的觸感沒有傳來,反而感到一股凌厲的勁風從自己持刀的手臂下方掠過!緊接著,手臂一涼!他愕然低頭,只見自己右臂從手肘到肩膀處的衣袖,竟被齊刷刷地撕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破布條隨風飄蕩,露出了底下結實黝黑、此刻卻毫髮無傷的皮膚!他手中的彎刀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干擾,劈了個空,深深砍進了沙地裡。
「呃?」打手愣住了,呆呆地看著自己裸露的手臂,又看看撲倒在沙地上、姿勢怪異的曾家洛,一時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剛才那一爪……是巧合?這小子運氣好躲開了,還順帶扯爛了自己的袖子?
不僅是他,後面跟上來的幾個打手,包括馬背上的阿卜杜勒,也都是一怔。剛才曾家洛那一下扭身探爪,動作怪異得無法形容,毫無美感可言,就像一頭笨熊在泥坑裡打了個滾,但效果卻出奇地「好」——毫髮無傷地躲開了致命一刀,還撕爛了對手的衣服?
「媽的!見鬼了!」那被撕了袖子的打手回過神來,惱羞成怒,感覺受到了莫大的羞辱。他怒吼一聲,拔出砍進沙地的彎刀,再次惡狠狠地撲向剛剛從沙地上掙扎著爬起來的曾家洛:「老子剁了你這隻會撕衣服的野狗!」
另外兩個持刀的打手也從左右兩側包抄上來,刀光閃爍,封死了曾家洛的退路。另外兩個手持皮鞭繩索的,則在外圍遊走,伺機而動。
面對三面夾擊的刀光,曾家洛嚇得魂飛天外,那點因為本能反擊而激起的一絲絲勇氣瞬間被「無膽神功」澆滅。「要死要死要死!」他腦子裡只剩下這個念頭,身體卻再次被求生本能和刻入骨髓的招式驅動!
眼見左邊一刀斜劈肩頸,右邊一刀直刺小腹,正面一刀當頭砍下!三把彎刀封鎖了所有閃避空間,死亡的氣息濃郁得令人窒息!
曾家洛怪叫一聲,身體猛地向下一沉!不是優雅的鐵板橋,而是像一頭受到驚嚇、倉皇躲避落石的笨熊,四肢著地,笨拙卻又極其迅猛地向前一撲!整個人幾乎是貼著滾燙的沙地向前竄了出去!
**「懶熊打滾」!**
這一撲,時機和角度都險到毫巔!左邊的刀鋒擦著他的後腦勺掠過,削斷了幾根枯草般的亂髮;右邊的刀尖貼著他的肚皮劃過,將本就破爛的衣襟徹底劃開;當頭劈下的那一刀,更是險之又險地擦著他的脊背落下,刀風颳得他後背生疼!
「砰!」曾家洛重重地撲倒在沙地上,啃了一嘴沙子。姿勢難看至極,像隻被踢飛的土狗。但他又奇蹟般地躲開了這必殺的合圍!
這還不算完!就在他撲倒的瞬間,雙手下意識地朝著地面一撐,雙腿卻如同安裝了彈簧,以一個極其彆扭的角度猛地向後上方蹬出!這動作毫無預兆,毫無美感,就像是狗熊在泥潭裡掙扎時胡亂蹬腿!
**「蠢熊蹬腿」!**
「哎喲!」「噗!」
兩聲慘叫幾乎同時響起!右邊那個持刀刺他小腹的打手,做夢也沒想到對方在撲倒的瞬間還能反擊,而且是用這種匪夷所思的「蹬腿」方式!他只覺得小腹一陣劇痛,彷彿被一柄沉重的鐵鎚狠狠砸中,五臟六腑瞬間移位,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慘叫著向後倒飛出去,「噗通」一聲摔在五六步外的沙地上,捂著肚子蜷縮成一團,像隻煮熟的大蝦,手中的彎刀也脫手飛出老遠。
而另一個在外圍遊走、正準備甩出繩索套人的打手更倒霉。曾家洛那胡亂蹬出的左腳,好死不死,不偏不倚,帶著一股蠻橫的力道,正正踹在了他的……褲襠中間!
「嗷嗚——!!!」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瞬間劃破戈壁的寂靜!那打手雙眼暴凸,臉色瞬間由黑轉紫,再由紫轉白,雙手死死捂住胯下要害,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的軟泥,緩緩地、痛苦地跪倒在沙地上,身體劇烈地抽搐著,連慘嚎都變成了嗬嗬的抽氣聲,眼淚鼻涕口水不受控制地狂流。這一下,恐怕比斷腿還要命!
這兔起鶻落、荒誕不經又效果拔群的兩招,徹底把在場所有人都鎮住了!
剩下的打手們,包括那個被撕了袖子的,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在原地,手裡的刀都忘了揮出去,目瞪口呆地看著在地上啃沙子的曾家洛,又看看那兩個瞬間失去戰鬥力的同伴——一個捧著肚子哀嚎,一個捂著褲襠抽搐。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詭異的安靜,只剩下風聲和那兩個倒霉蛋痛苦的呻吟。
馬背上的阿卜杜勒,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抽搐著,眼神從最初的殘忍戲謔,變成了驚疑不定,最後是熊熊燃燒的怒火!「廢物!一群廢物!」他氣得破口大罵,「連個只會打滾撕衣服的慫包都拿不下!養你們幹什麼吃的!給我一起上!往死裡打!留口氣算數!」
老大發飆,剩下的三個打手(包括撕袖子的)如夢初醒,再不敢有絲毫輕視。他們互相使了個眼色,眼神變得凝重而兇狠。三人不再分散,而是成品字形,小心翼翼地再次逼近剛剛從沙地上灰頭土臉爬起來的曾家洛。這一次,他們收起了戲謔,刀光閃爍,帶著真正的殺意!
「無膽神功」帶來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曾家洛淹沒。剛才那兩下「意外」的勝利,非但沒給他帶來絲毫信心,反而因為打傷了人,讓他更加害怕!「完了完了,這下真結死仇了!他們肯定要殺了我!」巨大的恐懼驅使著他,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跑!跑得越遠越好!
眼見三人成品字型穩紮穩打地逼來,刀光封鎖了大部分逃跑路線,曾家洛嚇得肝膽俱裂。求生的本能再次壓倒了一切!他怪叫一聲,根本不敢看那閃爍的刀光,也顧不上什麼招式套路了,腦子裡只剩下《狗熊真經》裡最狼狽也最實用的一招——逃跑專用技!
**「抱頭鼠竄」!**
只見他猛地雙手抱頭(這個動作倒是做得無比標準迅捷),身體蜷縮成一團,像個巨大的、長滿亂毛的刺蝟球,然後腳下發力,不管不顧地朝著三人包圍圈中看起來最薄弱的一個方向——左前方那個撕袖子的打手——悶頭猛衝過去!速度之快,氣勢之「慫」而又決絕,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這他娘的是什麼打法?!自殺式衝鋒?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jk3ahj9K7
那撕袖子的打手見曾家洛像個發瘋的野豬般直衝自己而來,下意識地就舉刀迎頭劈去!刀光如匹練,直取曾家洛那顆抱著的腦袋!
就在刀鋒即將及體的剎那!曾家洛那抱頭的雙臂猛地向外一分!同時,蜷縮的身體如同壓緊的彈簧般瞬間舒展!兩隻骨節粗大、蘊含著八年苦修勁力的手爪,帶著一股笨拙、狂野、又透著幾分詭異精準的氣息,閃電般抓向打手的手腕和持刀的手臂!
**「瘋熊分屍」!** (這名字是蔣老頭起的,聽著嚇人,實際效果……)
「鏘啷!」「嗤啦!嗤啦!嗤啦!」
一連串密集得如同爆豆般的聲音響起!
首先是金鐵交鳴!曾家洛的左爪險之又險地拍在打手劈下的刀身側面,一股巧勁(或者說是蠻勁加一點點狗熊派特有的運勁法門)爆發,竟然將那勢大力沉的一刀硬生生拍得偏離了方向,擦著他的肩膀掠過!
緊接著,就是令人眼花繚亂的布帛撕裂聲!他的右爪如同裝了馬達,快得只剩下一片殘影,瘋狂地在那打手的右臂、胸口、腰腹間抓撓!動作毫無章法,甚至有點像潑婦打架,但又快又狠!只聽「嗤啦!嗤啦!」聲不絕於耳!
眨眼之間!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idjziVng2
那撕袖子打手驚恐地發現,自己右臂殘存的袖子徹底化為漫天碎布蝴蝶!不僅如此,他胸前的衣襟、腰間的腰帶、甚至半邊褲子,都在那瘋狂的、快得看不清的爪影下,如同被無數把鋒利的小剪刀同時裁剪過一般,瞬間變成了掛在身上、隨風飄揚的破爛布條!露出了裡面黝黑結實(此刻佈滿了淺淺紅痕,是被爪風掃過)的皮膚和……一條印著奇怪花紋的褻褲!
一陣涼風吹過,那打手只覺得下身涼颼颼的,低頭一看,頓時發出一聲羞憤欲絕的慘叫:「啊——我的褲子!」他手忙腳亂地想去遮掩,哪裡還顧得上揮刀,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下真成了名副其實的「沒遮沒攔」了!
另外兩個包抄過來的打手也被這詭異至極、效果拔群(主要是羞辱性極強)的一幕驚得動作一滯。這他媽是什麼邪門功夫?專門撕衣服毀人清白的嗎?!
曾家洛一招得手(?),連看都不敢看自己的「戰果」,趁著對方三人愣神的瞬間,抱頭鼠竄的勢頭不減,像顆出膛的炮彈,從那羞憤欲絕的「沒遮攔」打手身邊猛地衝了過去!目標直指前方一個看起來比較陡峭的沙丘!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爬上沙丘,翻過去,跑!
「廢物!攔住他!別讓他跑了!」阿卜杜勒在馬背上氣得暴跳如雷,鬍子都翹了起來。他萬萬沒想到,八年不見,這個當年只會抱頭鼠竄的慫包,竟然練就了這麼一身……嗯……專門毀人衣服的邪門歪道?這簡直是對他阿卜杜勒威嚴的極大侮辱!
剩下的兩個還算「衣冠整齊」的打手(不包括地上打滾的兩位)如夢初醒,怒吼著追了上去。其中一個更是將手中的彎刀當做飛刀,用盡全力朝著曾家洛的後心狠狠擲去!刀鋒破空,發出尖銳的呼嘯!
曾家洛雖然在亡命奔逃,但「無膽神功」帶來的極致警惕感讓他對身後的危險異常敏感!聽到那可怕的破空聲,他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來不及思考,完全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就在彎刀即將及體的瞬間,他前衝的身體猛地一個急剎!同時上半身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向左側硬生生擰轉了近乎九十度!整個人像根被狂風吹彎的竹子,又像一頭想扭頭看身後卻把腰扭了的笨熊!
**「笨熊擰腰」!**
「嗖!」閃著寒光的彎刀貼著他的右肋險險飛過,鋒利的刀尖甚至劃破了他本就破爛不堪的衣角,帶走幾縷布絲。冰冷的刀鋒觸感讓他右肋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然而,險險避開飛刀的曾家洛,卻因為這個急停加擰腰的彆扭動作,失去了平衡!他「哎喲」一聲,腳下一個拌蒜,整個人像個滾地葫蘆,沿著沙丘的斜坡嘰裡咕嚕地滾了下去!激起一路煙塵。
「追!別讓他滾遠了!」兩個打手見狀,立刻加速衝下沙丘。
阿卜杜勒也怒不可遏地催動坐騎,繞到沙丘側面,準備堵截。
曾家洛一路天旋地轉地滾到沙丘底部,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他掙扎著剛想爬起來,就看到那兩個打手和阿卜杜勒已經氣勢洶洶地從不同方向包抄過來,堵死了所有去路。尤其是阿卜杜勒,那雙鷹眼裡的怒火幾乎要噴出來把他燒成灰燼!
「跑?我看你今天還能往哪兒跑!曾家洛!」阿卜杜勒的聲音如同寒冰,從牙縫裡擠出來,「八年不見,你倒是學了點撕衣服的娘們把戲!可惜,在老子面前,屁用沒有!今天不把你這身狗熊皮扒下來點天燈,我阿卜杜勒的名字倒過來寫!」
最後一絲逃跑的希望破滅,又被對方辱罵為「狗熊」,一股難以言喻的憋屈和憤怒,混合著八年坑底生涯的壓抑、對義父遺命的茫然、對這該死債務的恐懼、以及對那坑爹「無膽神功」的怨念,如同壓抑已久的火山,在曾家洛的心底猛地爆發了!
他猛地抬起頭,沾滿沙土的臉上,那雙原本因為恐懼而躲閃的眼睛,此刻卻因為這股複雜到極致的怒火,竟然暫時壓倒了「無膽神功」的慫意,燃燒起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他死死盯著馬背上不可一世的阿卜杜勒,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嘶啞、卻充滿了野性和暴戾的咆哮:
「吼——!!!」
這聲音,不像人聲,更像是一頭被逼到絕境、準備拼死一搏的洪荒巨熊發出的怒吼!充滿了原始的憤怒和力量感!伴隨著這聲咆哮,他體內那練了八年、卻一直被「無膽」壓制的《狗熊真經》內力,如同決堤的洪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狂暴地運轉起來!
一股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猛然擴散開來!腳下的沙地如同平靜的水面投入巨石,劇烈地波動、震顫!大量的黃沙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勁震得沖天而起,形成一片濃密的沙幕,瞬間將他和包圍過來的敵人籠罩其中!
**「熊咆」!**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GOQbjDn9Y
《狗熊真經》壓箱底的絕招之一!以聲壯勢,以勢壓人!通常只有在極度憤怒或生死關頭才能激發!
突如其來的沙塵暴般的景象和那震人心魄的咆哮,讓阿卜杜勒和他的手下們臉色劇變!沖在最前面的兩個打手首當其衝,被那蘊含著內勁的沙塵劈頭蓋臉打來,如同被無數細小的石子擊中,眼睛都睜不開,呼吸困難,前衝的勢頭頓時受阻,下意識地抬手遮擋。
阿卜杜勒的坐騎也受驚了,唏律律一聲長嘶,人立而起,差點把猝不及防的阿卜杜勒掀下馬背!
沙塵瀰漫中,誰也沒看清曾家洛的動作。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gu4N5AnVD
只聽得沙幕中心傳來一聲更加淒厲、更加驚恐(沒錯,是驚恐)的尖叫: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nLKRWQAOL
「媽呀!救命啊——!!」
然後,就看到一個灰頭土臉的身影,以比剛才「抱頭鼠竄」還要快上幾分的速度,像隻受驚過度的巨型沙鼠,手腳並用地衝出沙幕,頭也不回地、連滾帶爬地衝向旁邊一個看起來更深、沙質更鬆軟的巨大沙丘!
他剛才那聲勢驚人的「熊咆」,似乎耗盡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那點勇氣(或者說怒火),「無膽神功」再次全面接管!趁著沙塵阻敵製造的短暫混亂,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個無比清晰的念頭:鑽進去!鑽進沙丘裡躲起來!像鴕鳥一樣!
於是,在阿卜杜勒剛剛控制住受驚的馬匹,在兩個打手剛剛拍掉臉上的沙子、睜開刺痛的眼睛時,他們看到了讓他們永生難忘、同時也氣得差點吐血的一幕:
只見他們追殺的目標——新晉的狗熊派掌門傳人、如花會未來總舵主曾家洛——正像個超大號的人形鑽地機,瘋狂地用雙手扒拉著那個巨大沙丘底部的沙子,手速快得只剩下一片殘影!大量的黃沙被他刨飛到身後,形成一個小型的沙瀑。而他整個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把自己往那個迅速形成的沙坑裡「埋」進去!一邊埋還一邊帶著哭腔碎碎念:
「看不見我看不見我……我是沙子我是沙子……狗熊冬眠了狗熊冬眠了……別找我別找我……」
阿卜杜勒:「……」
眾打手:「……」
剛剛掙扎著爬起來、捂著肚子和捂著褲襠的兩位:「……」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只有風聲,和曾家洛那瘋狂刨沙的「沙沙」聲,以及他帶著哭腔的、充滿了慫意的碎碎念,在空曠的戈壁上顯得格外清晰而……荒誕。
阿卜杜勒的臉,從鐵青,變成了醬紫,最後黑得像鍋底。他握著馬鞭的手,因為極度的憤怒和一種被戲耍的荒謬感而劇烈顫抖著。他死死盯著那個已經把自己半個身子都埋進了沙丘,只剩下腰部以上還在拼命刨沙的「人形沙鼠」,喉嚨裡發出「咯咯」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
就在這時,一陣更加猛烈的狂風毫無預兆地席捲而來,捲起漫天黃沙,遮蔽了視線。風聲呼嘯,如同鬼哭。
而在這片風沙瀰漫的戈壁邊緣,另一支風塵僕僕、氣氛肅殺沉重的隊伍,正沿著古老的商道艱難西行。他們人數不少,約有二十餘騎,每個人都帶著兵器,臉上刻滿了風霜與難以言喻的悲慟。為首一人,身材魁梧如鐵塔,滿臉虯髯,正是如花會內三堂香主,排行第三的「托塔手」趙泰山!他面色沉鬱如鐵,一雙環眼佈滿血絲,透著深深的疲憊與憂慮。
緊隨趙泰山身側,如同他影子般沉默的,是排行第八的「沒嘴葫蘆」吳不言。他身材敦實,雙手抱臂,像根飽經風霜的木樁,眼神沉靜卻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霾,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翻滾的黃沙。
趙泰山左後方,是排行第九的「笑面虎」李常樂。他那張圓潤微胖的臉龐上,習慣性掛著的一絲笑意,此刻卻比哭還要難看十倍,嘴角勉強牽起的弧度僵硬無比,眼神裡沉甸甸的全是悲傷與憤懣,彷彿心頭壓著千鈞巨石。
排行第十的「八臂哪吒」周通,腰間掛滿的各種精巧工具和暗器囊在風沙中叮噹作響。他顯得異常心煩意亂,手指不再是無聊地絞著細繩,而是近乎暴躁地將一根牛皮繩扯得筆直,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眼神焦躁地掃視著四周的沙幕,彷彿在尋找著什麼,又彷彿在壓抑著無處發洩的怒火。
靠在一匹駱駝旁,排行第十一的「病關索」楊雄,裹著一件厚實卻沾滿塵土的棉襖,面色蠟黃得如同金紙。他低著頭,壓抑著喉嚨裡的癢意,不時發出幾聲沉悶壓抑的咳嗽,每一次咳嗽都讓他單薄的身體劇烈顫抖一下,眼神黯淡無光,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絕望。
排行第十二的「小孟嘗」秦義,相貌堂堂的臉上此刻佈滿愁雲。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緊盯著風沙,而是不時憂心忡忡地望向頭頂那片被黃沙染成昏黃、陰沉得彷彿要塌下來的天空,眉頭緊鎖成一個川字,俠氣被濃濃的憂慮所取代。
(此處原鄭太才位置空缺,名號仍在,人已蒙難)
排行第十五的「浪裡白條」張順,黝黑的皮膚上蒙著一層沙塵,褲腳濕漉漉地滴著水,顯然不久前才從某處水源中上來。他焦慮地看著領頭的趙泰山,又看看前方模糊的沙丘,雙手不安地搓動著,透著水澤之人的躁動不安。
排行第十六的「神行太保」戴速,那雙細長的腿腳上依舊綁著沉重的沙袋,即使在如此惡劣的環境和沉重的心情下也未曾解下。他根本無法安坐馬上,不停地翻身下馬,又在馬匹周圍來回踱步,速度快得像一陣旋風,顯露出極其不耐煩和內心的煎熬,沙袋在沙地上拖出深深的印痕。
排行第十七的「聖手書生」蕭讓,文士袍早已看不出本色。他手裡緊緊攥著一支磨禿了毛的筆和一本邊角捲曲破損的冊子,幾次三番想提筆記錄些什麼,目光卻茫然地落在風沙中,遲遲無法落筆,最終化作一聲聲沉重悠長的嘆息,消散在呼嘯的風裡。
排行第十八的「玉幡竿」孟康,高大英俊的身形在風沙中顯得有些蕭索。他懷中緊抱著一柄用布包裹的長劍,低垂著頭,陰柔的側臉線條緊繃,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沉默得如同石雕。
而如同門神般堵在隊伍側翼,幾乎要頂到低垂沙雲的,是排行第二十的「雲裡金剛」宋萬。他身材最高大魁梧,騎在一匹格外雄壯的西域馬上,依舊顯得侷促。他甕聲甕氣地用力吸著鼻子,努力瞪大銅鈴般的眼睛不讓裡面的水汽凝結落下,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力忍耐而微微抽搐,巨大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這支沉默而悲傷的隊伍,正是奉先總舵主余兆廷遺命,萬里迢迢遠赴回疆,迎接新任總舵主曾家洛的如花會核心頭目們!只是此刻,隊伍中明顯少了一人——排行第十四的「平治手」鄭太才!
趙泰山勒住躁動不安的坐騎,抬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沙塵,環眼掃過身後一張張寫滿疲憊、悲傷與憤慨的臉龐,尤其是在那本該屬於鄭太才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眼中痛色一閃而過。他深吸一口氣,洪鐘般的聲音在風沙中響起,帶著沙啞和不容置疑的沉重:1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b9C2s604v
「弟兄們!風沙甚大,都打起精神來!此地離回疆大城已不遠!」他頓了頓,聲音更加低沉壓抑,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十四弟(鄭太才)……已遭了官府毒手!此仇必報!但眼下,完成老舵主遺命,尋到曾少舵主,護我如花會薪火不絕,才是重中之重!都給老子把招子放亮了!仔細搜尋!」
眾人聞言,臉上悲憤之色更濃。吳不言抱臂的手緊了緊;李常樂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徹底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周通猛地扯斷了手中的牛皮繩;楊雄的咳嗽聲更加劇烈;秦義愁苦地閉了閉眼;張順焦慮地擰著滴水的褲腳;戴速踱步的速度更快了;蕭讓的筆尖在冊子上戳出一個洞;孟康抱劍的手指關節發白;宋萬則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低沉嗚咽。
他們不知道,就在前方不遠處那個巨大沙丘的底部,他們千辛萬苦要尋找、寄予了幫會最後希望的新任總舵主曾家洛,正努力地……把自己種進沙子裡,躲避著幾個凶神惡煞的追債人。命運的齒輪,在漫天黃沙與沉重的悲憤中,發出了第一聲充滿黑色幽默與荒誕不經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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